「贰拾捌」

  楚梦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些很奇怪的梦,在梦里,有人尖叫,有人哭泣,他挣扎着想要阻止什么,却无法移动身体的任何一块肌肉。他努力去回想,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梦了些什么。他只记得,在他晕倒之前,若童来让他吃药……
  楚梦看看周围,身边没有若童,也没有若熙。他挣扎着起身,移动之间,只觉得头有一处特别的疼。他摸了摸额头,已经不烧了,再向疼痛的地方摸去,手碰到的触感让他楞了一下。
  纱布?自己什么时候头受伤了?
  他起身打开门走出去,热度刚刚退去,许久未吃东西,有些头晕脑涨,步履艰难,仿佛踩在棉花上。厨房里有切菜的丁丁当当的声音,他先打开婴儿房的门,远远的看了看,楚怜好好的躺在那里睡觉。
  他走进餐厅,若熙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忙自己的,只问了一声,“醒了?”语气冷淡。
  楚梦摸了摸自己的头上的纱布,还是打算问问清楚,“我的头……”
  “你自己从床上滚下来磕的。”
  楚梦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但是若熙一直对他都爱理不睬的,若童也只是怯怯的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个吃人的魔鬼似的。
  吃过晚饭,若熙居然提议让若童陪自己,楚梦去若童的屋子睡。
  楚梦拉住若熙问为什么。若熙只是说:“你生病了,我晚上比较不踏实,怕你和我睡会休息不好,影响病情。”
  这个理由并不算充分,但是楚梦并没有坚持。他只是有些担心,若童看到姐姐晚上被噩梦缠绕的时候,会不会慌了手脚。
  是夜,楚梦躺在若童的床上,翻来復去的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努力入睡无果,又不放心,于是披了衣服下床,开门摸黑走了出去。
  楚梦先看了看楚怜,乖乖的躺在小床上,偎在毯子里,睡得很安静。他又轻轻打开主卧室的门,若熙和若童两个人睡得正沉,若熙似乎也没有在做梦。
  楚梦松了一口气,还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他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往回走过转角,却没想到有个温暖的身体一头撞了过来。
  楚梦被撞得踉蹌了一下,水洒出去了半杯,勉强站稳了抱住怀里的人,凭着身高认出了她。
  “若童?你怎么起来了?”
  他顺手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台子上。
  怀里的人双臂搂着楚梦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不说话。楚梦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抱的更紧了些。
  “你姐姐有事?”
  “没有。”若童在他怀里嘟囔着。
  大家都那么关心她。她怎么会有事,她从来都是最最幸运的一个。拥有母亲的美丽,拥有健康的身体,拥有大家的喜爱,拥有被父亲接回家的机会,拥有被若城哥哥那样爱着的权利。
  可是凭什么幸福都是她的呢?她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呀。为什么?为什么她就要承受孤单,痛苦,嫌弃的眼神?就要独自一个人一天一天的面对空荡的房间?要在若城哥哥面前,做一个替身?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只爱她?
  若童在楚梦的怀里调整一下姿势,企图寻求更多的温暖。
  楚梦放柔的声音,轻轻的在她耳边说:“若童,你要做什么?已经很晚了,快去睡觉。乖。”
  “哥哥……”
  楚梦一怔,思索着若童是不是在叫自己,然后又推了推她的肩膀,“若童,你放开我。”
  女孩扬起脸,在黑暗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单觉得两隻眼睛亮晶晶的,似乎闪着泪光。
  “哥哥,我害怕,陪我睡好不好?”
  楚梦叹了一口气,“姐姐不是在和你一起睡么?”
  “哥哥,陪我吧。我要哥哥陪。若城哥哥都会陪我睡的。”
  楚梦眉头皱起,抓着若童的肩膀推开她,“你说什么?”
  若童眼睛直楞楞的看着黑暗中的某处,仿佛梦囈一样喃喃的说:“若城哥哥对我很好的……他会给我买很多玩具……很漂亮的衣服……带我吃很好吃的东西……去很好玩的游乐场……他还会陪我睡觉……他会抱着我……还会宠爱我……”
  若童的视线转过来看着楚梦,幽幽然,像隻深夜里鉆出来躲人魂魄的鬼。
  “哥哥……你也那样对我……好不好……抱着我……宠爱我……”
  疯了,全疯了,那个疯子居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楚梦抓着若童的肩膀,看进她的眼睛里,一字一句地说:“若童,他那样对你是不对的,知不知道?他是你的亲哥哥,他这样对你是不可以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说不可以……若城哥哥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是他让我重新站起来的……是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被呵护的感觉……”
  楚梦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个女孩解释,他说了很多,若童只是摇头,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开始歇斯底里。
  “若城哥哥是对的……你们都说他是疯子……其实你们才是疯子……
  呵呵……你们每一个,每一个都是疯子……
  这个世界,只有他看得懂……只有他懂……
  可是你们都拋下了他……所有的人都拋下了他……就像你们拋下了我……
  你们都是疯子,疯疯癲癲的生活在这世间……只有我懂他,我懂他的苦,他一个人的寂寞……
  他那么爱姐姐……他爱姐姐爱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姐姐却背叛了他……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姐姐才杀了若城哥哥……
  他说得对,你们都该死……
  你们全都该死!!!……”
  楚梦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手臂一刺。他条件反射的把若童推开,女孩的头撞在墻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把手臂上的小注射器拔了下来。药液还有一点点留在里面,大部分已经被注入皮下。
  “这是什么?”
  他问若童,却没有得到答案。若童歪躺在地板上,鲜血从头上流下来,对着他笑得诡异。
  楚梦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一瞬间,他发觉有什么不对。他和若童在客厅里这样吵闹,若熙没有可能听不到。
  他挣扎着衝进主卧室,若熙静静的躺在床上,安静的像睡美人。他爬过去,跪在床前抓住她的手,触感冰冷。
  疼痛感在蔓延,沿着颈椎,脊柱,中枢神经向胸肺蔓延,每一次呼吸都是撕裂般的痛。
  “若熙……若熙……”
  他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可是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
  他隐忍着从头到脚剧烈的疼痛,爬上床,躺在她的身边,抱住她。
  意识在渐渐抽离,而疼痛便只残留在他的肉身。鼻尖闻到一股奇妙的幽香,唤起一段段记忆的画面……
  夜梦微醺的暗红色雕花大门缓缓开啟,有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侧影很单薄,细细长长的,骨架也小,肩膀窄窄的,很娘气的男公关。
  她缓缓回头,幽蓝色的碎直发,垂到锁骨的位置。她的容顏依旧饱满而美丽,对他淡淡的微笑。
  火红的花朵在她身边一朵朵绽放,凑成一片鲜血般的花海,如火如荼,妖艷而悲伤。
  忘川岸边,她是一株孤单的罌粟。
  谁中了她的毒,换得魂飞魄散。
  无关乎爱恨,无关乎生死,无关乎欲求,无关乎悲苦。
  末之彼岸,花开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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