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高一年级时,你对周凌霜已经有所耳闻。毕竟是校花,别人说的都是她的好话,没一句差的。
  不过,别人的话与你无关,你也不可能会和她产生交集。因为学校里的人不会在意籍籍无名的你。
  高二分班,你被安排在后排靠窗一侧,总是喜欢安静地盯着窗外看,看那个砌在绿化带中间的喷泉和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的水花,看吹着口哨大摇大摆走过的男生,看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女生,也看划过蓝色天际的孤独鸟影。
  “知夏同学在看什么?”被众星捧月的周凌霜忽然悄无声息地凑到你身侧,吓得你狠狠一颤。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吗?”微风温柔地吹拂她领口处的蕾丝嵌片和垂落脸侧的长发,仿佛散发优雅迷人的气息。
  她的举止投足容易吸引很多人的观望,你在密不透风的视线注视下变得紧张,只能结结巴巴地答她:“没、没看什么。”
  “好吧。”周凌霜有些悻悻然。
  上课铃适时地响起,她轻晃着裙摆回了座位,你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后来,她却像「热情的自来水」,似乎有意邀请你和她成为好朋友。
  其实,你不太想和周凌霜走得太近。
  从小到大,乏味无趣的你根本没有几个朋友。小学毕业和中学毕业时的留言簿上没有几个人,你也没被别人邀请记录在他们的回忆里……总之,你习惯自己和自己的影子独处。
  面对周凌霜突如其来的热情,你当然很无措。不过,你不是难被攻略的角色。周凌霜帮你在老师面前说话便让你慢慢放下了心防。
  当时可能是天气的燥热影响了人的情绪。一向苛刻的班主任进了班,瞧见堆满五颜六色饮料瓶的垃圾桶,马上板了脸来教训当天值日生。
  “老师,知夏同学没有不负责,她在课间倒过垃圾的。”周凌霜的话让班主任哑然,也让低气压的教室恢复了正常。
  你下课后第一次主动走到她跟前道了谢。
  周凌霜勾唇道:“没事哦,我们可是朋友。”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朋友之间却渐渐变了味。
  你犹如服侍公主的女仆,替周凌霜拿好昂贵又沉重的背包,帮她跑腿买插好吸管的冰镇汽水,撑起能避免娇嫩肌肤被晒伤的定制版太阳伞,冒险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补抄她该交的作业……这些服侍不是由拳打脚踢带来的,也没有威胁压迫。是她在不停地试探你的底线,连哄带骗地欺负你,敏感地察觉到你不开心就会撒娇收手。
  「原来朋友会像巨山压身一样让人疲倦啊。」理智突然在买水的一瞬回归,刚从冰柜里拿出的矿泉水第一次冰得你掌心刺痛。
  没多久,站在教室门口,你把周凌霜喊出来到天台上透气。
  拧掉瓶盖的水被递到她面前,她毫不客气地接好喂进嘴里。
  下一秒,你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买水回来路上斟酌好的话和周凌霜说了。
  “嗯?能和我这样天生丽质的人做朋友,你不高兴吗?怎么会对我不满呢?”周凌霜娇艳地笑着,她身上那件色彩繁复明艳的Carolina Herrera 夹克衫在注视下幻变成张牙舞爪的毒蛇,你觉得心脏像被人攥紧了,血液不能畅流的不适感变得更加清晰。
  你捏紧了廉价牛仔衬衫的一角,再次鼓起勇气说:“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希望你能…能公平一点。”
  “不公平?我对你不公平吗?”周凌霜故作惊讶地指了指自己,在你的沉默中嗤嗤笑了两声,又道:“你说话真好玩。”
  话罢,她转身走了,还随手扔了手中廉价的国产冰水,厚底的Hermes乐福鞋优雅地践踏着地板,发出哒哒的声响。
  你定了定神,转头提高了音量对她说:“我刚说的话是认真的。”
  周淮霜停下脚步没回头,声音依旧傲慢如故:“我也很认真。”
  从此,关于你被霸凌的噩梦开启了。
  周凌霜的霸凌不是男孩之间关于身体的和武力的决斗,而是满天飞的谎言,是意味深长的眼神、表情和语气,是刻意的孤立和冷暴力。它们很隐蔽,是看不见的瘟疫,独特且具有毁灭性。
  周凌霜和她的朋友们悄悄地使眼色、传消息。就算走在走廊,她们为难你也毫不费力,只要一个转身、一些窃窃私语、一抹莫名的微笑……隐形的攻击就像冰面下暗流汹涌的湖水,让你无时不刻感到窒息的恐惧。
  你身陷在看不见的地下战争,负伤累累。而且,你不能大哭喊疼,那样会遭到更猛烈的攻击。
  可悲的是,在整个班级、乃至整个学校,只有你在孤军奋战……身心疲倦不堪的你、学业被严重影响的你、不想让父母担忧的你,还是在高二即将结束的夏天选择和她低了头,继续和她做她认为的“好朋友”。
  对于派对邀请,你没有拒绝的可能。明知道周凌霜很大可能会让你出糗,你也说不出半点不愿意的话来。你很清楚,如果惹得周凌霜不高兴了,你在学校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当她在派对上揪着你的错在众人面前贬低你时,你不是像个木头人一样没感觉,你只能把如同玻璃渣碎片一样的委屈吞进喉咙里,满口鲜血却吐不出来。
  而且,哪怕在日后无数次臆想中,自己再比她矜贵优雅,在外貌、气质、情感上能再压她,你抚平不了心中的苦涩。
  你注定要在漫长的一年时间里,用尽力气挤出满脸笑容面对她,在人声鼎沸的狂欢中无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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