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雨滴,不哭(4)

  今天是五月三十号,你的忌日。
  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说,很麻烦,每年爸和妈都会去看你,有时候方阿姨也会去呢,为了你全家动员,真的很麻烦。
  不过你应该很高兴吧,因为这个季节想怎么淋雨就怎么淋雨,到了这一天还能看到我们,五月是你最喜欢的季节了。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啊。
  哥,我不喜欢这个季节,因为我必须在雨中接受那天的场景,接受你已离开,悲痛之下听你说的跑去淋雨,回来却还是一样心碎,这一点都不好。
  悲伤从未消去,你知道吗?
  我好想念你,好想念、好想念,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雨天总是带不走悲伤?
  坐在行驶的公车上,我手上抱着一束薰衣草,让我感觉哥就在我身旁陪伴一样。
  我偏头看了方灝一眼,发现他靠在椅背上仰头休息,眼睛瞇成一直线,看着看着,不自觉就入迷了,他其实并非毫无才华,他的长相就是种艺术。
  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从他口袋拿出他的手机,滑开萤幕……
  他伸手打了我的手,抢回手机紧握在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眼睛。
  「换首歌啦,你已经听赛琳娜的歌听二十分鐘了!」我扯掉左耳上的耳机,低声对他吼。
  「女神的歌永远听不腻。」方灝又把耳机塞回我耳朵上,将我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还有别吃醋,她是女神,你是女友。」
  「我没有吃醋,而且我也有男神,比你帅多了。」
  「谁?」
  「我爸。」
  还有,你可能不知道这几件事。
  你离开后,再也没人能逗我笑,没人陪我练柔道,因为有好多事情都是需要你陪我进行的,可是你离开了。
  上国中后,因为我的个性,让我和班上同学相处得不是那么好,毕竟我连笑都不会了,笑容是人与人之间的桥樑,但我就是不会,如果你还在的话铁定能帮我解决,可是你不在了。
  我高一到外县市读书了,因为我无法在一个破裂的空间生存,那很难受。啊,不过我还挺希望你不知道这件事的,这很难堪,我打击不轻,希望和失望有如天堂与地狱;而从希望的最高点落入失望,就像从天堂掉入地狱,从一个光芒万射的乐园狠狠摔入地面,支离破碎。我离开了家,你当然不在。
  最后,我回来了,然而还是没有你。
  「哥哥教你一个方法,让你不再难过。」语毕,他转头望向门边的小男孩,朝他伸出手,将他拉进小女孩身边。
  「想哭的话就去淋雨吧,雨滴会帮你把眼泪藏起来。」
  我感受到微微震动,睁开双眼,快要到站了。
  「欸。」方灝唤了我,我离开他身上坐直身体,这时他突然捧住我的脸,「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我伸手往脸上一抹,果然有泪水留在脸颊上。
  刚刚那个片段,哥朝那男孩伸出手,还站在我身旁,他的脸长什么样子?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他到底是谁……
  他会不会是方灝?
  倘若是他,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我们一下车,方灝马上将我拥入怀中,许久不语。
  「有个小男孩……站在门边。」我陷入纠结的情绪,语调毫无高低起伏的低喃。「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
  言及此,心脏好像被抽鞭了一下,头也有点疼。
  「没关係。」方灝牵着我的手与我并行而走,「我会告诉你。」
  哥埋葬在青山绿水间,是殞落的星星集散地,也是泪水浇灌的花园。撑着伞越过一列列排列井然的坟墓,走到了爸和妈身边。我松开方灝的手,向前拥抱他们,妈又哭了,幸好我没遗传到她爱哭的个性。
  他们离开了,剩下我和方灝,细小的雨让我几乎感受不到它们存在,风拂过身旁,使我的裙襬随风飘动,大理石墓碑上你的名字,哥,我来了。
  十字架下的你,依旧笑得灿烂。我带来了你最爱的薰衣草,你知道吗,我喜欢抱着你时闻到你身上的花草香,你走后,我也会在你的房间放着芳香剂,因为那是你喜欢的。
  哥,我想跟你聊聊天,你听吗?
  转到南高后,我认识了一位学长,他跟你真的好像、好像,有着跟你同样温柔的黑眸子,说话的方式、语调都好像你,简直是另一个纪子勋。每次一看到他就会想到你,那种温柔……就是你啊。
  还有,我交了一群知心朋友,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其实我一直都不懂朋友的真心到底是什么,可是他们让我了解,并给了我前所未有的真诚,真正地打动心底。
  要是你还在的话,我就可以与你分享这些美好了。
  除非,我真的了解雨对我的意义。
  「准备好要听了吗?」方灝出声,对我温柔一笑。
  「嗯。」
  细雨未歇,周围都染上了湿气,很适合讲故事。
  「你根本是笨蛋。」但就是有人要毁掉这浪漫的氛围。
  「喂,你当在我哥面前骂我是笨蛋?」我瞠大双眼,我是笨蛋和那场梦有什么关係啦,还有我本来就不是笨蛋啊!
  「连子勋哥都觉得你是笨蛋好吗。」他无奈地笑笑,缓缓收起目光,转到墓碑上的哥哥。
  方灝眼中带点淡淡的忧伤,「那个小男孩就是我啊。」
  怎么可能?
  我听闻,脑中不停寻找失去的那一块拼图,想起来,想起来……
  没有。
  他被丢弃了吗?为什么印象里没有那小男孩……
  「不可能是你,因为我根本想不起来。」我开始颤抖,冷意窜进身体内,望着坟上的那一束薰衣草不知如何是好。
  他马上牵住我的手,十指紧扣,「你不要怕,你本来就不记得的。」
  「……什么?」
  他一脸忧伤地看着我,「你自从车祸醒来后,就只记得哥哥对你说的那句话,完完全全忘了那天的场景,当你跟我说你梦到那天时,我才想起你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必须跟你解释才行,还有,你必须知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把你忘记了?」我非常难以置信,皱着眉头问。
  在我的印象中,哥他蹲在我面前,而我的眼里只有他,容不下别人。
  「对,你忘记了,所以才会那么痛苦。」他伸手抚摸我的脸,在他说出「痛苦」这一词后,脸上的笑容有点撑不住。
  我别开头,「你不想笑就不要笑。」
  我怎么可以就这样忘了,各种思绪在脑海中争吵,吵得我头都痛了,但就是……没办法想起来。
  不可以就这样忘了,怎么可以就这样忘了!
  「我知道你一直游移在为什么子勋哥会要你难过就去淋雨,你想知道原因吗?」方灝沉下语气,可能也累了,撑不下去了。
  我眼眶溢满泪水,伸手擦去,「你说,我要听。」
  「唯唯来,哥哥跟你说。」他笑得好自在,是我喜欢的那模样。「哥哥教你一个方法,让你不再伤心。」
  语毕,他转过头,对着站在门边的小男孩挥挥手,「灝灝,你过来这里!」
  小男孩先是踌躇一会儿,随后跑向前到小女孩身旁,并且拍拍她的背安抚哭泣的她。
  纪子勋视线一转,对上女孩。
  「想哭的话就去淋雨吧,雨滴会帮你把眼泪藏起来。」
  这番话像是打进小女孩的心扉,使她久久不语,只能睁着泪眼汪汪的大眼,最后默默点点头。
  看到女孩回应,纪子勋则是牵起女孩的手,另一手也握起男孩,将两个小朋友的小手手交叠在一起。
  「而且,灝灝会陪你一起淋雨。」
  听完方灝的描述,我再也按捺不住泪水,抱着他失声大哭。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忘了,什么都忘了,忘了自己的归属,忘了拥有哥和方灝的记忆,忘了雨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
  原来当第一滴雨落下时,方灝会在。
  哥,对不起,但现在终于明白。原来你早已为我安排,你也早就知道方灝会留在我身边,我却迟了那么久,在自己的世界里反反覆覆,放开他、推开他……甚至口口声声质疑雨对我的重要性。
  方灝放开雨伞,将我拥得更紧,我知道他不会放开我,会一直与我面对悲伤。
  「纪子唯,我们都在。」
  从天而降的细雨落在彼此身上,我胸口满溢的情感几乎溃堤,终于可以踏出下一步。
  我伸手感受雨滴,感受到哥哥的爱,你就是雨的化身,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在我的耳边轻声耳语,给我力量继续前进。
  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孤军奋战的,这路上有你、有爸妈、有方灝、有友情、有雨。
  在一个满是悲伤的世界,我能走出,跟着勇气一起走出,不再伴随着眼泪。
  『想哭的话就去淋雨吧,雨滴会帮你把眼泪藏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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