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先行一步走到火车站附近约好的餐厅,坐在软沙发上观望人群,透过玻璃窗能发现橘子正小跑步过斑马线的身影,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把陈厚铭找来。
  原本还想让他请客的。
  在她跨进店里以前我迅速揉开双眼,想让自己看来炯炯有神一点。
  「等很久了吗?」一进到店内橘子四处张望,瞅见我抬手便紧张地快步走来,整理她散乱的头发一屁股跌上我对面的位子。
  「还好啦,只是我今天太早出门了。」
  「几点啊?」她拉下粉色的发圈,梳了下头发便扎回原本的马尾,趣味性地抖肩抱怨喊:「外面好冷喔!」
  「七点……左右吧。」我喝了口刚送上的热奶茶,橘子向前倾大笑:「疯啦?我们约十一点欸!记错时间吗?」
  「嗯。」
  「你耳朵也太好,听成这样。」橘子嘖嘖称奇的摇头,拿笔在菜单上涂鸦,画了一堆猫,像小孩作画一样,丑不拉机的。
  嘴边犹豫不决的碎念食物名称,还偏脑竖起眉头认真思考,会为了要点什么餐苦恼成这样的人也只有她了吧。
  这间就是以前橘子说过火车站新开的店,仔细想想那好像也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没想到时间过那么快。
  「我去一下厕所。」
  「嗯!」橘子还在看菜单,我失笑。
  面对镜子我尽量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没有异常,朝那镜面我展开微笑,撑开嘴角大力地莞尔,摆出各种笑脸,我却怎样看都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笑得好苦。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隻手覆上双眸,暂时的黑暗让我心情稳定不少。
  光线会使我太阳穴发疼,甚至让我连带想起老师,接着他和煦的声线会像慢性毒一样,狡诈地放缓脚步延滞我脑袋,停留、扩散、沁入,然后发疼。
  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我想他想得快窒息。
  深深吐口气,栓开水龙头捧了水轻往脸上泼,冬天的空气更加让人缩颈,脸部的冰凉令神智清醒许多,手心仍接着水。
  我痴痴望着水流入水槽。
  整顿我那些衝着一股干劲的所作所为,我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什么,并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捞回从指缝间流逝的冰水。
  也没有人告诉我,时间该怎么停留?
  眼角馀光让我眼前又一次聚焦,当我抬起手欲关上水时手腕上的鍊子却断了扣环,轻脆的喀一声,伴随着流水声掉落在洗手台,我心霎时一震,瞅着那条鍊子半晌,思绪止住。
  那一掉眼泪也跟着掉了。
  我所留下的愿望,似乎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简意你好久哦──」橘子甜甜的嗓音从后方传来,轻愉的脚步声朝我迈近,橘子探出头,眨着眼瞅视没关上的水。
  上前替我栓紧水龙头,拾起那条鍊子神情复杂,她头微偏地看向我。
  「简意你是不是怎么了?」她握上我冰冷湿润的手,替我抹过脸庞,「刚刚看你眼睛就有点红红的。」
  我目光定于橘子忧心匆匆的脸,见我没表情她反倒疑惑起来,一语不发地拥上我,橘子身上淡淡的清香揉入空气,她轻轻的拥抱,在我耳畔又一次柔声问:「你还好吗?」
  我紧咬唇,脸皱成一块,锁紧眉宇同时鼻酸衝了上来,我埋头在她颈肩,橘子身上厚重的外套很温暖,她的拥抱也是。
  「我没事。」我吸濡鼻子,太阳穴周围发疼,又说了一遍:「我没事。」
  听起来很没说服力我知道。
  「你没事?」橘子回问,「那为什么要哭?」
  「我才没──」我顿住深吸口气,热气在胸口滚动发烫,愈渐强烈的酸感促使我发了疯地大嚷:「我、我……我好想哭啊啊啊啊!」
  眼眶热着,泪珠频频滚落下来,再也忍不住地闷声哭出来,从啜泣到哭泣,从肩膀微颤至哭得喘不过气,我肆意地放声大哭,厕所里回盪我岔气的哭声,我只想一次把眼泪宣洩出来,好像扯开嗓子让眼泪毫无停歇地滑过脸颊,那样微弱的冰凉感,胸口的那道闷就会好过些。
  走过洗手台的人不免多望几眼,多半是投以嫌恶的目光。
  只是我根本在意不了这么多。
  橘子头次见我这样,没有吭声,温柔地抚过我后脑的发,不打算制止我的哭闹,这样的举动使我哭得更兇。
  眼泪一直掉一直掉,我没有办法克制。
  「他要我忘记……」我啃咬下唇,忆起那张脸又亢动起来,「是要怎样忘记啊那王八蛋!」
  橘子对于我失态的行为仍是安抚性地摸顺我的发。
  「橘子,我勇敢过了。」我无力地道。
  「嗯?」
  「我用尽全力了啊、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得到?」
  对于我的问句,我想橘子回答不出来。
  也没那个义务替我解答。
  她说过,用尽全力喜欢一个人到最后得到的不会只有一场空。
  我是相信的。
  可是我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
  我还不够喜欢吗?
  低下眼睫我用力将鼻涕吸回去,眼神失焦,世界一下清一下模糊地使内心更添鬱闷,情绪一时间的大爆发令我全身发烫,甚是烦躁,泪水滴落在手背又立即失温的沁凉瞬地使左胸悬掛的那颗心镇定不少,直至我轻闭上眼,平缓自己的呼吸频率才自认清醒许多,我是该哭够了。
  方才我暗自与消沉打了场架,战胜了它,战胜了泪,却不晓得我是否有战胜内心那存在已久的情感。
  在未来的日子我想我会很肯定地回覆,有。
  时间冲淡的不只是这份情感,甚至连同冲淡了记忆里老师的模样。
  老师的身影却从没在我的青春里褪去,也不曾想将他抹去,用最狡黠、刻骨铭心的方式留在别人心里,我想,他才是真正的大魔王吧。
  胡乱地在橘子肩上磨蹭,下秒睁开眼瞅见她肩膀上的衣物溼了一片,白色布料上那块透明突兀,我白目地由哭转而大笑出声:「今天穿蓝色内衣齁?」
  橘子听得立刻一掌拍在我背上,那力道不得了……
  「神经啊!」橘子脸色从凝重也变得明朗,瞬地破口大骂还不忘再加上一掌,还以为她要骂我噁心,再推开我委屈地要我赔偿一件衣服。
  却意外地反而环紧双臂拥紧我,很紧很紧,她的呼吸不规律地吐在颈边,接而受不了地笑,声音带着哽咽:「简意你很棒。」
  「哪有?」我瞠目。
  「真的。」
  「……」
  「勇敢的人,都很棒。」
  我怔愣半秒,随后笑了,张开双臂回抱她,瞅向一旁的镜子,我看见橘子发红的眼眶和欲哭又强忍的脸,五官都挤成一团了。
  我轻笑地叹,仰脸不让眼角最后一滴泪淌下。
  有个姐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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