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九-此恨无绝期(1)

  杨若拖着燕青上岸,压着他胸腹叫他将呛入口鼻的水吐出来,才安心让他躺到一边歇着──也不知道自己和他飘到了哪儿,总之四周安静得只有虫鸣声,算是暂时安全了吧。
  心里做好了盘算,她想,等天亮就循着水流回千岛湖,幽篁阁应该多少还能庇护她,等风平浪静,再去华山寻萧瑒,商议一下怎么寻得师父,将杨玨那处搜到的证据交给她。
  燕青醒来时,便见到杨若正抱着身子在一旁烤火。
  先前被火燻得黑漆漆的脸倒是洗了个乾净,只是浑身几乎湿透,安安静静的,也不知正想着什么。
  他也浑身湿透,自己和她都狼狈得很,不过总算都活了下来。
  「咳咳咳……」
  撑起身子坐起,他张了张唇,用力咳了几声,又将几口水吐出来。
  「醒啦?」见他醒了,杨若侧眸望去,「吃点东西,咱们明日一早还要出发。」而后将架子上正用木枝插着、刚好烤得熟透的鲜鱼递了过去。
  都是逃出来的,他们身上自然没有别的衣物,只能勉强靠火取暖烤乾,杨若瞧他接过后,自己也咬了一口手上的烤鱼。
  燕青看她神态镇定,还有劲抓鱼,想她体力上应当没有大碍。可脑海里又闪过她那声父亲……顿了顿,他还是选择闭口。
  「回幽篁阁?」
  「嗯。否则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还追杀我们呢,回幽篁阁,外人不得进,还有阁主能庇护咱们。」
  燕青頷首,「也好。」她回那里确实最安全,也可让他安心些。
  「你呢?」杨若抬头看他,「你这些日子天天不见人影的,雁门那儿有事?」
  「嗯,师兄来信,说燕王恐怕要反。我这些日子到处探查了些消息,正想回来与你说,没想便遇上了你出事。」
  张口咬下烤鱼,他也在心里做起打算。逃离时慌乱,他们来时的盘缠杨若定是未带上的,但他倒是身上还带上了些许,明日延江应可赶至淳安。届时再赶紧换身衣裳歇息,送她回去……那些追兵都是北方人,不諳水性,应当没有这么快能追上。
  他一面想,一面再抬眼看了看她,「我送你回幽篁再回雁门,他们追你,不会追我。」
  杨若本想别耽误他军事,但又想自己难得孤身一人就差点命丧黄泉,确实有些后怕,便还是点了点头。衣衫已经湿透,她自袖袋中小心翼翼抽出藏好的书信,有大多字跡都已被水染得晕开来,但好在还能勉强看清字跡。
  「这个……也是燕王么?」她想起先前看见的腰牌,将字条递给他确认。
  燕青凑过去看了看,眉心轻皱。他确实看过一点师父与燕王的书信,虽然这字跡已然模糊,但还隐约可见内容,只是可惜被水弄得这般,墨水已模糊得无法辨清,大约已经无法作为证据了。
  他惋惜轻叹,还是收了下来,「我不能确定,但可带回与师父查明。」。
  问完这事后,杨若又恢復了安静,平时话多的姑娘难得沉默,倒真让人不习惯。
  燕青猜她大约是想到了早前之事,心里难受。
  「我三岁时,边境敌军突袭,父母护我在水缸中躲藏。家乡满村被屠,家中唯有我活了下来。」
  自顾自与她说起来,他如今说起这事早已没有当年那样伤感,许是这些年燕无疾和师兄姊待他都极好,他并不感觉孤独,只是偶尔还会有些思念面容于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家人……他侧目看了看她,安慰的语调仍有些不自然,「我……知晓你心中难受。若是想哭,也可以哭出来的。」
  杨若听他这话,转头瞧他又想安慰、却又有些僵硬的表情,忍不住觉着有些好笑。嘴角勾了勾,她仍垂下眼帘,轻摇了摇头,嗓音淡淡。
  「我父亲是渣滓,干了不少骯脏事,死有馀辜,没什么好哭的。」
  十馀年未归家,除了母亲,她对那个家早心无掛念。更何况杨玨最后还弃她而去,只是……
  她抿抿唇,神情复杂。
  「我只是会想起,我那蠢弟弟死前,还喊我『姊姊』。」
  ◆
  大婚之日,归风山庄忙前忙后,宴请了不少达官显贵。
  未免留下后患,叶正同被叶轩也种下木偶蛊,于宴上操控两老宴客。化了妆,又能叫人说话,虽是话少,但由他话多能说,一时倒也真瞧不出什么破绽。
  叶承武功被废,浑身筋脉尽断,赵氏也被废了武功──燕王暗卫助叶轩打入归风山庄之时,叶轩用了丹溪谷的障草製成粉末,再让自己人都先行配上解药,将紫阳派非他手下之人尽数押入地牢。除了叶家小妹软禁处理,叶轩基本一个叶家人也没完好留下。
  尹晞大早便被一群婢女围着装扮,那匹绣料被赶至成翠绿嫁衣,绣着贵气的孔雀,金饰重得她差点儿要走不稳。不过好在武林世家规矩没朝廷多,她自幼也受过父亲不少大家闺秀的礼教,走起路来倒还优雅大方。
  喜轿带她自后门再绕至前院大门,算是意思意思的,三书六聘都被省去了不少。嫁妆是尹兆失去意识前就先交给了她的,又被叶轩收走,如今又出现……遮面的珠饰可以掩去她神情,可被执着手牵下轿时,她抬起头,却能清晰瞧见叶轩眼角眉梢詮是欢喜笑意。
  「小晞,你今日真是美极了。」牵她下轿时,他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
  她垂下眼,心里思绪繁杂。
  拜天地、拜高堂。
  大座之上,她刚捧起热茶,方抬起头,便见得上头目光呆滞、身躯僵硬的叶正和尹兆──近一月未再见得父亲,再能见到这一眼,她几乎没忍住地眼眶一热,整个人怔了怔,目光全凝在上头,好不容易才忍住想直接上前握住的手。
  几次总忍不住抬首去看,总想还从那具呆若木鸡的行尸走肉上瞧出些父亲的往日风采来,可直至敬茶时,父亲却连看她的目光也那样陌生,脸上全无笑容,便连一句话也没说。
  父亲不是这样的。
  倘若是父亲真心祝福她成亲,一定不是这样的神情。她的父亲虽严厉,却也会满含泪光地送她嫁人……
  她恍然垂下头,泪光滑落,空了的茶盏捏在手里紧攒,终于下定决心。
  拜过堂、敬过茶,尹晞回喜房中等候,叶轩则留在厅子里敬酒宴客。昔日软禁她的偌大院落掛满红灯笼,贴满囍字,她在房里端坐,沉沉的珠冠压着脑袋,一分一秒,都叫人煎熬。
  最后的准备都已然做好,她端坐于红布掛喜的床榻之上,纹丝未动,直到房门被人打开,她再抬起头,看叶轩沾着酒气、高高兴兴地朝她走来。
  「小晞……等久了吧?」叶轩喝了些酒,脑子热嗡嗡的,面上全是喜色,笑呵呵的,低下头去牵她的手,掀开面前珠帘,弯下腰,便在她额前印下一吻,又小心翼翼将她头上重得过分的珠冠慢慢拿下,放到一边,再与她絮絮叨叨地说话。
  「可是辛苦你了,我听闻,做新娘子辛苦得很,一整日都不能吃喝……一定饿了吧?一会儿,我便叫人做点你喜欢的送上来……」
  烛光摇曳,囍字艷红。
  叶轩难得高兴,嘴里直碎念,走来走去的,一会儿主动去桌前斟酒递给她,一会儿坐下,又起身,目光飘摇又偷看她,瞧着竟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尹晞看他捧着两杯酒,像不知道该不该递给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在她身旁坐下。她便主动伸手捉住他,轻轻拉下来,于身旁落坐,又去接过他手中的酒,摇摇头。
  「还未礼成呢,我们先饮交杯酒?」弯弯嘴角,她看着他温和地笑了笑。
  「好……交杯酒,对,交杯酒。」叶轩愣了愣,终于乖乖在她身旁落坐,抬眼瞧了瞧她,又是高兴,又不住轻哂,伸手与她交臂,沾酒入喉,仰头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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