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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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宸。”熟悉却是许久未曾听到过的声音另我一怔,转过身去,见他一袭淡灰色直裾,面上尽是笑意。当即鼻子一酸:“兄长。”
他走到我面前停住,好生端详了一会儿,说了句:“胖了。”
我忍不住一笑。
阿眉更是满岁后就未再与他见过,望着他眨着眼睛满是好奇,他蹲身笑问她:“阿眉,还记不记得舅舅?”
阿眉又望了他一会儿,然后抬头望向我。我牵着她的手,笑而告诉她:“阿眉,这是舅舅,不记得了么?你小时候最喜欢舅舅。”
阿眉这才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舅舅”,继而叫怡然的那声“舅母”倒很是顺口。
里面还未开宴,进了殿说话又有诸多不便,我们索性在外多待了一待。很快见到霍宁和朵颀来了,又过一会儿,凌合郡王和芷容也来了。
旁边亦有别的宫嫔在,远远地各自交谈着,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我们闲谈几句,凌合郡王有些担忧地道:“昭训娘娘,如此……会不会对您不太好?”
毕竟他们是外臣。
“无碍。”我睇了霍宁一眼,笑意清浅,“类似的事,本宫早已经历过,彼时本宫没有如今这个位子,那人还未成婚,都不曾真惹出什么事来。”
朵颀闻言,视线在我们七人间划了一圈,忽地沉沉一叹,又静了会儿,说:“都是一双一双的,可阿宸你……”她摇了摇头,“你不该回宫。”
“没有什么该不该。”我衔笑回看着她,神情与心情皆是无比平静,“我现在很好。”
一声洪亮悠长的“陛下驾到”从远处的宫门传来,将夜色染上一层莫名的肃然。在闲谈的诸人都噤了声,俯身行下大礼。
他的步辇在数步之外停下,他却没有直接进殿,反是往侧旁走来,伸手一扶我,又道了一句:“都免了。”
“谢陛下。”我浅一笑。兄长他们起了身,离得远的宫嫔们瞧见了才敢起身,不住往这边觑着,那些目光我躲也躲不开,也懒得多做理会。
八个人。我看向朵颀,朝宏晅一偏头,动了动口型:一双。
朵颀有些愕然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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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还以为晏公子不会来。”他笑说着,了然地看向怡然,“多谢侯夫人。”
怡然从容一福,答说:“夫君想见昭训娘娘,妾身没怎么劝。”
这边聊上几句无碍,可周遭还有那么多人在等,他不进殿,谁也不敢先进殿去。我轻一拽他的衣袖:“陛下,时候不早了,外头也凉。”
他颌首一笑:“进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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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揽着我行上长阶,进了殿,又一同步上九阶,吩咐宫人在他的席位旁添了席子,我带着阿眉一并坐下,低笑着问他:“陛下是让怡然当了说客,劝着兄长一定来么?”
“是。”他轻道,“你有孕这么大的事,他不来怎么行。”
阿眉一时没什么事做,到处张望,谁想他偏头问阿眉:“你要不要跟你公公婆婆玩去?”
我一怔:“陛下……”
我没跟他说过阿眉和霍临桓的事。没有有意隐瞒的意思,只是一来当时我与朵颀也有几分说笑;二来,如今阿眉是帝姬,她的婚事不是我能这样定下的。
“朕觉得阿桓不错。”他笑睇着我,“朵颀得理不饶人,非说你当时应下了。”说着便叫来梨娘吩咐道,“带帝姬找骠骑将军去。”
梨娘道了句“诺”,就牵过阿眉的手往下面去了。
我暗瞪他一眼,板着脸道:“臣妾还怕陛下知道了,怪臣妾拿这样的事说笑;陛下倒好,私底下连阿桓都见着了?”
“用不着私底下,朕坦坦荡荡地召见来着。”他倒是理直气壮,顿了一顿,又说,“再过些年,看阿眉喜不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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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歌舞散去,在座宾客也饮了些酒,有了三分醉意。他一握我的手,一并站起来,行到九阶之上的珠帘前。殿下一众外臣和命妇瞬时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他笑道:“朕今天请诸位来,是有一桩喜事。早就该说,却没合适的机会。今天关内侯在、凌合王妃在,倒是个合适的日子。”提及这二人,九阶上下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我身上。他二人是我兄妹,要在他们在时才能说的话,必是和我有关。
他转过脸来看向我,眸中笑意深沉而温和,我面上一热低下头去,便听到他说:“昭训有孕,又恰逢中秋,特召众卿同贺。”
帘内是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帘外的众人好像都是愣了一瞬,第一个传进来的声音似乎是霍宁的:“恭喜昭训!”
“恭喜昭训!恭喜陛下!”道贺声终于响了起来,帘内帘外连成一片。众人齐齐举杯饮下,我也微一举酒杯,却见他仰首迅速饮尽了杯中酒,又夺走了我手里的酒盅。
一饮而尽。我戚戚地望着他:“陛下,果酒而已……”
他淡看我一眼:“身子本来就弱,什么酒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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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揽着我回去落座,还未坐定,殿外忽地响起一阵:“帝太后驾到、肃悦大长公主驾到……”
他神色一凛。
殿里复又静了下来,少顷,我听到九阶之下凌合郡王和芷容问安的声音:“太后安、母亲安。”
九阶之上的众人也皆起了身,静默而立,待得她们进来方一一福□去。
帝太后落了座,瞥了眼坐在宏晅身边的我,淡淡道:“在外听到朝臣同贺昭训有孕,好大的阵仗。”
我颌首浅浅一笑:“是,陛下要多位皇裔、太后要多个孙儿孙女,是件大喜事。”
这样的宫宴,帝太后实在已有多年未曾参过了。今日突然来了,在座众人均有些不自在。她环视一圈,声音清晰地缓缓道:“哀家知道,你们都奇怪,哀家平日里不爱参这种宫宴,如今病着怎么反倒来了。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能见到在座嫔妃,却见不着诸位大人,有些话想同各位大人讲,就只好挑这样的日子了。”
安静一瞬,九阶之下便是齐齐一声:“太后请讲。”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想来都听说了静妃复位的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蹙起眉头,神情谨肃,“哀家知道,朝中有些议论,说她不祥、不配此位。”
我微有一怔。只觉静妃复位顺顺利利,还以为朝臣因着赵家的势力未敢多言。看来也不是没有,只是少了些,又被压了下去。
“诸位大人,你们近来管的后宫的事是愈发地多了。怎么,没有皇后,你们就要一并担起这皇后之责么?”太后轻笑涔涔,大臣们立即回道:“臣不敢。”
“那哀家就有劳各位大人,各司其职就是,不要总盯着陛下的后宫。”她的目光从我面上扫过,又续道,“静妃是、晏昭训也是,天子宫嫔,该由天子说了算,不劳诸位大人多虑了。”
底下应了一声“诺”。
她又缓了一口气,继道:“既是提起晏昭训了,哀家便多说几句。她曾经在奴籍、后来又被废黜过,这都不假。但陛下赦了她、让她回来,哀家觉得陛下还是做得这个主的;再者,齐眉帝姬虽生在宫外,可也已验过,确是帝姬,诸位大人就不要拿她当个说头了。各位就算要表忠心,也大可找个别的法子。”
我愕住,意味不明地看向太后。一句句斟酌着她的话,却是寻不到半丝冷嘲或者半缕挑拨,竟是当真在规劝着朝臣莫要多言我的事。
望向宏晅,他亦有些意外之意,半晌,笑道:“母后说的是。”
太后淡看了他一眼,复蹙起眉:“你也是的,自己后宫的事,何必让外人多言,自己做主就是了。”
“……诺。”宏晅垂首应道。帝太后站起身,向肃悦大长公主微一笑:“哀家便先回去歇着了,你们庆祝就是。”
肃悦大长公主略一颌首:“太后慢走。”
太后一席话直说得我惶惑不已,宏晅轻叹一声在旁低低道:“明天一早到成舒殿来,母后若召你去,朕帮你应付着为好。”
我点点头。
那晚肃悦大长公主传了芷容上来,我自是不免多观察一番,见她们谈笑自如,确实相处得融洽,心觉欣慰地抿唇一笑。宏晅见状便低笑着压声道:“干什么这个样子,大长公主的为人你还不知道?还怕她待你妹妹不好?”
我讪笑道:“知道不会不好,但自家的妹妹,臣妾总是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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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低酒未沾,宏晅却喝了不少。这还是不少嫔妃碍于他是皇帝、见他给我挡酒就不敢再上前来敬的前提下。
席散时他已微有些醉意,仍是不忘叮嘱云溪一句:“天凉了,出去给昭训加件衣服。”
各自回宫,我只觉从未有过这样合心意的宫宴。思来想去,我喜欢的好像也并不是宫宴上朝臣的齐声道贺,亦不是帝太后突然出言为我说话,而是他时时都有的关心与呵护。
步辇忽地一停,我睁开眼,两名宦官行到步辇前一揖:“昭训娘娘安。帝太后请您去长宁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快说我亲妈!快说我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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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惊,林晋在旁低低道:“娘娘,是不是禀成舒殿一声?”
心里思量片刻,我沉缓摇头:“不必了,陛下今晚喝了酒,明日还要早朝,不要去扰他。”遂扬声吩咐道,“去长宁宫。”
摸不准帝太后是什么事。今晚刚说了那样的话,在众人面前不似做戏,可这样急着召见又是为何?显是有意避着宏晅的。
长宁宫正殿门口,我听到里面的谈笑声,随口问了旁边的宫女一句:“还有谁在?”
那宫女福身应道:“大长公主在。”
我登时放了两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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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步入内,行至二人跟前一福:“帝太后安、大长公主安。”
帝太后笑意微凝,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阿眉,笑道:“倒忘了你还带着阿眉。这么晚了,她也累,让梨娘先带她去侧殿歇息吧。”
我颌首应下,让梨娘带着阿眉去了。帝太后又道:“坐吧。”
欠了欠身落座,帝太后凝睇我片刻,微微一叹:“哀家知道,你不明白,哀家今日为什么在朝臣面前说那些。”
我垂首如实道:“是。”
“哀家前阵子时时拿后位、拿专宠的事点着你和皇帝,是为静妃。哀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必须为她争个位子。”她轻轻一顿,续言道,“如今她有了妃位,哀家也就放了心。你肯在皇帝面前替她说话,哀家也知你不是有心去争宠夺权的人,其他的事哀家便不管了。今天那些话,不是为谁,是不想朝臣时时为这些事多嘴、惹得皇帝心烦。”
我静静听着,她睇了我一眼,又道:“至于后位……哀家不想你坐,但皇帝执意如此,也由他去吧。哀家心里清楚,静妃坐不得这位子,不是她祥不祥、配不配,是哀家不能让赵家步姜家的后尘。”
我微有一怔,心下斟酌着不知该不该开口。静妃想要后位,做得那么明显,帝太后应该也是知道的。思忖片刻,我犹豫着道:“可是太后……聆姐姐想……”
“哀家知道她想什么。”她轻一哂,“那母仪天下的位子,后宫里有几个不想的?可哀家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她心里也是清楚的,盛极必衰,她只是让权位迷了眼。”
原来在后位这件事上,帝太后自始至终都是不站在静妃那一边的。我垂眸,沉吟着又道:“臣妾斗胆问一句,不知太后……中意让谁登这后位。”
“哀家不是说了,循皇帝的意思。他非要你作哀家也不拦着——不过立后不比封妃,他到底还是要同大臣们打个商量的。若他能说服大臣们,封你便是了,哀家没心思管那么多。”她这样说道,笑看了看肃悦大长公主,又言道,“大长公主说,你妹妹和凌合郡王处得不错。”她说得有些累了,沉然缓了一口气,继道,“今日说起郡王不愿纳妾的事,便又提起了后宫专宠。哀家说,若论专宠,这后宫里唯一说得上的也就是你这个晏家的女儿。到底是大长公主看得开些……”
大长公主轻喟道:“是太后您太执著礼法了。说到底,后宫佳丽三千,不是选进来的家人子就是召进来的功臣之女,皇帝能有个真心喜欢的人是个多难得的事,何必拦着他?”她看向我,微微的笑意很是温和,“宫中多传言昭训这是要走本宫母后的路子,本宫却是半点不希望你走她的路子。”
我一讶,面露不解,她又道:“往事了,没几个人知道,你也别问。你只要记得,如若心里有份真情,就好好过日子,别被旁的事扰了。什么仇恨什么宿怨,那都不打紧,你若为这些把真心蒙蔽了,总有你后悔到痛不欲生的时候。”
她是说……仁宗和云清皇后的事?我心底的好奇更甚了。宫里皆知,仁宗和云清皇后一生和睦,死后更是合葬的。怎么听她这话,倒似有些旁人不知道的隐情?
可她已说了不许我多问,我也不好忤了她的意思,只得温顺地应下:“诺,臣妾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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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已被帝太后召见过了,翌日一早我还是去了成舒殿。宏晅下朝后见了我含笑一叹,感慨说:“姜还是老的辣。”
“……帝太后没为难臣妾。”我抿唇低笑道。给他奉了茶,他喝了一口忽地顿住,侧头看看我,然后笑问:“对了,另一个五仁宫饼让谁吃着了?朕非得赏他不可。”
我一听即哭丧了脸:“陛下别提了,自作孽不可活,臣妾自己吃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