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这话却是问谢意馨,她哪敢说不服气,当即跪下叩谢皇恩。
  当周昌帝的视线触及殷慈墨时,大声道,“这幅采莲曲当为今年清荷宴诗画之魁首,来人,赏!赏赐加重三成。”不管这祥兆是真是假,总是利于皇帝利于大昌王朝的,该赏。
  随后,进来好些个宫人,每人手上都捧着满手的赏赐。
  清荷宴头名,一般被赏赐黄金百两,白银百两,金银玉头面各一套,宫缎若干匹,这些头面都是宫中御制,如今再加重三成,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臣女谢皇上赏赐。可是,这赏,臣女不能收。”殷慈墨着重地说着。
  谢意馨暗忖,来了。
  “哦,为何不能收?”周昌帝眼眸闪过几丝讶异,接着想到那个福字,幽深的双眼更是一沉。
  “臣女有一请,望皇上成全。”
  “说吧。”
  “请皇上允许臣女将这些金银财帛尽数捐出,赈济渠南灾民。”此话,殷慈墨直视当今,说得铿锵有力。
  众人均被震在当场。
  “想必以皇上的睿智,也看出臣女的诗画描绘的皆是南方的采莲景象。臣女有幸在渠南呆过一阵,那里风景如画,民风纯朴,是个好地方。可惜如今却因水灾变得满目沧洟、说实话,同是大昌的百姓,臣女心中很不好受。这些财物于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用,如果用在渠南,就不一样了,即使只能救一幼童或一老妪,都是值得的,都比用在我身上要好得多。求皇上成全。”
  这一席话说得沉痛无比,渲染力极强,不少才子贵女皆被她的无私所感动。
  生活靠演技,当年初听这话时,她嗤笑不已,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谢意馨暗忖。
  谢意馨没有冒然出声,待众人的情绪平复了七八分,她才开口,“殷姐姐说得极是,同是大昌百姓,我们如何能置身事外?别的好话臣女也不会说,但臣女愿将臣女名下所有的庄子铺子一年的产出及红利两千两捐赠出来,为受灾民众尽绵薄之力。”
  “皇上,这银子虽及不上殷姐姐的,但你可不能嫌少啊。”说最后一句之时,谢意馨抓抓头,颇不好意思的样子。她就是故意的,对比自己这实打实地捐款,殷慈墨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不,应该说是空手套白狼,这是明眼人都会算的账。不过因为祥兆的事,皇帝一定会记着她抛砖引玉的功劳的。
  “哈哈哈——”皇帝开怀大笑,眼露赞赏,“谢爱卿,你把你孙女教得很好。”
  “皇上谬赞了。”谢老爷子慈爱一笑。
  殷慈墨冷眼地看着谢意馨上窜下跳,君景颐朱聪毓的神色也不是很好,只是他们掩饰得好,寻常人察觉不出罢了。
  “谢家真富有,一个女娃随便一出手就是两千两白银。”一向与谢家不对付的礼部尚书祝文况不怀好意地说道。
  “皇上,这些庄子铺子全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谢意馨看着周昌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到后面,声音拖得老长。
  “祝尚书此言差矣,谢侄女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全赖咱们皇上这些年厉精图治,百姓日子过得好了,自然能藏富于民。而且我朝化及豚鱼,民风纯朴。此次由我们抛砖引玉,相信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捐款捐物的,还望皇上及早安排好人交接才是。”这回出声的是十大世家之一的秦家家主秦明忠,秦家在朝堂上还是比较中立的,而且秦家枝繁叶茂,子弟出色的不少。他的话份量还是很重的。
  在祝文况挑衅的情况下,谢老爷子是不便出声的,秦家或者别人能帮着说话自是好的,如果不能,谢老爷子也得亲自上了,总不能让那个老货欺负自家小辈不是?
  祝文况还欲说话,却被打断了,周昌帝笑骂,“行了,你们这些老货,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舍得拿钱出来!”
  “臣等惭愧——”
  “父皇,儿臣愿意捐出一年晌银以赈灾区。”
  “臣愿意捐出一年傣碌——”
  在场的众人也不是傻的,由皇子皇女带头,争先恐后地捐钱捐物。
  其实众人也明白,这样跟风似地捐钱,除了能博个仁慈的名声外啥也没捞着。但是不捐的话恐怕会在圣上心中记上一笔,孰重孰轻他们都懂。
  此次功劳最大的便是殷慈墨与谢意馨了。众人羡慕地看着她俩,有些精的,就瞧向持礼公。持礼公家出了个好孙女啊,她立的功劳,圣上还不是记在谢家身上?
  记录官粗略算下来,所有捐赠加起来竟然达到了一个极大的数目。把皇帝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满意极了。而且他还想到,如今只是区区十几人,便能筹集这么多银两,如果今天的事发生在整个朝堂整个京城,那国库空虚的麻烦很快便能解决。
  皇帝美滋滋地想,只是很快,他的好心情便被打扰了。
  “前方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吵吵嚷嚷的?”皇帝不悦地问道。
  “回皇上,有侍卫在西北角捉住一鬼鬼崇崇之人。”一太监头子上前回话,说话间,有侍卫提着一个人上来,那人身后还拖着一个竹笼。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那人不住地磕头。
  “此人一副农人的装束,别是路过境湖山庄好奇张望一下而已,就被侍卫当成是贼抓起来了吧?”君景颐略带讶异地说道。
  那侍卫见到自己忠心护主的行径被否认,当即回道,“回三皇子,卑职发现他的时候是在西北角的一处矮墙上,当时他提着个大竹笼正欲下墙,见到卑职更是一脸惊慌,撒腿就跑,卑职觉得很不对劲,就提了他回来。”
  “见到你只是跑而已,也没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你把他抓来,不怕冤枉了好人?”
  两人对话期间,殷慈墨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异色。
  连谢意馨看了都不得不佩服,她上辈子活到二十几才能做到殷慈墨此刻这般。
  “好了,押下去吧。”皇帝有些索然地挥挥手。
  这个时节,哪来那么多蝴蝶呀。在座的,能混迹官场的,哪个不是人精?有些事,不需要说得太白。
  “臣女有一计,能助皇上筹集足够的银钱赈济灾民。”殷慈墨咬咬牙,磕头。一败涂地,捐款之事被人摘了桃子,本来她这边平分或略重的功劳都被眼前之人破坏了。恐怕她此时在周昌帝心中的形象还不如谢意馨吧。祥兆之事,她本欲挑个时机坦白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失策!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别的法子挽救。可惜,如果按照计划...算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先渡过眼前这关再说。
  而且放蝴蝶之事她安排得隐秘,挑的地点还是个死角,不会有侍卫经过的。可事实还是被人发现了,她得让人查一下到底是不是有人针对她了。如果是,那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竟然能料敌先机,绝不可留。
  “哦?”皇帝感兴趣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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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押下去吧。”皇帝有些索然地挥挥手。
  这个时节,哪来那么多蝴蝶呀。在座的,能混迹官场的,哪个不是人精?有些事,不需要说得太白。
  看着被压走的农人,不少人觉得谢意馨刚才那句“皇上,这银子虽及不上殷姐姐的,但你可不能嫌少啊。”真是绝了,对殷慈墨来说就是赤/裸/裸的嘲讽啊。若是放在此时,效果得加倍,真是可惜了。仍有不少人使劲地瞅着她,希望她再说两句类似的来刺殷慈墨一下。
  而谢意馨本人及其他一些人老成精的老家伙倒没觉得可惜,若放在此时,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嫌,显得气量不够宽大。
  可看看此时静默不语的谢意馨,不少老家伙暗中点头,皇上的观感比表面上的得失与心中的痛快来得重要多了。刚才她说那话时,娇憨不失可爱,此时的静默更能看出她的好品性,进退有据,不错不错,谢老有福了。
  谢老爷子也惊奇地看了一眼孙女,若没刚才那句话,圣上纵然怀疑,但因殷慈墨的抛砖引玉,仍然瑕不掩瑜。可惜有了这话,两人一对比,高下立见。有孙女的珠玉在前,倒把她的瑕放大了数倍。
  “臣女有一计,能助皇上筹集足够的银钱赈济灾民。”殷慈墨咬咬牙,磕头。
  “哦?”皇帝感兴趣地看向她。
  嘶,众人倒吸一口气,看向殷慈墨的眼神都觉得她疯了。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足够的银两!在座的那些老臣都不敢夸这个海口,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敢!
  谢意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众人的表情,这些人或担忧或耻笑或凝重,各种目光,不一而足。
  而殷慈墨对此似是一无所觉,只是跪在地上,恭敬虔诚地仰视天颜。事情脱离了控制,她只能尽力弥补。
  谢意馨倒没有不屑,因为朱聪毓的原因,她对殷慈墨这个女人还是比较关心的。据她了解,殷慈墨一旦开口,便是有了八分以上的把握。
  沉吟了半刻,周昌帝才道,“说来听听。”
  这边发生的事很快便被下人报到皇后娘娘那里,没多久,皇后娘娘亦来到悦心亭,后面还跟着一堆人。
  又是一番行礼见驾,忙和一通后,周昌帝并无不悦,也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众人都找了位置呆了下来。当然,后面跟来的那些人可没谢意馨他们幸运,能近距离面圣。
  “嗯,你继续说。”
  “渠南水灾严重,当务之急便是解决存活之人的衣食住行的问题。”殷慈墨跪在那里,丝毫不受影响,声音依然沉稳大气。
  众人腹诽:废话,衣食住行当然是首要问题,可问题是朝庭没钱,拿什么去解决。
  “臣女自打灾难发生后,日夜担忧,也一直在思索如何帮助渠南的百姓。老天厚爱,在费了几天几夜,终于让臣女想到了三条筹集金银的法子。”她娓娓道来。
  众人心急,只觉得她罗里八嗦,半天没说到重点。
  “嗯,说下去。”
  “臣女斗胆,敢问皇上皇宫内库可有陈年积存之物什?”
  “你问这个有何用?”不止周昌帝,众人也迷惑。
  “皇上有所不知,御制之物及贡品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极高,百姓们皆以拥有一件御制之物或贡品为荣。若皇上能着人整理一下皇宫往年的积存以及那些用不上的东西,把整理出来的物什拿来拍卖,臣女想,一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皇上再打出拍卖所得皆用以赈济灾民的旗号,百姓一定会很踊跃的。此乃一策。”
  废话,能不踊跃嘛,本来御制之物就难得,好些人就是有钱想弄都没路子,这下有了路子,他们能不爽快地掏银子拍下一两件拿回去贡在祖宗面前?
  如此一来,还能彰显皇室关爱子民之心。为了赈灾,自己御用之物都拿出来,这样的皇帝能不心系百姓爱民如子?恐怕此事过后,周昌帝可能会更深入民心吧。或许这些东西是皇上或皇宫嫔妃们用不上的,但又有谁在乎呢?况且他们买回去的,也不是图它能不能用。
  “何为拍卖?”
  “拍卖即是以公开竞价的方式,将特定的物口卖给最高出价者的买卖方式。”谢意馨解释了拍卖的意思。
  “这个好。”
  “嗯,不错,这样一来,这些御制之物及贡品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众人交头接耳,小声地讨论着。周昌帝见了,也不禁止。
  周昌帝点了点头,“第二条法子呢?”
  “第二条便是动员富商巨贾捐钱,富商巨贾多财帛,或许一个富商捐的银钱都能抵得上成千上万的百姓了。”
  在殷慈墨铺陈引述的过程中,谢意馨很乖地没有再出声。
  今天他们谢家已经收获良多,她也没想过在此种情境下占尽所有好处,正所谓过犹不及。不过她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别人神情,重点是最外围那两个殷家子弟,他们看着殷慈墨的表情痛苦而隐忍,恨不得能以已代之。
  这么浓烈的感情,惹得谢意馨多看了几眼。不得不感叹,殷家上一世能在短短几年内发展得如此迅速不是没道理的,经过殷慈墨一手整合的殷家,凝聚力和向心力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是一整个家族都在努力,能用上的资源人脉都用上,这样的家庭不繁盛才怪。
  谢意馨觉得他们谢家的后继力量,该培养起来了。谢家嫡支人少,而且年轻一辈也没有惊才绝艳之人,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这却是事实。
  世家,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奋斗。她爷爷不是不明白,只是年少的时候与本家那边嫌隙颇深,除了她伯公,与本家那边联系甚少。待她爷爷后来回味过来,预备低头回去燕子湖探望众老人的时候,本家那边却传来恶耗,本家那边三百多谢氏族人全部罹难,没一人幸免。
  正因为如此,后来她弟弟出事之时,她爷爷才会一时承受不住。此事过后,她得劝劝爷爷回一趟燕子湖。
  “皇上,草民王潜斗胆,有个问题想请教殷小姐,恳求皇上批准。”此时站起来一个人,一副书生打扮的模样,彬彬有礼地道。
  王潜?大昌七十八年的状元?也就是今年冬试殿试的头名。其实状元并不稀奇,每三年便出一个,如果没有对应的背景及很好的机遇,多少的状元一生碌碌无为,就在七八品官的位置上挣扎至死。而谢意馨能记着他,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结拜兄弟司向红。兄弟俩人在同一年一人得了状元另一人则得了探花。其实司向红的墨义、口试、贴经、诗赋都不逊于王潜,他的策问更是做得精彩无比,却也让人觉得刁钻诡谲,当时引起的争议极大,一度为一些老家伙所不喜。以她爷爷为首的老臣皆认为此子心术不正,不以为官。而殷家当时实力大涨,不知为何,联络了一批臣子,力挺司向红为状元。当时皇帝极为头疼,不得已之下钦点他为探花。司向红本人浑似不在意,后来更是勾搭上礼部尚书祝文况,娶了他女儿,之后有了能力后更是帮着殷家大力打压谢家。至今想起他那些手段来,谢意馨仍觉得头皮发麻。
  “准——”
  一个威严的准字拉回了谢意馨飘远的心神。
  “殷小姐,这条我们在千月楼讨论过,可那些富商巨贾毕竟不是家奴,只需一声令下,他们就肯乖乖听话。若是按照皇上在皇榜上所说的赏赐,恐怕会混淆风尚,祸害于民吧?”
  殷慈墨轻轻一笑,“劝人,无非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其实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在救灾面前,捐点小钱我想大多数人都是乐意的,但是若要无偿捐献巨额财富,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拒绝。若陛下用强硬手段使他们屈服,只怕会导致民心不安。所以我们得诱之以利,捐款数额达到一个数目的,陛下可以下皇榜予以表彰。榜上可以标明富商主要经营的行业名称,如大力木材行xxx捐款多少等等,如此一来,可让他们在百姓里得个仁善的名声,日后生意必定红火,聪明的人都不会放过这个捐款的机会。再者可以荫及子女或让他们的买卖减少一定年限的赋税等等,让他们觉得这钱并不是白捐的。”
  王潜恍然大悟,然后一揖到底,“殷小姐为了百姓殚精竭虑,想出这等办法,在下拜服。”
  “公子过奖。”
  众人亦恍然,竟然还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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