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

  以英文字母m为开头的酒吧位于前往动物园的路上,也就是西语姐姐打工的地方。
  沿途我在思考,万一她没来上班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威胁老闆,叫他一定要把她让给我们吗?否则就来砸店…呃,这样也太像乡土剧了。
  所幸西语姐姐人就在吧檯里头,我们一进门就看见她那五官轮廓明显的脸庞。
  这家店门口的装潢虽然不太起眼,但店内还满有气氛的,昏暗的灯光搭配深褐色的木製圆桌,空气中弥漫着bossanova的轻柔乐音。三五成群的顾客各自聊天,感觉真愜意。
  吧台上方掛着造型华丽的艺术灯,让吧台有种舞台的效果,或者其实是西语姐姐本身发出的耀眼光辉呢?我只觉得我们来到这种场合向陌生女孩攀谈,真像是要来把妹的啊。
  湖人向西语姐姐自我介绍后,话题便很快进入拍片问题。
  「说真的,你们怎么会找我去演《伴学絮语》?」她一边调酒一边说,我的视线落在她垂下的长睫毛。
  「其实我们一直有在找新演员加入,只是我觉得来应徵的都不是我想要的类型,真正适合角色的演员是要自己去挖掘的。」湖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一串话。
  西语姐姐噗嗤一笑,长睫翩翩,看了湖人一眼,说:「但是,我已经在信上跟你说我时间不太能配合了吧?」
  「关于这个问题…」
  「啊,」没等湖人回答她又补充:「忘了说,我还是sa唷,有时候必须要去帮忙。」
  「sa?」我问。
  「studentambassador,学生大使,负责接待外国交换学生跟筹办相关活动的社团。」西语姐姐夹杂着流利的英文与中文对我说明。
  「依照剧本而言呢,你的戏份并不会持续到结局,所以不用担心要长期拍摄的问题。」湖人答道:「至于拍摄时间无法配合,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嗯?」
  「直接在你上班的时候拍摄啊!可以挑人比较少的时段,这样就不必担心打扰客人的问题了,而且又可以替这家店做宣传,多多益善喔。」湖人说完还弹了一下手指。
  什么啊!这不就是把应付经济系系篮的那套,拿来再用一次吗?我在心里对湖人大叫。
  「唔,亏你还想的到这种方法耶。」西语姐姐有点哭笑不得,又说:「你难道不会担心,万一我演技很差,或者老闆不同意该怎么办吗?」
  「这些问题,我们都会努力克服。」我抢着回答。
  週遭似乎静了下来,她直视我的眼睛,原本抿着的嘴笑了开来。
  「对啊!这种麻烦我们早就遇过很多次了,ok啦!」湖人又附和。
  「那就…请你们进一步克服囉?」她笑说,指着位在厨房的店老闆。
  我跟湖人对看一眼,愣了一下才说:「好!」
  西语姐姐给的虽然不是简单明瞭的答案,但我想应该是答应的意思吧?湖人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
  而酒吧老闆或许也跟我们想的一样,彼此很快就达成共识。第二个案例的成功,让我不禁好奇湖人的那套说法是不是人人都适用呢?毕竟到目前为止几乎无往不利。但是「不要求赞助经费,反而还帮忙宣传」这种手法,或许就是深得眾人好感的卖点,经济系篮与酒吧老闆都是成功的例子。
  走回宿舍的路上,我脑海里一直重播着不久前我们向西语姐姐道别时,郑重鞠躬并说:「之后会再通知你拍片的消息,实在是非常感谢你!」然后她摀着嘴笑的有趣画面。
  ※※※
  期中考的开始,使我陷入水深火热的炼狱,寝室里除了湖人之外,其他人的情况都差不多,桌上不是个经就是货银,一整个战战兢兢。
  「我现在正在修大一必修,逻辑只要写过一次练习题就会了;哲学概论也没什么可以准备的,只能凭实力;中国哲学史的老师根本叫我们带笔记去照抄,教学态度打混到不行。其他通识课都随便考一考就好了啦,既然有心要拍《伴学絮语》,就要给自己安排少一点课业压力嘛。」这是湖人的期中考情形。
  不过期中考前一週停播《伴学絮语》,导致没什么新的观眾回应与讨论。这让湖人转而关心西语姐姐的最新动态,但说穿了其实也只是三不五时瀏览她的部落格跟社群网站资料而已。
  「呵呵呵,混血儿的条件真的好好喔。听说混血儿的智商通常都比较高,因为父母两边的基因差异比较大,才会造成优良基因比较容易被遗传下来哩。」某天晚上,湖人如痴如醉地看着西语姐姐的网路相簿,一边发表这样的言论。
  带来分镜表的广仲,当时也在我们寝室里,跟着其他人一起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湖人。
  「精通于在网路上搜寻别人身分的人,往往会陷入像湖人这样自以为跟搜寻对象很熟的情况。」广仲宛如学者般提出理论。
  「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跟搜寻对象很熟?」一旁的凯裕问道。
  「因为逛一逛相簿跟部落格就觉得自己好像很了解对方了啊…」广仲拍拍湖人的肩膀,说:「胡同学,不要再宅了,偶尔要出去走走,跟真人聊聊天。」
  「是啊,喜欢就追啊,湖人。」我用他对我说过的话对他讥讽。
  「靠,我也只是在欣赏美的事物而已好不好。喜欢是不一定要追的,难道你们心中都没有那种虽然很喜欢,却不会想去追她的女生吗?」湖人反驳。这让我想对心中的湖人问道:「那请问主播对你来说是那一种类型的女生呢?」
  「没有喔,我回寝室了掰!」广仲迅速敷衍湖人,湖人见状又骂了一声。
  当然啦,除了期中考,最让我头痛的还是与王教授的会面,或约谈,还是谈判?总之就是个不会让人愉快的面谈。
  面谈前夕,我们三个导演约在传院门口集合。至于主播,湖人觉得还是由我们出面说明就好了,主播自己再私底下跟教授解释,双线进行既不伤和气也不必面对面尷尬,真是皆大欢喜呀!才怪…
  少了主播的面谈过程,只让我们更加难堪,搞不好王教授还会表现出真面目,要是忽然大翻脸不认人之类的情况出现,我也不意外。
  不远处有个男声对我们说话:「好紧张啊,这让我想到转系面试那天,哲学系主任露出慈悲为怀的笑容,轻声问我:『为什么要转哲学系呢?』这种老套问题,我就感动地跪了下来,彷彿他已经决定录取我。」湖人在我与广仲没察觉的状况下出现了,但重点是,他穿白衬衫,还打了个黑领带!虽然头发还是充满发腊,然而湖人这种打扮对我来说是前所未见,乍看之下有点像成为上班族的视觉系艺人。
  「天啊,你今天干嘛穿这样?」广仲同样感到讶异。
  「我们要拿出态度啊!不要让教授觉得我们好像很随便的样子,还以为是主播随便派去的信差。」
  「喔喔,为了主播,你还真有心唷。」我话中有话似地说道。
  「少来,要是你今天被女教授纠缠不清,我也会挺身而出的,随时等你差遣!呵呵呵。」湖人不以为意,还说了个烂玩笑话。
  「我倒想先看看女教授长什么样子…」我意兴阑跚地回应。
  我们没再多聊几句,就直接进了王教授的研究室。坦白说,《伴学絮语》的导演们通通出现在王教授的研究室,这还是第一次,似乎有种做错事被老师叫去训话的感觉,然后内心还要不断咒骂打小报告的人,不过我想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我们自己吧。啊,一念及此,忍不住有些悲从中来。
  「你们为什么会知道我送她东西的事情?」王教授的惊讶表情令我们一览无遗。
  「呃那个,她都跟我们说了,还要我们帮她转告你,她觉得教授一直送她东西,让她很困扰…」湖人含糊地说着,忽然正色道:「老师,我觉得,你这样子在剧组里做这种事情,好像对我们的作品形象不太好。」
  这句话让王教授脸色丕变,讲话分贝大了起来:「你这什么意思?你觉得我送学生东西,有什么不对吗?我又没有对她做什么不正经的事情。」
  「不是啊,教授,这个…」广仲赶紧出来打圆场,但局面似乎也无法挽回了。
  「我也只不过是送点东西而已,现在你们就指控我想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把我的好意想成另有意图?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教授连珠砲似地质问。
  我们没人接话,等着王教授继续酝酿怒气,他又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再帮你们检验成品了吧!我觉得我们的关係还是到这边吧!」
  「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我建议王教授私下再跟主播沟通,也说明主播会再跟他连络,但王教授就是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十分乾脆地把我们轰了出去。
  再也没人帮我们在播出前检验成品了。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是在走出王教授的研究室后,三人呆坐于连锁咖啡店内,陷入没话题可聊的空白气氛之中,而浮现这样的念头。
  在咖啡店里我们针对王教授的说词讨论了很多,湖人劈头就是:「说什么『不过就是送点东西而已』,其实是在自圆其说吧,谁知道他真正的动机是什么啊?他刚刚会说这样子的话,只不过是因为不正经的事还没发生而已。」
  「是嫌我们太早对他抱怨了是吗…」广仲没好气地说,可是同时也露出担心的神色:「真是糟糕,我是传院的,剧组里的几个工作人员也是,更别说是主播,要是以后必修课被王教授给教到,是要怎么办啊…」
  「酷啊!」湖人逮到机会,用广仲的口头禪挖苦他。
  「一点都不酷!」
  我也觉得王教授摆明就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居心,除非到东窗事发才会承认…不,说不定也打死不认帐哩。一连串男教授对女学生性骚扰或性侵的案例在脑海中冒出。有的教授离开原本学校后,还立刻找到了下一个教职,可见其实没什么人当一回事。
  或许有点太过捕风捉影了吧,也可能王教授真正的心意并如我们所想像。但现在早就没办法回到起先的关係了,我忽然怀念起第一次跟王教授在研究室会谈,以及一次次讨论《伴学絮语》剧情内容,彼此都很健谈而投入的样子。
  未来的几集《伴学絮语》,真的不需要王教授了吗?那该找谁?一时之间,我想不到其他的合适人选。
  不知道湖人跟广仲是不是都跟我在想同一件事,三人不约而同地噤声,只是默默喝着咖啡,彷彿王教授的怨气还围绕在我们週遭。
  真想将它们一挥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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