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美人娇妩 第78节
亡者牢记活人,即便对方尊为先太后,可也免不得叫人背脊生寒。
若不是沈君茹素来是个大胆的,这会儿没准已经撑不住地失态哭啼,可即便她现下还没流下眼泪,脸色却已经煞白可怖,几乎赶上方才谢沉舟被迫拾棍打冰时的难看脸色。
然而这还没完,当沈君茹硬着头皮穿上冰鞋,没甚底气地准备溜冰展示时,萧钦却示意手下,将正瘫软倒地,此刻半死不活模样的常恕搬过去摆在湖面最中心位置,所有人瞠目之际,萧钦给沈君茹下令,竟是要她展示溜冰技术时,要中途跃起,越过活人。
这个难度动作,沈君茹小时候依照身轻如燕,练习勤勉,才勉强可以做到,可现如今她已经多年没有沾过冰鞋,早就生疏到连过弯都有可能出现失误,这般情况下,她如何还能重展当年之姿,安全起跃。
更何况冰鞋底部,刀刃锋利,常恕此刻又虚弱奄奄一息,她跃起时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成为害他性命的最后一击……
这哪是什么冰嬉盛会,分明是新帝想要借她之手,伤人害命。
思及此,沈君茹双腿如灌沉铅,艰难无法挪动开步子,此刻她立身湖面之上,心中升起惧意的寒,比周围霜风裹挟还要凉凉冽人。
她做不到,转身跪下,祈求萧钦,然而高位者无动于衷,只轻飘飘地凉薄开口:“沈小姐不愿试滑,狠不下心,寡人深表理解,那不如你与常恕换上一换,你躺在湖心,换他滑,要不要试一试,面对你时他会不会手下留情?”
说着,他真扬声去喊常恕的名字,喊了两声,不远处瘫倒在地,如同一滩烂泥的人,这才艰难地虚撑起身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声求饶,似乎折腾半响又贴冰煎熬,此刻已是神志不清了。
常恕这副样子,明显扫了萧钦的兴。
他摇摇头回身,十分可惜地看向沈君茹,语态温青着:“沈小姐,看来他替代不了你。”
萧钦以考验人性为乐事,周妩在旁听闻对话入耳,只觉荒唐至极。
可他折磨常恕是因往日仇恨,并非无缘无故,可此刻明显针对沈君茹之举,又是何意?
周妩想不通,只得揣测,是不是因为自己方才叫萧钦不悦,才使得他情绪不畅,牵连到无辜之人身上,若真如此,沈君茹算是受她连累。
面对萧钦的威厉,众人无一敢上前为沈君茹求情,甚至自觉靠边站,为冰湖场地清了场,当下,除去周妩,在场也只有谢沉舟因与沈君茹有些交情而面露挣扎之色,纠结半响,他神色刚有求情之色,就被萧钦一个目光威慑住,最后只得顾己站后,愧疚垂头。
沈君茹嘴唇轻抖泛白,心里不再存希望。
她看着不远处的常恕,眼目丈量距离,而后胆颤心想,自己若是失误,脚下冰刀究竟会擦伤他的手臂,还是会精准划破他的喉咙,一击毙命……
满目血腥,沈君茹窒息停了幻想。
然而这时,有一人挺身站出,沈君茹看身侧一道袅袅身影向前,实在想不到那个她向来认为柔弱娇气,连保护自己都艰难的相府千金,此刻竟愿意为自己出头。
周妩声音温絮,好心为她编了谎,“陛下,沈姐姐前几日练习射技,不小心伤了腰,眼下伤势还未完全恢复,因怕陛下扫兴,她这才相瞒不敢说,可她如今既有腰伤在身,纵有为陛下献艺之诚心,恐也是有心无力的,不如……换作臣女一试?”
萧钦没表态,沈君茹却过意不去,闻言后赶紧上前把周妩拉开,而后压低声音仅两人可闻,“这个时候你冒什么头,当年你就排名末尾,和冯素素俩人笨得不相上下,换谁也不能换你。”
“……”
沈君茹语无伦次,但确实有维护周妩之意,不忍心看她为己受过。
周妩却摇头,态度坚定,她心知此刻有资格说这话的唯她一人,说她冲动也好,作赌也罢,她就是要用当年对萧钦施下的恩情,换今日一次助人的资格,萧钦不是从不避讳总提当年之事嘛,既如此,她作为施恩一方,应该更有资格。
或许结果算她赌对,萧钦面上并未显愠恼,而是紧紧盯着她,似知明她此举在依仗恩情,于是目光审视,剖析,还有一瞬即逝的……喜色。
喜?
周妩迟疑了瞬,反思自己有时看人应是不准的,自己自作主张,贸然举止,萧钦应是不悦才是。
“周小姐确认要替?”
周妩对上他视线,并不惧怯,“确认。”
萧钦没说话,点点头,很快抬起食指向后面一个示意,他手势落下同时,立刻有两个宫婢凑上前来为周妩褪下外氅,又仔细穿戴好护具,周妩不知还有这个步骤,只好任由她们捆绑,等待间她抬眼看向旁边的沈君茹,却见她目光露现几分复杂。
周妩心里同样复杂。
回了神,她向远处望去,却未寻看到她想见的那个身影,她提前叮嘱过容与哥哥勿进湖心,安心守在湖岸,可方才还能目之触及,眼下遥望再看,却已不见其身影去处,她赶紧重新环视一圈,依旧没有寻到,心下不安之时,帮她捆绑护具的宫婢们已经退离,她不能再继续耽搁。
不远处,常恕声息渐渐微弱,如果再耗得久些,恐怕冰刀未要了他的命,他浑身湿冷加之天寒地冻,便足够叫他一命归西。
周妩收回视线,深呼一口气,屏息凝神,目视向前,依循记忆摆好起势出发动作。
可没有想到的是,萧钦在她出发前一刻,口吻稍不自在地突兀启齿:“小心些,别为了个垃圾,伤了自己。”
周妩一凛,无暇深思他话音里似有若无的关怀之意,只浑身下意识紧绷起,因为萧钦此言正好戳中了她的心事,她敢主动参与进场,自是心里有了打算,然而哪有什么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她能做的,想做的,便是以自己临时出现失误为代价,未及常恕之前故意摔倒,从而生成混乱,避免血光。
她有自知之明,连沈君茹都无法保证能完成的难度动作,她又岂敢随意尝试,只是萧钦今日的阴晴不定因她而起,她该有勇气挺身而出才是。
萧钦此言,未得回应。
周妩始终没有看他,只目光坚定向前摆臂而出,因为太久没有上冰习练过,她起始动作难免生疏,但眼下紧要关头,她只得咬紧牙关不能露怯。
所幸,因先前的训练经历,她滑出不远后慢慢找到平衡感,熟悉感,心绪慢慢平复,她规律摆臂,速度也平稳增快。
眼见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她目测着适合摔倒的时机,既不能太远,那样显得太假,又不能太过挨近,否则冰刃与常恕贴脸而过,她难以保证不会伤人。
减慢速度倒是能叫她更有把握些,可若是当真慢行摔倒,动作未免显得太假,而且萧钦被如此敷衍戏弄,又岂会不怒意追究。
如此思量,周妩别无选择,只好咬牙一试。
眼瞅与常恕相距只余两丈远,当下已到了不可不摔的最后时机,周妩预料痛意,几乎本能心生胆怯,于是只好强行闭上眼,而后故意脚底一顿冰鞋一歪,人为地生成意外。
然而,耳侧一阵凉风起,她身影不稳倒下落入的并非彻骨的冰凉湖面,而是一个暖意的温怀,想象中的剧痛亦没有传来,只有脖颈一侧撩拂觉痒的微弱气息。
她怔然,慢慢睁开眼,入目是一面熟悉的叫她心安的侧颜。
周妩心虚错开目,同时想,容与哥哥怎么没有听她的话,耐心等在外面,她明明已经计划好,只要摔这一跤,付出些皮肉伤势代价,或许就能结束今日萧钦兴起的这场闹剧。
然而,她根本没有开口机会,容与捞住她的下一瞬,紧接运力腾空,常恕近在咫尺,她脚下冰刀在即将碰到他的须臾,骤然向上变了方向,腰间被人推着作助力,她整个人凌空还未反应过来,便轻松跃过仰躺地上满眼惊恐的常恕,安稳落地。
周围满是吸声,在这样的目光齐聚之下,周妩手腕被容与倏忽一松,她依持惯力,完全下意识做了一个旋转动作用来稳身,如此,算是误打误撞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动作收尾。
起跃顺利,避免伤人。
她似乎是已成功化解了难题。
周妩赶紧看向萧钦,等他的态度,却见对方此刻正意味深深地盯向容与哥哥,目光明显不存什么善意,她眉心拧蹙了下,没有犹豫地立刻跻身上前,以身挡隔在二人中间。
当下剑拔弩张的情境,叫周妩瞬间想起上次在府院门口,三人间同样是莫名其妙的对峙氛围,那时候她还看不懂,只觉得萧钦喜怒无常,言语行止古怪,可现如今,她再如何迟钝也隐隐有所感,萧钦对她,有些不同。
怎能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诧异,震惊。
她与萧钦,萧钦和她……周妩从未一起想过。
面色装作平静,她只当未察地看向萧钦欠身开口:“陛下,你要看的冰上花样,跃人趣乐,臣女已经完成,不知是否得陛下满意?”
萧钦也几乎不再掩饰,收回视线看向周妩,开口引人遐想,“若只因常恕那条贱命而伤了你,寡人一定叫他现在就死。”
“……呵。”
不等周妩反应,容与在后冷笑一嗤。
两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目光一处交汇,未交流一言,便显刀光剑影。
“这位……”萧钦视线从上而下,启齿轻慢,嘴唇一边稍扬起,显然的目中无人姿态,“寡人的邀贴,可是错派了?”
闻言,容与眼皮不抬,丝毫不显面圣的恭敬,只回:“圣上邀我夫人,我闲来无事,今日便做一回贴身护卫,陪同夫人进宫,一路保护,如此,宫廷可有法例成文,明令不许?”
萧钦眯眸,咄咄迫人,“皇宫内苑,御林军层层固守,巡安营密次巡逻,何需容公子多此一举,说什么保护之言。”
“何需?”
容与冷淡反问,目光扫过湖面上大大小小的冰窟,再看着周围人不同程度煞白的脸色,神色骤乎肃然,“宫内处置罪徒,自是与我一介布衣无关,但吾妻身体羸弱,关键时期受不得这朔风之冷,冰冻之寒,皇城内御林军或是巡安营当是护守宫苑有力,但方才紧急时刻,他们谁又能出手,护吾妻安恙?”
“什么关键时刻?”萧钦抬眉,揣摩着容与的言下之意,听他以周妩身边人的身份自居,他没有反驳的立场,可心底却不爽至极,于是忍不住冷哼出声,“没有你,寡人也不会叫周小姐伤到分毫,不用御林军,更不用巡安营,只凭寡人在此,什么危险时刻都能叫周小姐避而转安。”
容与:“换我是陛下,连叫阿妩涉险的机会都不会给,又何谈什么避而转安的后话呢?”
萧钦被自己的话噎住,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忍耐攥紧,想来若此刻有砂石在握,也会瞬间碾化成齑粉。
容与不作罢,继续徐徐出声,目光盯紧萧钦,“哦对,方才陛下问我什么关键时刻,原本照京中名门世家的规矩,这种私密消息不该外扬这样早,可谁也未曾料想,陛下的冰嬉盛会竟是这样的与众不同,以人命寻趣乐,找刺激,如此,看得围观者实在胆战心惊。”
萧钦:“放肆,你到底想说什么!”
容与看他愠恼显面,依旧回复不紧不慢,甚至隐隐挑衅之意,“吾妻有孕在身,怀胎已经足月,这该算为关键时刻了吧。”
萧钦闻言惊诧瞪目,连带嘴巴都不可置信地微张着,他急忙看向周妩,见对方只似羞涩一般立刻垂低下头,再无更多的反应。
蓦地,他心凉了凉。
而容与仿若丝毫不觉其异样,悠悠然继续把话说完,“今日阿妩助人心切,一时竟忘记顾及自己身体,只知一味逞强,方才那样危险的跃身动作,看得我这身为人夫,又是既当父亲的人,实在触目惊心,冷汗浸背,生怕会出什么差池伤及阿妩,我想陛下仁心,是一定能体谅这份爱妻护子之忧心的。”
声声如箭,字字似翎。
萧钦嘴唇紧抿生紫,此刻喉头苦意生涩,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容与简单一语,顷刻将他心里底线、防线,统统击溃。
然而这不算完,当着所有人的面,容与缓步走到周妩面前,而后视若无人一般,径自抬手摸上她的脸,而后关询开口:“冷不冷?”
周妩迟疑一瞬,配合回:“有一些。”
于是容与不再等,他直接上手带力,干脆利落地将人打横抱起,周妩腰窝被搂,惊诧瞠目,反应过来后赶紧收臂抱紧对方脖颈。
“容与哥哥……”
容与不等她说完,先一步顾及礼数周全,“陛下仁心,体谅我们‘一家’冒冷不易,自是不忍看你怀着孕身继续受冻下去,阿妩,还不快快说声感谢。”
什么发展这是……
容与哥哥又何时这般顾礼?
周妩脑子还没跟上,但人已经被抱着走到萧钦面前,面对面地亲近给天子看,她此刻脚底都是发虚的,然而容与哥哥抱着她步步稳健,停在萧钦面前咫尺时,依旧面不改色。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回:“多……多谢陛下体谅臣女身子不适,不能继续参与今日盛会了。”
她话音落,明显的,发觉头顶上方,下颚之上,某人唇角轻微难察地勾扬起,像是十分愉悦畅怀。
第65章
当夜, 常恕最终还是死在了寒意彻骨的冰面之上,再如何咬牙坚持,也没能熬过新夜至凉的子时。
他尸身冻得发僵, 唇面青紫,睁目死死不闭,像是怨愤不甘, 死不瞑目
萧钦一直独身守立在旁,面无表情地一刻一刻等着他慢慢咽气,方才他将死之际, 眼眸中一半是混沌的绝望, 另一半则是痴心妄想,渴望能侥幸存活。
但这个侥幸,他如何能给呢?
很快,瘫趴冰面之上的人气息微弱,呼吸不畅,甚至想挣扎都已无力,又在哼喘两声后, 再无任何声息,算是走得清净。
萧钦眉头舒展开。
常恕死了,死在他脚下, 往昔他与裴付聚首, 狼狈为奸迫他下跪, 百般欺辱的画面历历在目,而现如今, 他们一个尸身发腐发臭, 悬挂侯门,一个冰天雪地尸骨无温。
这一刻, 萧钦心头真的觉得爽快。
到现在为止,当年所有对他欺辱过,凌虐过的人,几乎全部被他亲手处决,只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人——梅妃娘娘,依然侥幸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