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 第5节

  这样的地方,小姑娘到底是不该踏足的。
  “你怎么到这来了,让你哥知道不气死?”
  两人站定在走廊尽头,他俯视她,话里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但嘴角一直噙着笑意。
  “我担心你啊,上次在你家吃饭姑姑非要你喝酒,结果你喝了之后全身都是疹子,现在忘了?酒精过敏很严重的。”
  当时她全程目睹后吓得不行,看着他后来整整喝了一星期的中药,心疼的很。
  所以大半夜听说他在酒吧,立刻就不顾一切赶来看他。顾逢晟跟沈谦叙关系亲密,两人是那一群世家子弟中少有的清醒人,又加上顾沈两家自来亲近,小辈们也都常在一起,沈昱宁也算是顾逢晟看着着她长大的,虽然两人只差了两岁,但十九岁的顾逢晟,真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照顾。
  有什么都纵着她。
  尽管,沈昱宁一直不是这样想。
  她少女时期幸而忧伤,隐秘心酸的日记本,字字句句都写满了顾逢晟。
  这些事如今想来,也只剩下个吁叹。
  第4章 “一段感情走到穷途末路”
  不过顾逢晟到底还是喝了酒。
  就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宁玉安自己去酒柜里拿出来陈放许久的佳酿,美曰其名难得有人陪着,所以得痛痛快快喝一点。沈昱宁哪里阻拦得了,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吃饭,看着对面顾逢晟的酒杯空而复满,重复了许多个来回。
  她实在看不下去,抢先在那瓶酒就要悉数灌进他的胃里时,伸手拿了过来。
  “外公,您今天真是有些高兴过了头,他下午要是有事怎么办,这一身酒气您怎么让人家工作!”沈昱宁到底是有些情绪的。
  宁玉安当然也能看得出来,上了岁数但是眼明心亮,且几杯酒喝下去心里美得很,于是也想起来点什么别的话。他含糊着怪她,“昱宁啊,你这是怪罪外公不懂事?可你从前不是叫逢晟哥哥的吗,如今一口一个他他的,简直比我还要没有礼貌。”
  她本来还想再反驳几句,但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也翻江倒海的酝酿着,她急忙起身,在下一秒就要吐出来的时候,捂嘴离开座位跑去了卫生间。
  傅医生说吃了药后会有些副作用,恶心呕吐感会增强,但是为了治病,这点副作用还是可以忽略不计。
  沈昱宁打开水龙头洗脸,那双纤长的手在镜子里用水在脸上揉搓了许久,最后停下时,眼里的光也终于暗淡了。
  又过了一会儿,眼角有泪落下来,她伸手抹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原来现在连眼泪都控制不了。
  她有些自嘲。
  “还好吗?”
  顾逢晟依旧悄无声息的,站在卫生间的门框处低头看她。
  这个角度,沈昱宁是仰视他的。
  他容颜未曾更改,棱角更明显了,眼里也多了岁月沉淀的味道,温和持重,气质更胜从前。
  “没事,刚才油烟味闻多了。”
  她很快移开眼,胡乱抽了两张纸巾擦脸,而后将身子站直准备出去,但顾逢晟却还是定定的站在她面前不挪步。
  “我要出去。”沈昱宁说。
  他仔细看着她,眼角微红,眼下乌青严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即使这几天再倒时差也不会这样憔悴。
  “昱宁,你哪里不舒服,我看你的脸色很差。”
  顾逢晟喝了酒,衬衫上沾染了些酒气,但她却并没觉得难闻,这轻微的酒气跟他常年清冽的气质所混合,反而给他此刻蒙上了一点别的意味。
  连带着,跟她之间的距离,也让她觉得有些过近。
  “没事,生理期。”
  她轻描淡写,让他所有还未说出的关心话语都缄默在喉。
  也是,他现在连个关心她的立场和身份都没有了。顾逢晟看着她挺拔的背影,胸口一阵钝痛。
  两个过去那么熟悉的人再见面,竟然也觉得如天寒遇火光,即使浑身被冻得僵硬,也是因为生怕被烫着而不敢上前。
  -
  司机来接顾逢晟时,沈昱宁也正准备离开。
  宁玉安慢悠悠的送两人出来,看着顾逢晟从他车里搬出一个四方的纸箱。是他在饭桌上说好的宣纸,他让特助去家里取了一趟,正好能赶得上回来。
  他把箱子搬进屋,拿上外套出来。
  “你这孩子,这也太多了,我写个一年也用不完啊。”宁玉安满脸堆笑着,话外还是夸他过于客气了。
  “外公您才客气,我好歹跟着您学了点皮毛,总不能不交学费吧?”
  顾逢晟为人处世滴水不漏,每一句话都是让别人感受到诚意和尊重。他前些日子心烦,频繁的来找宁玉安练书法。老一辈人讲究修身养性,如此才能平心静气解决问题。宁玉安久来没有人陪,所以跟他也说了许多。
  他这番说辞,倒也是没法让老爷子拒绝。即使这箱宣纸颇为金贵,他也是满怀开心的收下了。
  “以后有空了常来,我对你就跟谦晔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外孙。”
  临上车时,宁玉安又嘱咐道。
  顾逢晟笑着点头,坐上车后降下车窗跟宁玉安挥挥手。沈昱宁被迫站在外公跟前,一起目送这辆不菲的车离开了疗养院。
  “你回国的事还没跟家里说呢吧?”宁玉安回过头来问她。
  沈昱宁点头不语。
  “丫头,不管怎么说,你爸妈的事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你还是他们最宠的小女儿,他们是离婚不离家,你不能当做没有这个父母一样,那样是不行的。”
  沈宗和宁茵的这场婚姻,曾经也是一对势均力敌的典范,两人家世相当又青梅竹马,谁人都说一句顶配。但沈昱宁六岁那年,他们两个离婚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但是或多或少也有感情破裂的原因,所以自那之后,沈昱宁被变着法的扔给长辈们,不是在爷爷家,就是在外公家。这么些年,她也始终无法理解父母的自私。
  宁玉安见她不说话,试图继续开解:“谦晔前些日子来找我,说挺想你的,不管怎么说,你这二哥到底是你血浓于水的亲人,不要因为当年还对他有什么想法,这么些年他也不易,有空了你该回去看看。”
  上了年纪的人都想着说合,即使是一段空有其表的虚无关系,他们仍然觉得要好好经营,再不济,总是不能撕破了脸面。道理她都懂,但是做起来总得费些时辰。原生家庭的不幸,终究还是得身在其中才能知晓。
  回到家里吃药休息后不久,沈昱宁又被一通电话从梦中吵醒。
  “听说你回国已经好几天了,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联系我呢?”
  她还没完全清醒,脑中混混沌沌的,一时没听清来电人是谁。刚想开口,那边又叫了声师妹,声音清润带磁性,她立刻就想起来了。
  这是从前学校里比她大两届的师兄徐衍,如今也是她的同事,只是岗位不同。
  “不好意思,我最近在休息,一直也没怎么出去。”她从枕头下面摸到窗帘遥控器,摁键后打开了完全遮光的窗帘。
  暮色透过玻璃照了进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这一觉,睡得实在有些长。
  “我跟你开玩笑呢。”徐衍顿了顿,“我也刚下会,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沈昱宁停了几秒,还是答应下来。
  “好,那你把地址发我手机。”
  七点半,简单洗漱后她出了门。徐衍定的餐厅离她家很近,是家老字号,藏于繁华人烟中,她们以前常来。老板是南方人,江南菜做得很出名,在老城区这一片经久不衰。沈昱宁步行到了餐厅,徐衍站在门口台阶上等着她。
  他穿了件驼色的翻领夹克,下面搭配了条平常上班穿的黑色西裤,随性简单,背对着人低头交代一个工作电话。
  听到她的高跟鞋声音,转身挂断电话。
  “师妹!”
  久别重逢,徐衍放下手机后冲她伸开双臂,笑容爽朗。
  他一直都是恰到好处的热情,很容易感染旁人。沈昱宁停了两秒,还是轻轻上前完成了这个拥抱礼仪。
  “还没恭喜徐司,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发言人。”
  两人隔开了一段距离,她十分艳羡的看着他道贺。这话虽然冠冕堂皇了点,也确实是她的肺腑之言。徐衍从小到大都是老师们眼中的优等生,那时候顾逢晟和他在同一个班级,大家都说他们两个是并列的学霸校草。徐衍温润顾逢晟倨傲,老师们各有所爱,只是顾逢晟稍稍比他多获得了那么几分欣赏。
  她最近确实容易多思,以前的事总是不知不觉就映到了眼前。
  徐衍按照记忆点了几个她从前喜欢的菜,都是偏清淡的,最后又嘱咐侍应生加了道甜点。
  “我请客你得多吃点,感觉你好像更瘦了,女孩子不要减肥,健康还是很重要的。”
  方才在外面视线昏暗,进到屋里才能看得清楚,徐衍眼中的沈昱宁,一直很追求完美,即使忙得脚不沾地也要精致见人。但她现在素着一张脸,虽然也是另一种清冷的美,看着还是不太有精神。
  “没减肥,只是在睡午觉的时候被你一个电话叫醒,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
  她下意识拿起手机看看自己,又很快放下。这些个小动作,真是得在完全熟悉的人面前才能如鱼得水。
  这么些年她在工作上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多,徐衍算一个。上大学后到外派,他是唯一能联系上沈昱宁的人。两个相同理想的人话题广得很,上学时谈天说地,工作后从国际形势到哲学理论,也无一不是讨论的话题。对沈昱宁而言,徐衍亦师亦友,是她最敬佩的师兄
  “我也是今天在外院官网上看到你和顾逢晟的照片这才知道你回来,要说你这回来的可是够安静的,怎么回母校也不叫我一声,咱们好歹也是同门啊。”菜上齐,徐衍给她夹菜时,说起今天约她的缘由,津津乐道的感叹道。
  她愣了愣,“我和他的照片?”
  “当然啊。”徐衍不明所以,迎着她过于直白疑虑的视线打开手机点开网页放到桌前,伸手指着页面最上给她看,“就这里,有你们两张照片,下面好多学生评论,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沈昱宁看过去,只觉得周身起了点凉意
  顾逢晟和她被摄像头捕捉到了两个画面,一张是两人坐在台下,目光郑重看向前方的。另一个画面,是同在台上颁奖,和站在两人中间的一位学生笑着合影。照片里算不上有多亲密,说是平平无奇也不为过,可或许是因为他俩这张脸和周身的气质太过相似,所以让这两张照片有种浑然天成的般配感。连她看了,也不禁生出一种错觉。
  那些热烈的回帖,大概也是因为这样。
  “碰上他真是没有一点好事。”
  最后她没什么感情的总结道。
  徐衍见她这样笑了笑,反倒看得更起劲了,伸手滑到最下面的评论区,细细琢磨着这些学生堪称记者般捕风捉影的本事。
  然后放下手机,端详起她此刻的神情。
  “别说,你们俩这两张照片不错,那张颁奖的还有点结婚证件照的感觉呢!”
  面无表情,他佯装低头。
  “你们两个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有点活成对方的样子了呢,你看人笑得多好,你一直板着一张脸多显老。”
  依旧面无表情。
  她不吃这套插科打诨。
  最后知道无效,徐衍便也不再开口了。
  一段感情走到穷途末路,说不遗憾后悔都是些小孩子的气话。当年的事,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惋惜的不行,就更别说裹挟其中多年的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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