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17岁
  过了一周,妹妹就被父亲接走了。父亲是凌晨四点左右赶回来的,我虽然不太清楚父亲具体工作的城市在哪里,但根据平常的情况来看,这次明显十分匆忙。
  毕竟这事关自家孩子未来的大事,身为父母,就算他平时再缺乏对我们兄妹的关心,可是在大事上还是绝不能含糊的。
  “我有事要和你讲,你把门开一下。”父亲敲着我的房门,低声说道。
  我默默地打开门,看见父亲那憔悴的身影,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丝,皱纹爬上他的面颊。他摆了摆手,示意让我坐到床头。
  “你和诺诺的事,昨天我已经听你妈说了,你们两个现在必须分开。如今也快要高考了,这也是为你们好。”父亲的声音很低沉,但是藏不住其中的疲惫。
  “但是我作为父亲却在你们成长的时候没有尽到我的责任,这点,我向你们兄妹道歉。”
  “一直以来,我都缺席着你们生命中的重要时刻。你妈一个人拉扯两个娃也挺不容易,你们这种扭曲的爱恋其实也是我们不关心所导致的。”
  “诺诺我会带走两年,她会在我所工作的那座城市读书生活,你们两个在此期间不准联系。至于其他的你不用操心,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把你那肮脏的想法丢掉。”父亲轻咳几声,缓缓说道。
  我顿时感觉眼前一黑,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和妹妹在一起了吗?我不甘心。
  “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也不能在自身下犯下错误后再强制纠正因我而起的苦果。”父亲的话似乎让我看到了希望,他平静地看了我一眼,想从我脸上看到什么,“所以,我给你们两年的时间,在你们成年之后,如果你们觉得自己确实是一时冲动,做下这种乱伦之事着实可耻,那我可以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可是你们若仍然认为你们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我不会阻止你们,但你们与我何家以后再无瓜葛。但是我说的要求,你得做到,不然在你们之间我会用各种办法来斩断它。”
  “男人,长大了总是要学着承担。既然做了,那就要懂得舍与得,世界上没有两手抓这么美好的事情。”
  说完,他也没有看我的反应,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大约下午两点的时候,妹妹走了。
  走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抱在一起死死不松手。我只是一直看着她,我想记住她现在的每一个瞬间。
  “哥哥。”上车前,她叫住了我。
  “你不要忘记我哦。”
  “傻瓜,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我苦笑道。这丫头,怎么这么缺安全感。
  “口说无凭。来,拉钩。”她伸出纤细的小指,静静地望着我。
  我将自己的小指也伸了过去,紧紧地和她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我和她站在补习班的门口,等待着妈妈的到来。
  那次是妹妹帮助了我回答了老师的提问,就像坐以待毙的溺者抓住了唯一的浮萍。
  幸好有你,我一直是如此庆幸着。
  ……
  “那肯定是当然的嘛,大人不是都说哥哥总是要站在妹妹前面替妹妹遮风挡雨吗,那我既然站在后面了,推你一下不过分吧。”
  “那你可得一定要站在我的身后一直推我走啊。”
  “你怎么这么懒啊。不过说好了,哥哥,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的,你一回头就可以看见我喔。”
  ……
  那天的种种犹如幻灯片一般在我脑海中频频闪过,也是那次,我们许下了相伴一生的誓言。
  喜欢你这件事,像夏天的草莓气泡水,充满甜甜的味道。
  我曾经也想过放弃,也想过离开,也想过退缩……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这山间清晨一般明亮清爽的人,如奔赴古城道路上阳光一般的人,温暖而不炙热,覆盖我所有肌肤。由起点到夜晚,由山野到书房,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贯彻未来,数遍生命的公路牌。
  我也曾希望有个这样的人,可以帮助我甩开这扭曲的枷锁,逃离这不伦的囚笼,斩断这乱俗的镣铐。
  可是我做不到,我也找不到,我更逃不开。
  ……
  我多么渴望时间能够就此定格住,停在这一分一秒。可是手指上的温度转瞬即逝,妹妹抽开了手,转身上了车。
  望着汽车远去的背影,我的心底远远不能平静。原来这爱而不得,也是一种痛苦啊。
  我茫然地回到了家,看向妹妹那早已经给收拾的一干二净的房间。我的心里好像缺了一角,我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一下扑到了被子里。
  泪珠一颗颗从我脸上滚落,我的难过与痛苦也随之倾泻而出。
  我的肺部就像被一双大手给死死地捏住,难受的无法呼吸。我贪婪地呼吸着氧气,喘气的声音愈发猛烈。
  我有千言万语想趁四下无人之际说出来,可到了嘴边,只剩下了无尽的抽泣。
  还有两年,么?
  ……
  “别这么无精打采了,走吧,去街上活动活动。”
  假期结束后,我浑浑噩噩地来到了学校,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生活,心思却早已飘荡到了不知何处。
  杨奕现在每个月基本都会和我打几通电话,说是维持友情。他在电话那头听见了我这幅模样,若有所思。一天放学后,他估计是不忍心看到我这么垂头丧气,特地跑来我学校,拉我上街走走。
  “你是给家里人发现了吧。”走在水泥路上,他缓慢地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和她分手了……”
  “不可能的。以你的性格,要是你能和你的宝贝妹妹闹到分手那地步,估计早给我打电话询问锦囊妙计了。话说回来,你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果分手反而是最难受的。”
  见他这幅笃定的语气,我甩了甩头,把最近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有个听众在旁边就是不一样,说完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你说,我和她把这个家闹的鸡犬不宁,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你觉得错了吗?我想并没有吧,你其实只是因为最近失去了她的陪伴,开始想要挽回的措施罢了。你如果真的浪子回头了,那赶快找你爹去说,没准明天就见到了。”他的语速很快,似乎想打消我的疑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骨科,而不是喜欢别人?”
  “你总不可能是因为自娘胎起就看上了吧,订娃娃亲呢。那么多人你不选,偏偏爱上自家人,肯定会有个理由。”
  “大概是孤独吧。”我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
  “孤独?”杨奕对我的话感到疑惑。
  “活了这么多年了,也看到过不少恋人因为不和而分手,我也见过父亲和大伯这样的手足因琐碎大吵。我害怕我出去就会受到伤害,于是我只想将自己封闭,但是我又希望能有一个人,可以穿透这厚重的壁垒拥抱我,给我我所渴望的,这或许是我伦理观崩塌的开始。”
  “哦,根据你讲的,恋人会背叛,亲人会阋墙,那如果恋人加上亲人,这就保险了吧。按照你妹妹所说的,love plus relatives,这就是恋亲吧。”
  “但是我喜欢她,并不是把她当作与外界沟通的工具,也并不是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妹。只是因为她是何秋诺,一个能够包容我全部的女孩,一个无论什么事都能与我站在一起的女孩,一个一颦一笑都能牵动我神经的女孩。我爱上了她,只是碰巧她是我妹妹。”
  “她从小就喜欢黏在我的身边,总是哥哥哥哥地喊,在我烦恼的时候能够帮我解忧,在我不开心的时候能够逗我笑。我已经习惯了她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小时候我想着妹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要好好地守护她。可是慢慢地,我发现这样的感情变味了。说白了,就是一个平凡的男孩爱上了一个值得他喜欢的女孩,只不过刚好是不能爱上的罢了。”
  我们走着走着,来到了当初看烟火晚会的公园,看着天色将昏,太阳像被融化一般,石堤上的水鸟零零落落的矗立着,行人渐渐减少。
  “‘人伦苟且称恋亲,尘俗意乱染祸因。世间难有双全法,不负椿萱不负卿。’……”
  他和我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作起了诗。
  我仔细回味着他自编的打油诗,不禁感叹这将我的情感给彻底概括了,不愧是我的狗头军师啊。
  良久,二人无言。
  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我们之间短暂的沉寂,他接起电话应了几声,随后对我说道:“我该走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记得早点回家。希望你能坚强地熬过这两年吧,拜拜。”
  我与他道了别,倚在公园护栏边,看向水天一色的江景,又想到了和何秋诺一起来这里约会的那天。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的声音也变得呜咽。
  “对我好,对我好,好到无路可退,可是我也很想,有个人陪。才不愿把你得罪,于是那么迂回,一时进 一时退,保持安全范围……”
  陈奕迅的《兄妹》在江边回荡,歌声中蕴藏着饱满的不舍随风而去。
  “就让我们虚伪,有感情,别浪费,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爱让我们虚伪,我得到,于事无补的安慰;你也得到,模仿爱上一个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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