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商(双重生) 第56节
也是云箫韶不爱往冯贵妃宫里走动,不常见着这孩子,只有逢年过节宫宴上有过几面之缘,一时没认出来,唉,这孩子。
云箫韶手背蹭过他红扑扑小脸儿,说道:“乖孩子,看这大冷的天,进屋去好不好?你六叔婶娘改日再来看你。”
她身后李怀商嘴里念叨:“婶娘?”
又独自乐呵开,一时也不急着走,立在原地笑呵呵又说一遍:“婶娘。”
没想镜白听见,有样学样喊道:“婶娘!你是婶娘!”
边上桐姨丫鬟凑趣儿,笑道:“这孩子与王妃投缘呢。”
李怀商脸上笑得有些孩子气:“那是,这是他婶娘。”婶娘两个字碾着舌尖说的,格外重两分,一下云箫韶脸上挂不住,看又要蒸红。
落后两人终于打院子出来,此时已经月照当空,下弦如缺。
天上的月不圆,地上的人却是圆的,去时李怀商跃马、云箫韶乘轿,归时李怀商拥着她,把她放在身前马背上,两人一骑慢慢打马逛着前行。
李怀商双臂紧紧护着她,一时又问:“你倒不见慌?”
慌?慌什么,云箫韶问,李怀商说寻常小娘似乎都怕,云筝流笑而不语,她和筝流两个都会御马,不说叫她上阵,寻常总不怕。
她嘴上不说,只向身后笑道:“有你执缰,我不怕。”
李怀商开心了,捋服帖了,口中道一声“抓紧”,双腿一夹马腹,座下乌骓陡然快行,马蹄儿声一阵紧似一阵,风吹打在面上,云箫韶也不闭眼,睁大眼睛看前路,兴奋得脸上泛红,不禁得笑出声。
“你果真不怕!”李怀商确信,也畅快笑起来。
又催缰,两个一路狂奔到王府。
到门头上,他似乎又念着什么,神色又不大舒敞,率先翻身下马再来扶云箫韶,只一味把脸垂着。
云箫韶手递在他手里,人暂稳坐马鞍上没动,问他:“怎了?”
李怀商头低着,声音也低着:“是否教过你御马。”
?甚么?云箫韶没听明白,他仰起脸,眼中又是那样式湿漉漉、黏糊糊神采:“二兄,他是不是教过你?因此你才不怕。”
!这那说的,真没有!云箫韶滑下马去,急得看险些跌一跤,头重脚轻投到李怀商怀中,本想着速即站直,脑中一转又不站了,推说扭着,要李怀商扶,李怀商是个实诚人,真当她扭着,单膝跪地要看她的伤,此时府门内小厮已经迎出来牵马,云箫韶口中叫他起,又赶忙遮掩衣裙,说唬他顽的,并没有扭着。
他没起身,手还踅在她裙摆,昂着脸认真地问:“真的?”
“真的。”她垂眸看他。
又补一句:“我幼时学的御马,舅舅、舅母来京时所授,和我妹子一道,随你问去。”
西南民风开放,云箫韶舅母上马能战,是蜀中响当当的女将,京中也闻名。李怀商听罢看着是放下心,脸色放晴,云箫韶拉他起身:“走罢,没得在这里现眼,一会子巡夜的过来当是什么。”
李怀商初时没动,某一刻霍地起身打横将她合身条抱起,对她说:“成亲那夜里你就说脚踝疼,今日又拿着扯由头,我倒看看,你到底哪里疼。”
方才云箫韶坐在马背上没吓着,此时悬空躺他臂间可是吓着神儿,一时挣动说哪儿也不疼自己能走,一时帕子遮脸上,说丫鬟底下都看着也像样儿!李怀商却说:“我说像样子就像样子。”
云箫韶争不过他,只得任他抱进云萝居,一路上多少丫鬟婆子厮儿笑嘻嘻见礼,真把她羞杀了。
他一例不理,大步流星气势如虹,一路抱着人到里间睡房,高声吩咐画晴出去关门,轧着人紧紧覆到榻上。
真到榻上,他又停下劲头,左右挣不开衣裳,腰上带子死活不听他使唤,打着死结还是怎的,一味作对解不开。他不自在,云箫韶自在,倚在枕上卸钗解发,解完冲他笑道:“你急什么。”
烛光隐隐,暗香浮动,李怀商眼底赤红:“你说我急什么。”
他越急,云箫韶越把脸儿扬了,看他闷头解衣裳,只露出刀削似的侧脸儿。也是不期,她忆起从前两人几次偶遇,他要守着规矩,从来是这般侧身侧面与她说话。
话说回来,他侧边面上,一直这般英挺受看么?
心神游丝一般无定,云箫韶不知脑中哪根弦儿一动,文君当垆沽的那盅儿酒翻了,媚娘开箱比的那件儿湘裙染了,口中叫一声:“六叔。”
李怀商蓦地抬眼:“你叫我什么?”
云箫韶看他越红的眼睛,知着茧儿,朱唇轻启:“叔叔。”
榻上女子,口唇与衣裙开一色红,青睫与云鬓并燃绿,李怀商忍不得,打挺翻到她身上,听她轻轻一声惊呼,又捉她手,道:“你与我解。”
哪有不好的,两人双双倒在帐中。
蜂蝶儿不访也有春色,桃杏儿开在交叠的手掌心,今时今夜,地久天长。
第72章
今年的年节阖宫喜气。
仁和帝虽说没好全乎, 总算比前些日子好得多,阖宫大宴也能露个脸,端坐上首, 精神矍铄, 满面红光。
云箫韶冷眼看着, 咱们陛下面上神色十分欣昂, 在九犀玉阶最上另置两席,分别赐给德妃和新晋的徐嫔,不间歇地给两人案上赐吃食、加膳。
他一派喜乐, 九犀玉阶上另一人, 面色就没那么好看。
原本年节大宴, 按规矩最上一阶只有三人的座儿, 皇帝陛下、太后和皇后,连太子的席都没有,如今可好,什么人都坐上去, 徐皇后整面的大妆原本端庄秀丽, 可她偏偏面上青一块红一块, 活像胭脂颜色没调匀,十分的怪异,也是十分的不虞。
“在瞧什么?”
边上李怀商挝脸悄声问一嘴,云箫韶头儿偏去些, 答道:“看你父皇, 一丁点瞧不出前阵子病得起不来床样子。”
“嗯。”李怀商也说是, 阶下歌舞, 殿上宗室群臣,夫妻两个旁若无人说话, 议论几句仁和帝的病怪异之处。
议论不上两句,李怀商袖子挥开,似有若无挡着,手臂护在云箫韶身后腰侧,脸上满是疼惜:“累不累?”
两人如今真正新婚燕尔焦不离孟,发髻也替梳过,衣裳也替穿过,可说,坐在房中说话呢,三说两不说就要滚到榻上,今日宫宴少不得要跪坐大半晌,是以他要问:累不累?云箫韶脸上飞红,低声回嘴:累要怪谁,通没个节制。
她这样子浅嗔轻怒,看没把李怀商魂勾着,脸上也见红,夫妻两个相对脸红,不知道还当泰王爷一席奉上的甚么酒,比旁人的酒浓还是甚。
冷不防对过一席有人插话,是李怀雍忽然开口:“六弟与六弟妹恩爱甚笃。”
云箫韶速即把眼睛垂了,脸冷了,也不说话,别过脸只等李怀商说话,李怀商轻飘飘回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皇兄与嫂嫂表兄妹自幼的相识,想必更恩爱才是。”
好,说得好,云箫韶直要给自家夫君敲锣打鼓,看他镇日只是爽直忠厚,没想嘴上也有如此刁钻凌厉的时候,嘴角不自觉挂上笑影儿,垂着头只杵在他身边儿不言语。
又听李怀商奇道:“今日又不见嫂嫂?”
李怀雍注视两人的方向,说不清到底在看谁,目光深沉神色奇异,嘴上答说:“她身上不好。”
喔,不好啊,那就好生养着罢。李怀商关切几句揭过,不再搭理,自顾自与云箫韶絮语。
赶巧殿中正唱着《汉宫春》“透春新消息”,云箫韶说教坊司唱的还不如碧容唱的,又说可惜碧容如今忙得很,不唱了,李怀商就说,既然喜欢,回过父皇挪一批优儿到府中罢了。
云箫韶拿眼睛觑他,说瓜田李下的,李怀商慌起来,支吾半晌才说,只养在云萝居后院,不许踏足王府别的地方,云箫韶心中好笑,故意说那你既要避嫌,你不来云萝居了?李怀商想一想,说我去的时候教她们避开。
可还行,云箫韶撑不住笑开。
她笑得如此恣肆,如此毫无挂碍,抿着唇,笑靥好比花枝上骨朵儿明媚,眼睛濛濛,好似阳春三月的新雨。
她或许不自知,这般的笑容落在旁人眼里是如何的刺目。
说这日年宴,准储君、二皇子李怀雍,提早离席,回去东宫自斟自饮,痛饮达旦,独自醉倒在东宫一处宫室,年初一早上东宫的太监宫女才寻着他人影。
若问是东宫哪间宫室,是崇文殿后的一间,如今无人居住的一间,梧桐苑。
此一类种种宫外并不得知,因此丝毫没有妨着云箫韶的事,年初二李怀商陪她回门,她心情极佳,脸上一直乐呵呵。
哪有不乐呵的,年前秦家使人来致歉,亲事作废两头说清,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秦玉珏做不成筝流的夫婿,要不的就杨氏那个态度,云箫韶少不得还须费心,如今可好,秦家主动上门,皆大欢喜。
府上亲朋云集,李怀商陪着云父往前院会客,云箫韶在后院陪母亲,又说起秦玉玞。
杨氏道:“我就说,常言道栓驴的麻绳伤不着好樟木,她是个好的,谁碍得着她?如今双生揣在肚里,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云箫韶瞅着,凉凉道:“母亲可省这句,头胎生怀双生子,生产时要受多大的罪,鬼门关走一遭也似,还好日子呢。”
又问:“若是我呢,我要头胎就揣两个,看您笑得出来。”
杨氏伸手拍她:“你呀,还说嘴,你想也得有。你可抓紧,嫁去几个月了?没听个动静。”
云箫韶不爱话头引自己身上,锲而不舍接茬说她玉玞姐姐:“她如今怀着身子还好,过一段儿孩儿生下来,加之陛下圣体好了,朝中风声再松一松,她夫君没个顾忌,说不得妾室就要进门,也说得好日子?”
杨氏语重心长:“车多不碍路,船多不碍港,这话我说多少回,看你记不住。”
又来了又来了,说到这上云箫韶说生说死说不通,一时又想现把李怀商叫来,让他对母亲说;一时又觉着真是,宠上天没个体统,本就是你两个一处发疯,你非要母亲说你这个疯发得好。
只得暂且绕过这茬不再提。
又说几句如今上门给筝流提亲的人家,说来说起还是上直卫庞指挥使家的公子数得上,云箫韶陪着说一会子,回门不是住对月,日昳前与李怀商回府。
云箫韶料定,秦玉玞这一胎一旦落地,她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听李怀商也说,年节休沐松泛,朝臣狎妓之风死灰复燃,她家汉子哪个是能管得住□□子的?迟早要故态复萌,说不得几时就要纳妾,唉。
没成想,云箫韶预料很对,同时也不对,一半是对一半不对。
这日正月上辛,李怀商奉旨领群臣望西郊祭天,云箫韶得空去看秦玉玞。
甫一进府势头就大不相同,她婆母亲自出来迎接,王妃长、王妃短,殷勤献个没完,说先头几回王妃娘娘上门,老身身上不爽没亲自得见,实在怠慢云云,请王妃万莫放在心上。
既然是去看秦玉玞,云箫韶自然不是空手,带的四色布匹、四盒蒸酥果品、补身的羊腔血杞子、重口的鲊酱蜜膏等等,要说也是寻常,可她婆母跟没见过似的,一样一样赞不绝口,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直把云箫韶捧得云里雾里。
还把她宝贝儿子拉出来溜一圈,隔着屏风给云箫韶见礼。
头几回上门,这母子俩可从没露过面儿。
落后进到秦玉玞房中,也是,从前恁做张做致的丫鬟现如今一个一个的,服服帖帖、毕恭毕敬,秦玉玞翘脚躺在太师椅上,一旁炭盆熏烤得火旺旺的,室内温暖如春,一个丫头跪在她足边,手上独山玉小圆锤一下一下给她锤足底。
细看这丫头眉目,哎,这不先前她夫君房里那个么?上回没个恭敬硬要拉秦玉玞过去陪酒的那个。
悄悄扯一扯玉玞姐姐袖子,云箫韶低声道:“花间岁月新,你家这是,新年新气象?”
秦玉玞爽朗一笑,脚上一蹬使那丫头下去,又说:“我心里想着一口酸的,想吃蜜裹山里红,你去置办来,要城东戴记炒货家的。”
嘶,这里去城东,又是大冷的天儿,没个大半日回不来,那丫鬟却半句反驳没有,领命躬身退出去。
她出去,屋里只剩秦玉玞心腹人,才对云箫韶说:“你不知道,如今是好了。”
原来果然如云箫韶预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携伎宿倡风气如今又发,秦玉玞汉子最是个膘臭的行货根子,果然禁不住又去院子吃酒。
只是他这回吃花酒,没吃回来甚可意儿的小妾,反而吃回来一身病。
好不了的那种。
秦玉玞唇边一簇大快人心笑意:“我不说,只怕把你说犯恶心,总归好些个太医轮番看过,层叠的疮子日夜血流不止,疼得他没口子哭爹喊娘,后来没法子,齐根切掉才慢慢止住血见好。”
阿?那根子,切了?云箫韶骇得眼睛睁得老大,嘴里直吸气儿:“那他子息上?”可就再没个指望了。
不对,云箫韶看一看秦玉玞肚子,有,还有一星儿指望,就是秦玉玞这一胎。怪不得,怪不得她婆母一力要趋奉云箫韶,实在是沾光,沾着玉玞姐姐的光。
往后她夫家这一支,就指着秦玉玞这个肚子。
秦玉玞十二万分的痛快:“他家里三代单传,我这肚子蹦出个女娃儿也好,尚可以招赘传香火,可我但凡要有个山高水低,他就等着做他家断子绝孙的罪人好了。”
那可不,如今他再想娶妾,任他娶好了,银样镴戗头样子也没有,娶回家只能干瞪眼。他要没个检点,他要折辱发妻,到头来受辱的只有他自己。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