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蹲妻手札(美食) 第63节
陆怀熠轻嗤:“先前我总在宫里头晃,嫌我烦的不也是舅父?”
老黄门笑出声来:“民间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陛下可不正是因着疼爱世子,才会与世子直言直语?”
“陛下这关怀,饶是旁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陆怀熠便也跟着笑两声:“上回是有些杂事在身上,不好惊扰了舅父休息。”
“这回我自有分寸,多谢伴伴提醒。”
两个人并未再说几句就到了乾清宫。
崇仁帝就坐在殿阁中的榻上。
他两鬓微霜,头戴翼善冠,一身衮服肩挑日月。彼时正垂眸望着面前的奏章,瞧上去慈眉善目。
陆怀熠见着老黄门关了殿门,方毕恭毕敬跪拜在地:“怀熠见过舅父。”
崇仁帝侧眸瞥他一眼,方露几分笑意,缓声道:“起来坐。”
“你这猢狲,有些时日不见了,你又跑到哪里去厮混?连朕都抛到脑后了?”
陆怀熠从善如流地起了身,也不等宫人伺候,拽着凳子便蹭到崇仁帝身边:“说出来怕舅父不信,我如今不敢厮混。”
“正在锦衣卫里头当着差呢。”
崇仁帝眉心微蹙,满脸质疑地挑起眉梢:“锦衣卫?你?”
陆怀熠二话不说,郑重其事地敲了敲自己的牙牌:“舅父,这是什么?”
“百户,六品,积功升的,有官档的,不信您查去。”
崇仁帝瞧着陆怀熠轩轩甚得的模样,忍不住哂笑一声:“你爹让你去的?”
“也不能全算。”陆怀熠故作正经地压低声音,随手从袖子里摸出拿出个装着两只黑须大知了的葫芦:“不过年初我跑马被我爹抓了,他一气之下就把我塞去香海办差。到那我才发觉香海的促织的确比顺天的大,叫起来又凶,这两只是我逮回来的,给舅父试试。”
崇仁帝一看,忍不住倏然失笑:“哈哈哈哈。”
“你爹叫你去查案,你倒好,跑到香海抓蛐蛐?你是要把你爹给气死,唉,也就你这不干正经事的猢狲能弄出来。”
陆怀熠哂笑:“得了吧,您最喜欢这个,白得这么凶的两只,心里偷着乐乐得了,还训我这功臣?”
崇仁帝瞥一眼:“朕哪次还能白得着你的东西?你肚子里那几滴墨水,当朕不知道?”
“你这猢狲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想要什么赏?”
陆怀熠顿时盛上三碗不要钱的笑意,殷勤地替崇仁帝捏捏肩:“知怀熠者,舅父也。”
“要是没有舅父,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崇仁帝又好气又好笑:“赶紧说正事,少在这拍马屁。”
陆怀熠闻言,随即合盘托出:“舅父,我不想娶谢家小姐。”
崇仁帝一滞,望着陆怀熠的目光多出几分审视。
“多大的人了?还没玩够?你娘为着你专程绕路去了趟仙君山,诚心诚意登山叩首才换得天师亲点姻缘,一回京城就替你费心思张罗了好些时日。”
“人家工部尚书谢家千金,知书达礼,落落大方,配你还委屈你了不成?”
陆怀熠垂下眸子,语气也不知不觉正经起来:“谢小姐的确不俗,但是怀熠是什么样的人,舅父是再清楚不过的,怀熠绝非谢小姐良配,如若强扭,恐终成怨侣。”
崇仁帝眯了眯眼,慈爱的笑意彻底消弥于无形。
“陆怀熠,你进宫就是为了这事?皇命不是儿戏,如今更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你别以为朕不舍得罚你,想好了再跟朕回话,你是果真不愿娶谢家的小姐?怎么都不愿?”
陆怀熠便撩起袍角,行云流水地跪在崇仁帝面前,斩钉截铁道:“不愿意。”
“从前不愿,如今不愿,往后更不愿。”
“陆怀熠是凡人,只有一颗心,先前已经为一个姑娘动过,就再给不得旁人了。”
第62章
崇仁帝拿着奏章的手一顿, 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
“罢了,起来吧。”崇仁帝轻轻叹气,“你既铁了心不娶谢家千金,日后也不后悔, 朕拿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多谢舅父。”陆怀熠从善如流地起了身, “我就知道, 果真还是舅父最疼我。”
“打住,你先别急着谢, 你想让朕去你娘跟前当个恶人,倒也不是不行。”崇仁帝露出几分和煦的微笑, “不过你就拿两只蛐蛐打发朕?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陆怀熠脸上露出几分“我就知道”的苦笑:“那舅父的意思是?”
“好说。”崇仁帝的目光又重新瞟回手中的奏章上, “朕最近正有些难办的事,瞧着交给你正好。”
“你从前无权无职倒也算了, 如今你既然进了锦衣卫,还是个六品,总不能无些实绩在身, 丢你陆家的脸吧?”
陆怀熠皱了皱眉头,虽还未打量究竟是把什么事交给他, 但心下已经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眼角一跳:“舅父, 这不大好吧?”
“不,朕觉得很好。”崇仁帝的笑容越甚, “放眼这阖宫上下,实在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陆怀熠连忙赔笑道:“舅父是知道的, 我从小就办不了什么正事。”
“您怕是所托非人,往后要越办越糟的。”
崇仁帝点点头:“朕看你跟个孙猴子一样, 当年个子还没桌子高那会,就敢带着三皇子爬到养心殿房顶上去扳骑凤仙人。但凡你想干, 天都能捅咯,还有办不成的事?”
周围的宫人们闻言,都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陆怀熠扁扁嘴,略显无奈地抚住额。
他倒吸一口凉气:“我自小也是跟着您长的,马吊跟您搓,骑马跟您跑,就两骰子还是跟您手里头赢回来的,要是长歪了,也总不能是自己长得吧?”
“再说上房那次,我爹那竹条子笞了,罚跪罚过了,骑凤仙人我也送回来磕了头。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年,您就不能忘了,给我留点面儿呗。”
“怎么,你惹祸,倒成了朕的不是了?”崇仁帝毫不留情地揭短道,“能干这事的,自立朝以来,恐怕也就你这猢狲一个了。”
“你那胆子比海碗还大,如今轮到替朕分忧,朕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跟朕推三阻四的。你到底是不想办还是办不了?朕看你是皮痒了吧?”
“你不想办也行,朕找旁的人。不过这婚约,你可就得自己找你娘说去了。”
“我来都来了,何苦还劳舅父找旁的人?”陆怀熠牙疼似的咧咧嘴角,干巴巴地笑两声。
今儿出门定是忘了看黄历,这舅父比他还不肯做赔本的生意,他算是栽到亲舅手里头了。
“不知舅父是为何事忧心?怀熠愿闻详尽。”
崇仁帝抬起头,摆摆手屏退左右宫人,方轻描淡写道:“无他,唯兆奉陈案耳。”
“别跟朕装傻充愣,朕听闻你这些日子跟那谢家的儿郎来往甚密,总不能是为着斗鸡跑马吧?”
陆怀熠蹙了蹙眉头,神情也凝重了几分。
他就知道,舅父没憋什么好事。
不过兆奉陈案已经过去十余年,如今旧案重查阻力巨大,一但翻案,免不得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到时朝中人人自危,不免互相攻扞,平地起风。
到那时,似老爹英国公那般既无实权,还将满朝文武得罪了个遍的,怕是要做了众人的活靶子。
与其坐等成为俎上鱼肉,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陆怀熠单膝跪地,拱了拱手,玩笑的神情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舅父对万事皆了如指掌,怀熠不敢欺瞒。”
崇仁帝丢下手里的奏章:“你既看过案牍,朕也不必赘述。朕知道,这事很难,日后恐也少不得要受罪。”
“但是此事终究是横亘在朝堂的一根刺,日久不去,必成祸害,如今即便伤筋动骨,也必得除掉。你是朕抱大的,如今这满宫上下,朕就器重你,如今只望你也能信朕。”
“你不必急着回话,回去思索一两日再说。”
“不过你既然进了锦衣卫,只做个百户是不是也太屈才了些?朕做主,给你点个指挥同知做,如何?”
陆怀熠对崇仁帝这种打一顿再给颗枣的行为深感不忿,却也无甚办法,只能耷拉着眉头轻轻叹口气:“别了,您还是给个五品千户得了。”
“品秩再高的还得早起进宫上朝,我才懒得上。”
崇仁帝哂笑:“跟朕讨价还价?你倒是一点亏也不吃啊。”
“近朱者赤嘛。”陆怀熠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罢了,你娘那头朕替你担着。”崇仁帝起身背住手,“朕等你回话。”
陆怀熠拱了拱手,便从善如流地退出乾清宫。
带路的老黄门已然在门外等久了,见得陆怀熠退出殿阁,随即上前替他引起路来。
陆怀熠见得老黄门手中捧着个托盘,便轻挑眉梢:“这是何物?”
“老奴也不知,这是陛下吩咐老奴准备的。”
“陛下好似是怕什么人日后会落入四面楚歌之境地,一早吩咐老奴准备好这锦囊,说是穷途末路之下,此锦囊可护身,保万事无虞,老奴正要给陛下送过去。”
陆怀熠瞥一眼,随手挑起,将锦囊抛进手中:“你去告诉舅父,这锦囊我带走了。”
片刻后,老黄门终于回到了乾清宫。
他毕恭毕敬给崇仁帝作揖:“陛下,世子将锦囊带走了。”
崇仁帝翻了翻手中的奏章:“朕就知道,这猢狲还是有良心的。”
老黄门轻笑:“每回世子进宫,陛下总能龙颜大悦。”
“有么?”崇仁帝挑眉,却掩不住弯起的唇角,“朕哪有那么高兴?”
“世子从前不涉朝堂,如今却肯替陛下分忧,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件美事。”
崇仁帝轻叹,满眼皆是意味深长的神情:“别看着这猢狲成日游手好闲,他可不止会跑马斗鸡。”
“这小猢狲,贼着呢。”
老黄门笑道:“人人都说外甥肖舅,想来世子也必不会负陛下的所托。”
崇仁帝哂笑,随即又垂了垂眸子:“朕的几个儿子于此事皆不堪用,可惜这猢狲没生在宫里,却生给了英国公那个老棒槌。”
“如今这朝堂情势不容小觑,只望这猢狲能顶些用,不要让朕的这局棋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