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不往 第85节

  甲三道:“公子,无事。”他看着小姐入了山寺厢房。
  陆子期嗯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转身下山。
  甲三不远不近跟着。
  甲三是练出来的本事,走惯夜路的人。他也知道自家公子本事,在别人眼里这影影绰绰的夜路,只怕在公子眼里,该是清明如白日。
  公子不用眼看,公子用心看。哪个弯哪块石,是凹是凸,来时公子看过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初次见识,他们这些训练出来的暗卫都暗暗惊叹,如今甲三已是见怪不怪了。少话的甲六——如今已是渊虹了,对此说过一句:“得亏公子不干这行。”不然,有个这样厉害的人作同行,他们就更不好出头了。
  夜静无事,甲三这样想着,可突然,公子却滑了脚。等到甲三上前的时候,公子已借着横出的松枝稳住了身形,甲三鼻尖一动:“公子,受伤了?”他闻到了血腥味。
  腕部被枯硬的松树和锋利的尖石狠狠划出纵横伤口,此时正汩汩冒着血,顺着陆子期垂下的手,汇在指尖,慢慢滴下。
  唤醒的是曾经匕首滑过手臂的感觉,他应过音音的,再也不那样了。
  想到这里,陆子期要掏帕子,这才想起已给了音音,想到她,又酸又涩,陆子期回首,看向山寺方向。
  他长长呼出一口闷气,抬手撕裂中衣袖子,随意裹住了手腕,淡声道:“没事,走吧。”
  一直到骑上马,陆子期才放任一直压抑的痛楚蔓延开来。
  他抿唇。
  策马完全融入黑暗中。
  第109章 赵家红英青梅竹马生变
  从永福寺回来, 音音懒怠动,倒是把青儿叫来又听了她两次琴,这是音音听过的最好的琴。音音斜倚靠枕, 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楚楚的姑娘,总是怯生生的样子,柔弱堪怜。
  只当她一碰到琴,她整个人好像都变了。
  才十六岁, 就已弹山就是山,弹水就是水了。就这样弹下去,再过十年,她该成为一个何等厉害的琴人。
  音音闭眼,仿佛置身山林之中,有风, 可惜没有月亮, 青儿这次带来的山林,落了细雨。
  余音袅袅,琴声停了。
  离开琴的青儿, 又变回了那个怯生生的姑娘, 总是小心翼翼的。
  音音让橘墨送她出去。
  握着赏赐的玉佩, 青儿抱着琴,跟在橘墨后头。
  橘墨知道小姐喜欢这位姑娘, 故而一直送到二门处, 当着二门处等着的人道:“青儿姑娘,小姐这玉可是从宫里讨来的。”
  闻言所有人都惊看青儿,青儿更是惶恐至极。她不过浮萍之身, 鄙贱之人, 怎配公主如此青目!
  “姑娘好好戴着, 这样的玉佩,陛下曾赏过一个弹筝的娘子。”
  “难道是上官大娘?!”二门处一个婆子失声惊问。
  见橘墨笑嘻嘻点头,其他人看着青儿,直接石化。而青儿只觉全身发麻,更是动弹不得。
  上官大娘是大历有名的古筝圣手,陛下赐菊花佩,声明得菊花佩的乐人不可用刑,尤不可伤其双手。
  “姑娘何不自己看看?”橘墨瞧着青儿傻愣愣的样子,提醒道。
  青儿把琴交给来接的人,慢慢展开右手,左手小心托着,看到掌心玉佩上雕菊花,下有皇家敕令。
  怯怯的青儿攥紧玉佩,微微发颤。
  其余诸人皆面面相觑。
  橘墨笑吟吟道:“公主吩咐好生照料青儿姑娘,你们可别看青儿姑娘好性子,就拿腔作势欺负人,给我们公主知道了——”
  其他人俱都道不敢,那位最是拿腔作势的婆子,如今看青儿得了青礼伯世子看重不说,又得嘉仪公主如此看重,只恨不得捧着奉承,哪里还有那些不中听的话。
  橘墨见状,对青儿一眨眼,对她一人道:“我家小姐跟我说过,你是个了不得的人呢!小姐还说呀,终有一天我们这些人全都被忘记,只有你会被记住。”说到这里橘墨睁大了眼,问青儿:
  “你懂吗?”
  青儿颤着身子,摇头。
  橘墨见状,放心了,原来小姐眼中很了不得的人也不懂,太好了,她也不懂。橘墨挥了挥手,开开心心回去找小姐了。
  落下青儿站在原地:了.....了不起?
  她的眼睛慢慢湿了,握紧了手中玉佩,接过琴坐进了小轿。
  打小娘就说她是赔钱货,恨她怎么就不是男孩。那时候他们家里还住着大房子有大院子,做着大买卖,爹爹还有两房姨娘。后来爹爹赌钱,做生意也给人骗了去,赔了大房子大院子,卖了姨娘,再后来遇到了荒年,把她也卖了。
  青儿的泪落在了碧绿色衣袖上,让那绿更浓了,浓得好像也会哭,要淌下来。
  她手中握着玉佩,好像握着她的命,她唯一可以抓住的命运。
  轿子起了,往外头去了,青儿想,要是早先看上她的不是世子就好了,要是公主先看上她,公主一定会把她赎出来的,带在身边,那样就好了。
  清音院中音音好长一段日子都懒得动弹,此时听到来人回信,却噌一下坐了起来!
  她一边换外出衣裳,一边问:“这会儿,赵家小姐如何?”
  “执意与蒋公子退婚。”
  “那就退呀!”蒋廷宇吃他们赵家的喝他们赵家的,如今还住在他们赵家宅子里呢,怎么还退不了货!
  “赵老爷不同意,说赵小姐就是太任性。”
  音音胸口起伏。
  “蒋公子也不同意。”
  “走,咱们去瞧瞧他哪来这么大脸不同意!”
  —— —— ——
  赵家厅堂上,赵老爷这些日子被赵红英这个闺女缠得头都大了,也不知道女儿怎么就跟中了邪一样非要解除婚约。他真是好的歹的,轻的重的,跟女儿一遍遍分说,是也劝了,也哄了,也吓唬了,可这个女儿就是油盐不进,快把他给气死了。
  天热,厅上供着冰,可赵老爷还是气得呼呼冒汗。旁边姨娘一手端着去火茶,一手摇着团扇给老爷扇着,也是愁眉不展。
  “实在没法子——”这位姨娘咬了咬牙:“找个庵子舍几两银子,让苍苍有个去处就是了!”
  曾经临城有名的琵琶娘子后来成了赵老爷的五姨娘,进了赵家十几年,周身是保养得宜的温柔姣好,此时似是再也撑不住,话带出了泣声。
  果然赵老爷直瞪眼:“孩子不过就是不懂事,也没做出什么事儿,说什么送去庵子里,给人听去还以为咱们赵家女儿怎么着了呢!”
  五姨娘放下茶杯,再忍耐不住,突然就哭了,泣不成声道:“她不懂事,哪知道三公子还上了心了——,倒把大小姐气成这样,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如今我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看到大小姐为了我们娘俩跟老爷闹成这样,我就该一条绳子把苍苍这个傻孩子给勒死,也省得老爷如此为难!可老爷,我舍不得呀!我舍不得!”
  娇弱的五姨娘锤着胸口哭得不成样子,哭得赵老爷一颗心呀都没法了。他就是再疼赵红英这个女儿,可苍苍也是他女儿,打小就又乖又懂事。
  同样是女儿,他大女儿要什么有什么,能嫁官家的公子,可他这个乖巧的七女儿,偏偏任性了这么一回,非要跟了蒋家三公子,这半个月来是天天在大女儿廊下跪了自己厅房廊下跪。
  赵老爷开始是又气又怒,可看着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儿半个月跪晕过去好几次,爬起来二话不说又来跪着,哀哀切切对自己这个当爹的说,“我知道自己不如姐姐,什么都不敢跟姐姐争,爹爹,我没求过什么,只求能跟在三公子身边,就当个端茶倒水的丫头都成。”
  在临城商贾人家,通房妾室多,庶女也多,很多人家不是送出去做妾,就是让庶女给嫡女陪嫁,这样的事儿在赵老爷这里倒是平常,最初气过,赵老爷倒也觉得没什么。
  可奈何,他大女儿怒了,如今七女儿铁了心要给三公子当丫头,三公子也心疼苍苍一片痴心动了念要收她,而她大女儿从最开始的喊打喊杀到如今就两个字“退婚”。
  看着身边哭得悲切委屈的五姨娘,嘴里喃着“我们娘们福薄命贱,我还算有福气的,遇到了老爷,可我们苍苍竟福薄到,给咱们大小姐当个陪嫁丫头都不配的地步了,老爷,我这个当娘的,难受呀老爷”.....
  听到这些话,赵老爷无法,他自觉对得起早逝发妻的嘱咐,可想想这些年来他对不住处处小心周到跟着自己的这母女俩呀。
  如今一个女儿遇到一个不顺心,好好的官家少爷,说不要就不要;另一个女儿却生生跪了半个月,却连给人做妾的机会都得靠求的。
  这分明都是他的女儿呀,大女儿是他的心头肉,七女儿也是从小他看着长大的,从那么丁点大,就知道给他这个当爹的捶肩膀端茶水,从小看到姐姐就跟避猫鼠一样大气不敢喘的。
  赵老爷一下子苍老了,喃喃道:“到底是我把红英给宠坏了.....”
  他看着眼前小心谨慎跟着他过了十几年的五姨娘,看着还在花厅廊下跪着的苍苍,咬了牙,下了决心,站起身吩咐道:
  “叫大小姐过来,这婚决不能退!”
  赵老爷又看了一眼门外廊下,再次咬牙,“七小姐跟着她过去,有我的话放在这里,一辈子都绝不会越过她!”
  赵老爷狠心道:“去,叫她来,就说我说的!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拼着要把我这个当爹的气死,也得闹这个脾气!”
  当年她闹脾气,非让五姨娘这个长辈给她弹半夜琵琶庆生,他就不该纵着她!看看,如今纵到这个地步,真是越发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了,就非要作,非要闹!放眼看看,哪个男人没有三房四房的,就是名声好的后院里没有妾,背地里也有可心的丫头书房里放着。
  如今自己妹子都容不下,到时候三公子真要抬外头的妾,她还能活?就是为了大女儿以后的路顺当些,赵老爷也决定这次死活要下狠心,按下大女儿这个牛脾气,让她知道知道,人活世上,哪有可着自个儿心意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
  五姨娘还要劝:“老爷,不必为了我们娘们这等——草木之人,坏了老爷和大小姐的父女之情!”
  五姨娘两人已是百般委屈,如今越委屈求全,赵老爷是越愧越悔,越发觉得自己养坏了女儿,他顿了杯子,正色道:“就是为了父女之情,才要非如此不可!她终归要知道,我的女儿,不止她一个!”更不要说蒋三公子,将来也绝不会只守着她一个。
  随着赵老爷话落,门口跪着的苍苍哭了,跪了这些日子,哭起来越发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她哭着说:“有爹爹这句话,女儿就知足了!我去求姐姐,让她不要怪三哥哥,我们之间真的清清白白,天地日月可证!只是我的一份痴心罢了,姐姐实在不用跟三哥哥置气——”
  “你可闭嘴吧!”
  第110章 嘉仪公主为姐妹临赵府出头
  “你可闭嘴吧!”
  来到厅前的赵红英看了一眼跪着的这个庶妹, 昂着下巴,冷冷道:“老老实实跪着,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说着绕过她, 进了厅堂。
  赵老爷已又被气得肥大的身子呼呼直喘,五姨娘正给赵老爷揉着心口,哀哀道:“大小姐您就少说一句吧,天热老爷身子也不好, 真气出好歹——”说着就哭了。
  赵红英冷眼看着,永远是这样,哭哭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家天天发丧呢。
  闹了半个月,看遍了各种嘴脸,她早已懒得多说话, 直接坐在了一旁椅上, 只冷眼看着这一切。
  赵老爷的心都灰了,看着女儿近乎哀求:“孩子,就是看在爹爹的面上, 别闹了, 给你妹妹一条活路吧, 好不好,咱别闹了!”
  赵红英点了点头, 说:“好, 我不闹了。爹爹疼我,我知道,我没别的要求, 我就是容不下这对母女, 我给她们活路, 爹爹把她们卖了,爹爹说什么我依什么!”
  “你!”一连三声你,赵老爷悲怆道:“你没有人心了!我把你宠的连人心都没有了!”
  赵老爷一下子弯了腰,咳得厉害,赵红英一慌,猛一站起来,直接眼前发黑,满堂人影乱晃,等她稳住身形的时候,五姨娘母女两人已经带着丫头婆子把赵老爷团团围住,又是拍又是喊又是哭,赵老爷的咳声停了,慢慢平静下来。
  红英抓着椅背的手松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慢坐下了,她看着他爹的手温柔地抚过她那个庶妹,然后握住了五姨娘的手,三人俱都含泪。
  委实感人。
  赵红英就这样坐在那里看着,一动不动,她的眼睛干干的,也不知从哪天开始,始终再没有一滴泪。
  闹了这些日子,就连下头的下人都看不过去,觉得大小姐忒过分。
  “你不知道,我这个妹子真是给宠得无法无天了,闹得我快受不了了!哥,你就跟我过去看看吧,你的话,只怕她还能听进去些。”赵宏成这些日子也是实在没法了,要不然他也不敢为了家事,来烦他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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