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252节
“反倒是你,弱水三千,尘世万万人,你当真愿意选我,做陪你白首之人?”
谢知秋一顿。
她忽而一夹马肚子,策马飞奔,一下又奔跃到前面。
经过几年的历练,谢知秋骑马已炉火纯青,十分熟练。
日往西行,斜阳欲垂,谢知秋骑马在两岸麦浪中狂奔,浅色衣袂飞扬而起,如风一般潇洒自由。
金色斜阳之下,她倏然从马上回眸一笑,乌眸含光,回答道:“我从未后悔过。”
言罢,她迅速回头,又骑马跑走了。
萧寻初被她笑得猝不及防,几乎呆在原地,过了片刻,才连忙驱使寸刀去追。
夕光中,两道马影前后飞奔,你追我赶,宛如嬉戏。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五年后。
宁德七年。
冬。
“前进!都给我前进!谁允许你们停下来的!按照布阵图, 我们必须在十日后抵达山后阵营,支援前线部队,要是延误了军情, 你们担待得起吗!”
寒冬腊月, 大雪封山,在陡峭的山路上, 一支九人组成的中队正在雪地中艰难前行。
冰天雪地中, 他们身上的衣衫却较为单薄, 每个人都面黄肌瘦,粗糙的手上满是裂纹和冻疮,鞋上亦有血迹。
料峭寒风刮过众人, 像是随时会将这群士兵吹下山去。
队头比剩下八个士兵好一些, 身上的衣裳略厚,但他脸上满是焦虑,催促不停, 话语亦逐渐难听起来。
这时,落在最后面的一个士兵忍不住开口道:“队头,不行, 真的不能再往上走了!
“我家乡离这里不远,对这类地形很熟。
“这种山越往上越冷,空气还会变得稀薄, 看现在这个风,今晚很可能又会下雪, 而且现在这个季节, 大雪一晚上是不会停的, 一下十几天都有可能。而一旦下雪,我们很有可能会被困在山上!
“这个季节, 这种地形,凭我们身上的东西,若是真被困在山上,那几乎必死无疑!”
队头显然也觉得这段路途过于艰难了,听到士兵的话,表情有所动摇。
但他紧随着又道:“朝廷的命令,岂容你一个小小士兵质疑!长官先前下的指令,按照最为机密的布阵图,我们这支小队就是从这条路走的,时间也必须是十天之内。
“我等携带的军情情报何等重要,不能有任何耽误。你一句不能往上走了倒是轻松,但现在还有哪条路能在十天内赶到前线?要是情报没有及时送到前线,导致前线失利战败,你以为谁会被怪罪、谁会承担责任?
“更何况布阵图乃是天子亲自下的指令,若不按此执行,那可是抗旨!要是被人发现我自作主张,你以为我们就能活得成吗?!”
士兵们听了这话,皆有苦难言。
方国与辛国开战,已有三年有余。
这些年,辛国频繁骚扰方国边境,行为越来越过分,也引得方国民情激愤。
于是,三年多前,在以史守成为首的主战派支持下,皇上下令出兵,既是不得不给辛国军队一个教训,也是想取回被辛国占据多年的北地十二州。
当时,百姓大多高兴,觉得朝廷终于要为他们做主,终于不用再怕辛国的抢掠了。
然而,任谁都没想到,这一仗居然会打得这么困难!
在场的都是底层士兵,对这场战争的可怕之处深有感触。
首先是朝廷的军备给得相当苛刻,武器装备质量不佳、火器扣扣索索暂且不论,军队里腐败的情况极为严重。
前些年不打仗的时候,由于将领时常更换,军队军纪不严,导致养出不少偷奸耍滑、手脚不干净的老兵痞!
他们大多借着中大队队头或者负责内务之类的职务,私吞军饷,将军中补给挪为己用,甚至有人将本该给士兵的兵器盔甲当作铜铁拿去卖钱!
这导致朝廷明明拨了钱,最后不少普通士兵竟赤手空拳上了战场,凄惨地死在敌人手中。
另外,由于兵不识将、将不识兵,那些为首的将领对自己的士兵毫无感情,只会为了战绩让他们一味冲锋送死,死得多了就随意从周围百姓中抓壮丁填上来,不过是人头凑数。
不少将领往往还会谎报战绩,杀了五十个辛兵,就敢吹嘘军队杀了五千,死了一万士兵,就谎称只死了几百。
打了胜仗,夸大其词;打了败仗,粉饰太平。
这导致朝廷对前线的真实情况完全不了解,军令更加混乱,士兵被困得不到支援,如果在战场上战死,家人也得不到抚恤,还可能被抛作无名骨。
种种乱象,方国军队自然毫无士气可言。
不过,最该死的,还是那个布阵图!
据说这是同平章事史守成向皇上献的计策,由朝中拟定作战方针,送达边关后,再由军队不折不扣地执行。
在场士兵都领会过这布阵图有多恶心。
朝中大臣大多从未亲临战场,对当地气候地形、人文习俗全无了解,看着并不十分精准的地图就敢纸上谈兵。有时士兵按照布阵图的指示过去,才发现前方是一条死路,根本无法通过去。
更不要说敌军大多数时候根本不按布阵图出牌,布阵图就是废纸一张,而边关与梁城相隔千里,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耽搁数日,完全不可能跟上军情变动。
偏偏将领并无真正的领兵权,只能僵在原地等皇帝的指示,军队行动极为僵硬迟钝。
而由皇帝朱笔批下的布阵图,又是不折不扣的圣旨,皇命难为,若是不依照上令行事,抗旨是重罪不说,一不小心就有谋反之嫌。
今日就是个例子。
布阵图要求他们这支队伍翻山越岭传递军报。
若是正常,或许他们还真能在十日内赶到前线。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他们刚到山脚下,就遇上了天降暴雪,随之山路被雪封绝。
天气这种东西,是布阵图无论如何不可能预测到的。
可是,他们这会儿也不可能联络到长官重新要一张布阵图,而队头更不敢违抗命令,他们除了硬着头皮上,似乎别无路径。
*
当夜,这支队伍驻扎在山腰上。
寒风愈发凌冽,似乎已有雪子混在风里。
寒酸的营地,只有队头有一顶还算像样的帐篷,并且在里面生了火。
剩下八人守在外头,吃了点被冻得几乎咬不动的干粮,红着眼遥遥望着那帐篷内的火焰。
“真的要下雪了。”
先前试图劝队头的士兵用手感受了下愈来愈烈的风,开口道。
“今晚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若是现在还不下山,队头指不定能熬过,但我们一定会冻死在山上!”
“依军令往前走也是个死,后退避寒违抗军令也是个死,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我堂堂一个男子汉,既然当了兵,就没怕过死。可为国捐躯也就罢了,若白白将自己的性命搭在这么愚蠢的命令上,我实在不甘心!”
另外七人闻言,皆抬头看向他。
其实未尝没有一样的想法,只是不敢反抗队头。
终于,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问他:“可……你想怎么办?”
那士兵望了眼营帐:“队头不过一个人,我们足有八个,难道还真打不过他不成?”
一个瘦弱士兵略显胆怯:“可是谋害长官,是重罪啊!”
那士兵道:“光脚从来不惧穿鞋的,前后都是个死,还有什么好怕的,不如拼一把!”
萧萧冰风中,众人对视几眼。
*
一刻钟后,队伍队头刚蜷缩着躺下,忽而听到夜色中似有骚动。
他颇为警惕,便要睁眼,谁知下一刻,就感到自己四肢被一群人死死摁住,令他动弹不得。
队头睁眼看到自己队伍中的士兵,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急喊:“我也是被迫无——”
他话未喊完,只见一把银刃自上狠狠落下,一瞬就扎穿了他的咽喉!
血溅三尺。
众人死死摁着队头,直到他完全不动,亦没了气息。
动手的士兵喘着粗气,余惊未消。
他以前与辛国兵动过手,并非从没杀过人,但这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同胞下杀手。
剩下八人比想象中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们扒下队头身上的棉袄衣物,分着裹在自己身上,又从仗中翻出些许食粮,勉强果腹。
队头的东西也不多,很快分完了。
这时,才有人问:“以后怎么办?我们杀了队头,也不可能再去送军报,只怕也不能再用以前的身份了……难道唯有落草为寇吗?”
重要的军报无法按时送到前线,前线的军队不知要面对怎样的困境,不知又有多少士兵会白白送死。
然而他们自身亦自顾不暇,从布阵图逼他们从这座山走开始,这军报就绝无可能送到了。
那为首的士兵想了半晌,说:“要不然,我们下山以后,往十二州的方向去吧。”
“十二州?”
“对。”
士兵颔首。
“先前,我听另外一支队伍的兄弟说,现在十二州那一带有一支非常强悍的民间义军。”
“这支义军似乎是站在方国这边的,有时候会忽然出现,协助朝廷军队抗辛。”
“也是正因如此,有不少上过前线士兵都知道义军的存在。”
“只是将领通常为了向朝廷邀功,会将义军的功绩揽到自己身上,并向朝廷和普通百姓都瞒着这个消息,倒弄得像个隐秘传说似的。”
“那兄弟说,那义军的装备武器都极为精良,甚至远胜朝廷的正规军,他们手上还有常人从未见过的强大火器,一瞬便可相隔数丈、取人性命,战力强大,宛如天降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