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罗曼史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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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书中所写的“大多数主流国家”不同,乔抒白童年时所在的c国,对劳工体的生产管理十分严格,设定了明确的实用条例。
  那里只允许制造三种基础型的劳工体,只可在特定场合参加工作,而稚童乔抒白生活在安保良好的庄园之中,由母亲和保姆抚养长大,几乎从未见过这种合成生物。
  很巧的是,耶茨沿用了同样的劳工体法案,禁止生产服务型、功用型变体,设立了劳工体保护协会,在马士岛区,还有专门的暮年劳工体疗养区域。
  工厂型的劳工体是耶茨的城市建设者,干的都是些体力活。
  他们身材壮实,语言能力薄弱,有自己的活动区域,除非工作接触,否则几乎不与普通市民打照面。
  保镖型劳工体则更加沉默寡言,以出厂使命为最高优先级,大多应用于政府采购的辅警、或私人定制保镖。
  乔抒白在耶茨待了十多年,能从表情、面貌中分辨出谁是劳工体,但如要细说,他对他们的认知的确十分浅显——就像一些人不熟悉足球规则,另一些人分不清酒的种类一样,乔抒白不关心劳工体。
  毕竟,十几岁的乔抒白,自己想好好活着,就已经够艰难,根本没有闲心顾及劳工体的生存环境,顶多会在劳工体协会举办宣传活动时,为了蹭优惠券而收下他们的传单。
  他确实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工作日下午,待在摩区的高级公寓顶楼,怀着愤怒的心情,仔细研读大部头的劳工体前世今生,妄图从其中分析出一些门道。
  可这毕竟只一部科普书籍,再怎么读,也读不到更多细节。除此外,乔抒白也读了其他一些不那么全面的科普书籍,以及耶茨劳工体法案。
  结合两者,乔抒白深刻怀疑,他想了解的内容,在耶茨恐怕不合法到无法被印发。
  “乔抒白,我发现,从住进来开始,你就在看这本书,已经看了63天了。你到底在看什么?”
  由于抱怨得不到回应,安德烈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关心了乔抒白。
  乔抒白正烦躁着,抬起头,发现安德烈似乎是认真地问,便不报希望地说:“你觉得劳工体和人类能混血吗?”
  没想到安德烈来了劲:“你提出了一个好假设。”
  “首先,是哪种类型的劳工体?人类是男是女?自然生育,还是人工培育?”
  “人类是男的,其他不知道。”
  “理论上说,保留了生育功能的,女性劳工体,其卵子是可以,和人类的精子相结合的,但由于劳工体的基因,经过多重编辑,最后能和,人类,繁衍出正常胎儿的几率,并不高。你所说的混血,应该是,实验室混合体,将父体的一条染色体,与母体的,x染色体结合,形成胚胎后,再次进行编辑,最终培育出胎儿。”
  安德烈磕磕绊绊又激情地发表了一大通演讲。
  乔抒白听得有些迷糊:“那他和普通劳工体有什么区别?”
  安德烈突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会有一条,完整的人类染色体,纯劳工体,只有几种原始供体可选!”
  乔抒白撇撇嘴,放下书。
  安德烈又唠叨起来:“太热了,我的服务器会被烧坏,你也别想分到钱。”
  “不会的,”乔抒白站起来,看了看时间,推断新闻结束了,把遥控塞回了安德烈的怀里,敷衍地安慰,“明天如果还是这个温度,我就找人来再装两台空调。”
  安德烈打开电视,新闻结束,他的情景喜剧又开播了。
  乔抒白陪他看了几分钟,忍不住开口问:“安德烈,劳工体的情感能格式化吗?”
  “可以。”安德烈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回答得很简略。
  “你怎么知道?”乔抒白惊讶于安德烈的笃定,毕竟他翻了这么多书,都没找到过相关的知识。
  “因为你,浪费时间出门的时候,我在博览,涉密论文。”
  乔抒白这才发现这些天自己四处搜寻无果的信息,安德烈全都晓得,便立刻把书丢到一边,抓着安德烈,逼问他,关于劳工体情感格式化的原理。
  安德烈痴迷情景喜剧,死死护住遥控,实在无法摆脱乔抒白的纠缠,才不情不愿地解释了起来。
  他告诉乔抒白,情感格式化,是劳工体热潮时期,伦理管理宽松的国家的劳工体厂商,针对功用型劳工体发明的一种辅助医疗手段。
  起因是不少劳工体主人,在腻味之后,会将自己的功用劳工体售卖给回收商。
  而市场里的二手买家,则不希望买到对上任主人留有感情的劳工体,由此,回收商研发出了专用的情感格式化医疗舱。
  劳工体躺进舱内后,医疗舱会对其电磁和药物处理。
  仅需几小时,医疗舱便能在不损坏连续记忆的前提下,清除上任主人在劳工体脑内建立的大部分情感神经突触。
  “简单地说,”安德烈像看笨蛋似的,瞥了乔抒白一眼,主动简化,“还记得主人,但是情绪不会波动了。”
  安德烈说得轻巧,乔抒白的大脑却沉沉地坠了坠。
  他听到自己说:“我不懂。”
  “怎么,这都不懂?”安德烈生气了,转过头来,他声音大得失控,瞪着乔抒白。
  乔抒白吓了一跳,倒是被他从情绪中拉了出来,摆摆手,解释:“我随便说的,我听懂了。”而后便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有很大的落地窗。
  乔抒白想,展慎之在上都会区的公寓,大抵也没这么好的风景,而后又想到安德烈说的那些冷静又突如其来的,像最终宣判一样的话。
  记得主人,但是情绪不会波动了。
  替换成展慎之,就是他记得乔抒白,但是没有喜欢,所以不再履行诺言了。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乔抒白站在窗边,看着摩区脏乱的棚户区,和远处的星星俱乐部紫顶,对自己说“这有什么”。
  再有什么期待就像真正的白痴了。展市长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可记得却不喜欢,究竟是什么感觉?
  展慎之是自愿躺进医疗舱,还是被骗进去的?现在想起接过的吻,会不解吗,还是后悔。
  乔抒白想得百爪挠心,只恨自己没有展慎之的命,没有那些编辑过的基因,轮不到这种的好事。
  站得腿微微发酸时,曾茂打来了电话。
  自从他们成为平级,曾茂的话总是很简短了,他通知乔抒白:“七点到琼楼,吃晚餐。”
  第35章 夏夜九点半
  琼楼位于摩区与新教民区、马士岛区交汇的边缘,是何褚用来招待贵宾、召集重要下属开会的私宅。
  五月以来,乔抒白已经去了不下十次。
  他去琼楼听何褚训话,领任务,陪何总和客人喝酒,在酒桌上像个小丑似的夸张地吹嘘自己和展慎之其实早已消失的关系,默默替展市长记下各人的面孔。
  和在售酒部混了几年都不出头的劳森不同,乔抒白单枪匹马闯进九号巷大楼、砍下哈代的头的狠劲,立刻便得到了何褚的赏识。
  或许也有想利用乔抒白与展慎之的关系的原因,恰巧原本掌管何氏运输公司的人偷窃货物、私下售卖,被处理了,何褚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带乔抒白离开俱乐部,而后试探了他几次。
  乔抒白表现得不能更忠诚,直说展少爷不过是玩玩他,何总才能给他成功。何褚觉得他出身简单,头脑清醒,值得信任,便把运输的活交给了他。
  不需劳森教着用枪,乔抒白在何褚的私人射击场,由高级教练带着,只几天,便从脱靶打出十环,拿到了持枪证和一支漂亮的轻型枪。
  何褚运输的货物十分复杂,包罗万象,有些只是劳工厂里制作出来用于零售的小玩意儿,有些却让乔抒白不敢细究,只有当展市长要求时,乔抒白才会小心翼翼地稍稍撬开集装箱,送红外机器人进去拍摄。
  八月底,他拍到一批违禁劳工体,发给展市长时胆战心惊,只怕展市长差一队军人过来扫荡,他就是泄密的头号怀疑对象。
  展市长似乎感觉到他的焦虑,倒是宽慰了他几句,“只是为了掌握情况,不会有什么动作,你放心待着。”
  乔抒白放不了心,不过没什么应对方法,只好随它去。
  他和安德烈的线上赌场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一场前哨赛已赚的盆满钵满,半年后勇士赛正式开启,又将是一副更美妙的光景。
  钱包头一回塞得如此满当,乔抒白给金金和老板娘分了不少,又买了一块地,筹备起从前只敢在梦里造造的大电影院来。
  照理说生活很忙,也很充实,但乔抒白总不太开心。
  有时候陪客人喝酒喝多了,乔抒白迷迷糊糊嚼开从劳森那儿拿的解酒药丸,会觉得现在还不如从前,至少以前的他,比现在更喜欢自己。
  可是时间是不能回退的,乔抒白又是没得选择的人,只能向前走下去。
  去往琼楼的路上,乔抒白的车沿着摩区和马士岛之间的黑色洼地,开了一小段路,他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因为不想忆起旧事而闭眼假寐,这次他第一次睡着了。
  乔抒白做的梦没有画面,只是听见声音。他听到自己问展慎之:“我可以亲你吗?”展慎之说:“你耐心点。”
  就是这样的对话,循环往复,耐心到最后,乔抒白醒过来,黑色的琼楼近在眼前,告诉他耐心无用。
  两个保镖型劳工体杵在两边,为他打开了门。
  一楼的餐厅里,只坐着曾茂和廖远山。
  乔抒白一进门,廖远山便道:“我们抒白这么大牌,又是最晚到的。”他替何褚打理好几间工厂,与乔抒白往来较多。他年纪近三十,留一头灰黑色的长发,为人和气,倒不像旁人,言语间总止不住讥讽乔抒白几句。
  乔抒白坐到他对面,和他聊天。不多时,何褚便来了,漂亮的女劳工体开始上菜。
  热腾腾的正菜端上来,乔抒白听明白了何褚的意思,今天叫他们三人来,是因明晚有一批重要的货品,要走暮钟道,运去下都会区不同的几个仓库。
  廖远山负责出货,曾茂陪着乔抒白散货。货品十分昂贵,不可有一点闪失。
  第二天傍晚,乔抒白和曾茂带着车队,按时来了靠近耶茨边境的劳工体制造二厂。
  天色红得像血,参杂着少许橙色和蓝色。
  乔抒白和曾茂一人负责一边,盯着劳工体把一人高的长礼盒往集装箱里叠。劳工体们都长着极为相似的脸,汗从他们的下巴滴落,晕在白色的背心布上。
  这时乔抒白很少能近距离地观察劳工体这么久,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有些忍不住地在心里寻找展慎之和他们的相似之处。
  等货装完,天也全黑了,几台重型卡车依次排着队,沿着黑黢黢的柏油公路,绕过热闹逼仄的摩墨斯中心区,驶向暮钟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暮钟道四周的流浪汉棚屋,比乔抒白上一次来更密集了。
  到了夜里,牛鬼蛇神都出来了,路中间放上了不少路障,不过都被在车队前头开路的清障车推开或压平了,有些想拦路的流浪汉跃跃欲试想冲上来,但见车队毫无减速之意,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开了半小时,乔抒白望见了那座废弃的天桥。他心里并没有太大感觉,盯着桥,只觉得桥好像被车队的灯光照得很亮。
  可又过了两秒,他听到遥远的警笛声,脑海里腾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身旁的曾茂“操”了一声,抬手及时拍下了紧急制动键,设置了遇障不减速的车队齐齐刹停。
  刺耳的刹车声响在耳畔,巨大的刹车冲力把乔抒白狠狠抛向前方,又被安全带扯回座椅,他的后脑勺撞在皮垫上,撞得眼前发黑,肋骨刺痛着,像被勒断了一般。
  乔抒白眼前模糊一片,终于看清,天桥的亮光来自它的后方。
  他摇晃着头,眯起眼睛,陡见柏油道上设置的又厚又高、尖刺一般的路障,流浪汉那些小儿科的东西,与这根本无法相比。
  清障车来不及刹停,冲了上去,撞在路障上,发出一声巨响,坚硬的钢铁刺穿了清障车,纹丝不动地,仍树在路中央。
  曾茂大声骂着脏话,几乎是踹开车门,乔抒白也连忙跳下车,和他一起来到路障边。
  靠近了路障,他才发现原来天桥的西边站着一队人,为首的很高。四周亮如白昼,乔抒白的眼睛没有马上适应,看什么都是白晃晃的,一片虚无。
  他挨在曾茂身旁,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突然听见曾茂的脏话戛然而止,气氛怪异地沉默了几秒,曾茂说:“展警督。”
  乔抒白又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展慎之穿着警局的执勤短袖,乔抒白在他摩区宿舍的衣柜里见过那种,只有肩上的肩章换掉了,提醒乔抒白他现在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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