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鸟 第174节

  李琰虽然没有一样的直觉,却从专业角度告诉他,戚晚受刺激导致病发的时间,就在张大丰和他们的生父周长生遇害之后几个月。再往后就是戚晚的生母安闲自杀,这种伤害追加无疑是将之前的小雪球滚成了大雪球,进而雪崩。
  那么问题来了,戚晚到底见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才会“发疯”?
  辛念说,那间办公室里有监控,应该录下了全过程。可是现场处理之后,靳寻的人并没有提到特别的事,这就说明一切都和戚晚描述一致。
  但周淮的看法却是相反的,当时张大丰和周长生都无法行动,戚晚有充足的时间对监控做手脚。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周淮的想象,根本无从证实。
  半晌,周淮再次提出疑问:“你说她像是表演型人格,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些年她一直在演?也许她没有记忆混乱,没有精神分裂,她只是用‘精神病’当护身符?”
  这在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很多犯下恶性案件的凶手都会用精神病这一手试图逃脱法律制裁。
  李琰说:“我认为没有可能。她是参与犯罪,在张大丰这件事情上她是共犯,他们连同爸爸在内,都犯了故意杀人罪。但要拿精神病做护身符,这种手法非常的吃力不讨好,也太天真了。假设她真是这样想的,还做到了,那她真不是一般人,十几岁就能有这种心智,连专业医生都骗过去,感觉不太像是会和朋友计划杀人的性格。”
  说到这里,李琰问:“你一直在怀疑她,反而对黎湘、辛念的怀疑都没有这样重,为什么,能说说你的理由么?”
  周淮这样回道:“我坐牢期间和很多狱友聊过,那里的狱警也很照顾我。我那几年听过很多故事,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管是一时冲动还是精心策划,任何案子都有作案动机,就算是无差别也有原由。戚晚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帮朋友,两肋插刀?”
  李琰:“你忘了,那时候张大丰对她意图不轨。”
  周淮:“那只是她自己说的,没有任何证据。”
  李琰:“你怀疑她撒谎?”
  周淮:“我只是合理提出质疑。按照辛念的说法,她和黎湘当时都被留下证据,被逼到那个份上了。那么戚晚呢?既然张大丰很擅长用这种手段控制小女生,怎么戚晚什么都没有做?这件事如果将来立案了,到了警方那里也会有同样的质疑,重证据不亲信口供,这是原则。”
  李琰半晌不语,过了会儿才说:“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其实有件事我也觉得不合理。”
  周淮:“是什么?”
  李琰:“从戚晚的表达可以看出来她对安闲的感情很深,但又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周淮:“难道有表演成分?”
  李琰:“说不好,就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这件事一样。我接触那么多案例,没有一个例外,所有有情绪病的小孩,都是家庭关系不和睦的表现。所以只要去询问这家人平日的相处情况,很快就能找到病因。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戚晚的描述却过于完美,好像她的病只是性格导致的,没有任何外力原因。”
  周淮不禁冷哼:“我这样说也许有点过分——如果张大丰真的在安闲和戚晚的家里对戚晚不轨,那安闲是什么态度?那房子是安闲的,安闲不愁吃喝,她可以轰走张大丰。但安闲和张大丰一直很和谐。难道安闲不知道张大丰做了什么,还是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如果是后者,那戚晚会怎么看安闲,比起张大丰她应该会更痛恨安闲的行为。”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看,戚晚的表述和事实推断都有出入。
  基于罗生门现象,这当然可以理解,每个人对自己的视角,对自己经历过的事都会美化剪辑,在表述中加上自我滤镜。
  但像是这样强烈的,堪比整容换脸一样的滤镜,反而会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一个字,假。
  李琰:“你的分析有道理,但没有证据,分析就只是分析。”
  周淮:“对,所以我想要不要制造一些证据出来。”
  李琰和周淮虽然多年没有在一起生活,她对他的性格却是了解的:“你不要乱来。”
  周淮:“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李琰不答。
  她确实没有。
  周淮:“呵,走着瞧吧。”
  作者有话说:
  每次写到心理咨询师,律师,医生,就会有人跳出来说这违反职业操守吧?
  嗯,这里我先说一句:作者不无知。
  看看生活吧,小到公务员从单位拿走公家的一支笔,大到贪污,指出他人的违纪犯罪是最容易的~如果每个人都能指出他人的问题,并且严格做到自我规范,真会少许多不公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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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黑夜的自赎
  戚晚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余钺难得放假, 难得他们没有窝在房间里,到户外走了一圈,逛了街, 喝了饮料, 赶在就餐高峰之前找了个餐馆坐下。
  趁着余钺看菜单的时候,戚晚又走神了。
  她这几天看了很多儿童心理学的书籍和科教类节目,对寻找自己的童年阴影有了一些心得体会, 似乎还隐约触碰到问题的出口。
  所谓的童年阴影并非只是指童年时期经历过的重大坎坷, 也许只是一件他人眼中的小事, 比如一次语言上的校园霸凌,一次来自家里长辈的pua。
  戚晚回忆着自己和母亲的相处细节, 大部分过往她都已经忘记了, 但有些细节却在回忆中逐渐浮现,即便是昨晚睡觉到一半,都会因为梦到其中一个片段而清醒。
  母亲对她是很冷淡的, 生活里母亲没有亏待她, 却也没有满足过她的要求。
  她是个乖巧的孩子, 很少提出自己的要求, 也很少撒娇。
  母亲也认为,既然基本的物质需求都满足了,那你就该懂事听话,不要无理取闹, 我很忙,很烦, 没时间应付这些不合理的毛病。
  戚晚不禁在想, 是否就是因为这样, 她才越发乖巧, 渐渐成了一个对长辈没有要求的孩子?
  当需求没有被满足,且因此得到一顿冷嘲热讽和pua式教育之后,孩子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大多是无助、不解、难过,但更多的是失望,和学会“闭嘴”。
  这是弱势对强势的一方的妥协,也是一种自保,和从心里隔离亲情的方式。
  戚晚发出这样的疑问:母亲真的爱我么?
  那我呢,我爱她么?
  她昨天又读了一些安闲的出版物和退稿,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太敏感,还是安闲的表达太明显,她看不进其他剧情,满眼只有母亲对文中“女儿”的不满和控诉。
  那每一篇文的女儿性格都不一样,却万变不离其宗的“不听话”,给辛苦养家的母亲带来许多烦恼。
  安闲甚至写过这样一句话:“真是个累赘,有时候真的后悔生下她,后悔一直养着她。还有一次产生过很可怕的想法,如果她病死了,那我就解脱了。”
  这些话刺痛了戚晚的眼睛和思想,她再次想起时连表情都是扭曲的。
  就在这时,余钺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戚晚醒过神,这才发觉自己手很凉,眉头也是皱着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余钺露出笑容:“我没事,就是卡文,有点苦恼。”
  余钺松了口气:“最近又开新文了?”
  戚晚:“没有,还在构思阶段。我从没有这样卡过,还没开始写,就觉得写不下去了。”
  余钺笑着说:“慢慢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如果对自身要求过高,结果反而会不好。”
  道理戚晚都懂,要平常心,放轻松,这样在写作时便能游刃有余。
  一口吃不成胖子,这次发挥不好,下次继续努力。
  但……
  餐还没有上桌,服务员只端上两杯水。
  等候的功夫,戚晚这样说道:“有句话你听过吗,人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伤痛。但我觉得只要人的记忆还在,潜意识还在,伤口就不会治愈,伤口好了也会有道疤。与其说是治愈,不如说是‘解决’。学会去面对那些伤痛,让自己勇敢、坦然。”
  余钺已经习惯了戚晚的跳跃式话题,明明前一秒聊的还是写作,下一秒就提到了童年。
  余钺将声音放低,语气柔和:“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做梦了?”
  他的推断能力不只在侦查断案上,还有生活里,往往能凭着戚晚透露出的一点蛛丝马迹推理出前因。
  戚晚勉强笑了下,再次感受到和余钺说话的轻松省力,若是换一个人,八成要解释半天,对方才能理解到一点皮毛。
  戚晚将头靠在他肩上,小声说:“是做梦了,梦到我妈。我小时候好像很不听话,给她带来很大困扰。她的病,我可能也有责任……”
  余钺笑容收了些,有些意外话题的发展是这个方向:“不要这样想自己,不要钻牛角尖,这只是你的想象。”
  戚晚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我觉得这次的瓶颈是前所未有的,以我现在的能力突破不了。我找了很久原因,我猜这是因为我心里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一个怀着疑问去探索世界的人,凭什么写出令人信服的世界呢?”
  这段话就像是自言自语,话音落下,戚晚又跟着说:“你觉得我以前的小说有什么问题?我是说角色上,会不会太非黑即白了?好人,什么时候都是好的,完美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心软而已。而坏人,有的十恶不赦,有的又蠢又坏,有的心机深沉,没有优点。好像太单一片面了……生活里的人,心机深沉也会有心软的时候,又蠢又坏的人也有善良柔软的一面,哪怕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是不是也有不能碰触的伤痛呢?”
  直到戚晚的自问自答结束,余钺才找到机会开口:“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
  戚晚:“可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余钺想了想,说:“你知道,我们调查案件的过程,也是对一个人的过去了解的过程,就像你做人设一样,只不过你是依据生活为基础而想象,我们是要保证绝对的客观去探索。不能说全部,但大部分嫌疑人背后的故事,都可以定义为世俗中所说的悲剧。”
  是啊,如果没经历过苦难和折磨,生活无忧无虑,且没有恶意的引导,又怎么会生出恶意呢?
  恶意,那原本就是一种不平不满,又扭曲的欲望啊。
  余钺继续道:“类似的故事我之前也和你说过,有些犯罪嫌疑人已经证据确凿,但我们还需要本人的口供。有的人怎么都不肯开口,这时候就需要我们回顾他的过去,去找到那个能让他说话的突破口。那可能是一个人,一段情感,也可能是一些他做过的好事,是他认为骄傲的瞬间。”
  戚晚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听余钺阐述观点。
  菜陆续上桌,余钺边说边给她夹菜。
  戚晚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说:“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好,没有缺点。起码对于社会来说,我是个无害守法有同情心的好公民。但我也知道这是自我滤镜,每个人都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其实我有很多缺点,是吧?”
  余钺轻笑:“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胡思乱想。”
  戚晚皱皱鼻子:“多思是我的职业需要啊,想得少了怎么写东西啊。”
  余钺正要接话,就在这时,两人桌前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来人就站在那儿,余钺和戚晚不约而同看过去,起初还以为是走错卓,或是正在寻找空位的客人。
  直到余钺看清对方是谁。
  “余钺,这么巧。”
  “周淮?”
  余钺笑着起身,拍了拍周淮的肩膀。
  周淮说:“刚在门口看到你,进来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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