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 第29节
她捧着信,不知不觉地弯了明眸。
还是身边的丫鬟灵珠若有所思地说:“姑娘这几日似乎不提起五皇子了。”
这时,苏烟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些什么,忆起郑衣息冷傲的模样, 心口竟是泛起了一股惘然的甜蜜。
可郑衣息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察觉到他的冷淡后,苏烟柔心内也失落了一阵,可她也并未将这事纳往心间。
总是她从前痴迷于五皇子在先,多少次给了郑衣息冷眼瞧, 如今他要拿乔, 也是应该的。
所以, 苏烟柔反而朝着郑衣息走近了两步,望过去的笑眼里漾着缱绻的柔意,她说:“那儿的水榭楼阁能眺望整个江畔的风光, 郑世子可否赏脸去瞧瞧?”
郑衣息一愣,推辞的话语在喉咙口滚过一遭, 出口时已变成了“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让离他几寸之隔外的烟儿黯了黯眸子。
未几。
郑衣息已与苏烟柔一前一后地往水榭楼阁那儿走去, 两人皆是锦衣华服、天人之姿,男子清贵无双, 女子姣丽动人。
任谁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烟儿想,她其实不难过。
只是实在好奇那水榭楼阁上望出去的风光会是何等的昳丽。
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郑容雅早已由丫鬟们簇拥着去了鹊仙桥的另一边赏玩, 双喜与小武也跟着郑衣息一同去了水榭处。
郑国公府的车马旁,便只剩下了烟儿一人。
她也是第一回 逛花灯节,望着璨然的灯火余晖,一时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因来时路上郑容雅身边的嬷嬷仔细嘱咐过,花灯节上拐子不少,姑娘家切忌不要往人少的地方去,最好就杵在人最多的鹊仙桥上。
思及此,烟儿便走向了鹊仙桥,坐在了桥尾的石墩子上。
漫天的迷蒙夜色,她就这样静静地扎在人潮之中,分明没有半点耀眼的妆饰,却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水榭楼阁立着的郑衣息的目光。
他倚靠在栏杆旁,既是望着江畔夜景,也在望着夜景中的烟儿。
身侧的苏烟柔时不时地便扬头瞧他一眼。
正值天边绽放了一抹绚烂的烟火,江畔的乌船里飘出些悦耳的丝竹之声,凉风习习,拂动了她的心。
她不由得朝郑衣息靠拢了半步,直到他伸一伸手就能将她揽进怀里的距离时,才堪堪止了步。
江畔的歌声渐渐勾起了几分靡靡旖旎的调子,舒朗的凉风吹往情人相依相偎的心间。
苏烟柔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
此情此景之下,极容易勾起女子的心间的情怀。
她想,若是能与眼前之人如此安宁地共度一生,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她心里欢喜,便偏头朝着郑衣息打量着的鹊仙桥望去,笑盈盈地说:“我奶娘说,若是寻常夫妻能从桥首走到桥尾,便能一辈子不分离。”
话音未落,身侧的人却倏地僵了僵身子,而后便在苏烟柔情意绵绵的目光之下飞快地跑离了水榭雅间。
背影之决绝,势头之凌厉,就好似丢了神魂一般。
独留苏烟柔一人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
烟儿再没想到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遇上了拐子。
那拐子生的眉清目秀,罩在外头的衣衫也并非凡品,所以在他一把攥住了烟儿的柔荑,并对身边过路人们说:“这是我府上的逃妾。”
便没有一个路人敢多嘴。
那拐子的力道极大,黏黏腻腻的目光仿佛要将烟儿生吞活剥了一番。
烟儿唬得忙要挣扎,素白的脸蛋拧作一团,虽发不出什么声音,可沁着泪的求助目光已落向了离她最近的蓝衣妇人。
那蓝衣妇人见状虽有些迟疑,可还是出口与那拐子说:“这真是你家的小妾吗?”
那拐子早已成人精了,当即便横眉竖目地对那蓝衣妇人呲牙道:“少管你小爷家的事儿,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人情冷暖,蓝衣妇人为烟儿问上一句已是仁至义尽,却不愿再为了她惹火上身。
须臾间。
烟儿已被那拐子带至一处偏僻巷尾,寻了间逼仄的屋房便要将她塞进去。
郑衣息也是这个时候赶到了这处巷尾,他的心高高悬起,一瞥见巷尾满眼是泪的烟儿与那紧抓着她不放的拐子。
眼瞧着那拐子的手放在不该放得地方。
郑衣息再难自控,已是被翻涌的怒意驱使着迈步上前,阴戾十足的步伐里裹挟着肃杀之意。
他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匕首在檐角花灯的映衬下泛出了渗人的银辉。
那拐子见郑衣息来者不善,作势要丢开手往另一处逃窜,可郑衣息根本不给他逃脱的机会,如疾风骤雨般逼至他身前,攥起他的衣领将那匕首往他腰间一扎。
惨烈的痛呼声险些划破烟儿的耳膜。
她眼前猩红一片,只能瞧见郑衣息一下一下地用匕首刺向了那个拐子。
直到那拐子再没了声息。
他这样癫狂冷厉的样子,与往日里那副孤高冷傲的模样大不相同。
烟儿不曾见过这般血腥的景象,当时便吓得阖上了眼。
而后,郑衣息便扔了手里的匕首,凝着冷厉的眸光落在烟儿身上,确保她完好无损后,才算是真正地舒了一口气。
方才那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的杀意淡淡消退。
天知道他在楼阁雅间里瞧见烟儿被那拐子带走时,心口处翻涌着何等烧心挠肝的怒意。
如今。
等情绪息止后,他渐渐地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可转瞬间又为自己找寻到一个完美的理由。
烟儿于他而言还有大用,若是被这拐子拐走了,可就坏了殿下的大计。
所以他的失态,也在情理之中。
他朝着烟儿走了过去,沉声吩咐她:“帕子。”
烟儿愣了一息,才睁开眼从腰间拿出了一条干净的软帕。
郑衣息擦了手后,方才蹙着眉与她说:“胆子真大,竟也敢往人堆里凑。”
烟儿受了一场惊吓,睫羽里还挂着些泪珠。
郑衣息还有满肚子奚落之语要说,可瞥见她红肿的如桃儿般的杏眸,楚楚可怜的很儿,便也咽下不提。
郑衣息带着烟儿重回楼阁时,苏烟柔已不见了踪影。
他本就不想与那讨人厌的蠢女人相处,见她不在楼阁内,反而松了口气。
不过只高兴了一会儿。
郑衣息便见苏烟柔带着一群大小仆从气势汹汹而来,方才的柔情蜜意、温柔似水都不见了踪影,改而换之的是颐指气使的娇蛮。
她走到郑衣息身前,居高临下地问:“郑世子方才去了何处?”
如此冷硬的态度,却让郑衣息心里好受了许多。这样飞扬跋扈的苏烟柔,才是他记忆里那个一无是处的蠢女人,方才模样就像套上兔皮的狐狸一样,无端地便令人发呕。
“有事。”他坐在梨花木桌旁,抿了一口茶后冷声道。
轻蔑、毫不在意的话语瞬间点燃了苏烟柔心里的怒意,她望向了立在郑衣息身后的烟儿,怒不可揭地冲上去扇了她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无比,砸在了郑衣息耳畔。
他蹙起了剑眉,扫了眼颇为失态的苏烟柔,愈发不明白这个蠢女人今日是在抽什么风。
“苏小姐莫非是又在五皇子那儿碰了壁?”他嘴角扬起一抹讥讽般的笑意,凌厉的视线牢牢攥在苏烟柔扇过烟儿的手掌之上。
怒意好似蜘蛛网一般盘住了他的心口。
一丝一丝地寻了空隙往外头钻,要迫着他失控、催着他发狠。
可苏烟柔听得此话后却霎时蔫了下来,方才的嚣张跋扈不见了踪影,只余些故作倔强的伤心。
她说:“郑世子可是不想再娶我了?”
否则,他怎么会贸贸然地跑离了水榭,慌张失态地从那拐子手里救下了这个哑巴?
明明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不拘是让那个小厮去打发那拐子就是了。
可他偏偏要屈尊纡贵地亲自捅死了那个拐子。
莫不是他当真对着哑巴起了意,入了心?
郑衣息的怒意一滞。
他眼角的余光能瞥见烟儿捂着脸的哀伤模样,也知晓她受了不少委屈,还刚受过一场惊吓。
苏烟柔的话没头没尾,打在烟儿脸上的巴掌也莫名其妙。
郑衣息很不爽。
可这点不爽在听见苏烟柔的这句话后又变成了深切的茫然。
怎么可能不想娶她?
御前司司正的职位、娘亲的血仇、太子的襄助,统统离不开与宁远侯府的这桩姻亲。
郑衣息不再发怒。
什么怜惜、什么不忿,统统都消弭了个干净,他放缓了语调,答了苏烟柔的话:“没有。”
烟儿身形一颤,脸上扬起一阵比刚才更为火辣辣的痛意,且这股痛还从脸颊两侧蔓延至了心口,烧得她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苏烟柔的面色也终于回暖几分,流转着愁色的美眸里掠过几分得意,她扫了眼姿容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烟儿。
嘴角染起的笑意漂亮又残忍。
多美的一张脸,只可惜,一辈子也只能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