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煞 第92节
随即,清河道人低头看向棋盘,他像是遇到了甚么难题一样,长久的没有落子,紧接着,他遂笑了起来。
“我信!我自然是信的!只是大师兄也得体谅我这个做掌峰的师弟,清泉和清溪受了这么重的伤,事关历劫的事情,在外奔走的又是他们俩的弟子,心里边挂念着,难免有些情绪,我是不得不问这么一句。”
闻听此言,清海道人像是真个信了,复低下头,同样和煦的笑了起来。
“晓得你难做,大师兄尽都晓得!不过……说起谢姜和靳观这俩孩子,早先传书时,他们就已经到了天泰道城,清河你说,他们俩如今做到哪一步了?”
话音落下时,清河没有回应,先是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才开口道。
“老实说,我不大看好只凭谢姜一个孩子,就能将谢家尽都拖下水,哪怕谢家祖上也是盘王元宗一支,可这因果命数未免隔得太远,从没听说拽住根头发,就能教人束手就擒的。
她或许已经尝试过了,可我猜,难免要碰壁,总不好真个冲撞道城联名金丹法旨,反而是靳观这孩子,老实些,没那么多心思,或许兽潮一来,眼里便只有玄家修士斩妖的心思了。
说起来,我不知道大师兄你是怎么看的,只谢姜和靳观俩孩子,这会儿乍看去,谢姜灵醒些,更教人看好,可我总觉得,来日咱们这一脉,倘若真有人于剑道有成就,还得是靳观。”
此言一出,清海道人猛地一抬头,颇诧异的看向脸上带着些温和笑容的清河道人。
老道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甚么。
可还没等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原地里,清河道人轻抚手掌,脸上的笑容已经一点点盛开。
“大师兄,我已定胜!”
许是真个老了,清海老道又愣了一下。
“甚么?”
清河道人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棋盘。
“师兄,我是说,这一局,我已经定胜!”
第99章 呼星招鬼歆杯盘
翌日,清晨。
天武道城,玄甲道兵营,库房。
楚维阳与青荷正并肩从中走出,各自手中捏着一枚柳木鬼符,此时间,青荷更像是在颇感兴趣的把玩,玉符上雕琢着寻常可见的玄家云纹,可其上的意蕴,却是独属于离恨宫的,那篆纹字里行间的细微变化,教同为大教嫡传的青荷看来很是有趣。
而楚维阳的端看,则要更为深入且有目的一些,这会儿,他浑厚的法力已经在缓慢的炼化着柳木鬼符上面的篆纹禁制,并借此仔细感应着筑基境界魂魄真灵的厚重。
这一步很是重要,只有真切的掌握了这等真灵的厚重,楚维阳才能够确定自己要以何等方式和预设的进度,将符中真灵以通幽圆镜炼化了去;是快是慢都很重要,这意味楚维阳大约在甚么时候能够掌握更多的《夏时剑》剑意。
甚至如今楚维阳炼剑如演魔道,四时变化尽在魂魄洪流之中,尽在五脏鼎炉煅烧里,待得《夏时剑》的六正剑意演化到完满圆融,许是楚维阳可以挣脱出天时的桎梏开,先一步进入《秋时剑》中去。
骤然降临的兽潮是一场莫大的机缘,如今道城里浓郁的几乎散不开的血腥气息,意味着楚维阳足够在这场灾劫里获取更多的血肉菁华,熬炼更多的宝药,关于修为进境的某种捷径在指引着楚维阳的方向。
他已经迫切的希望能够尽快的将四时剑的剑意掌握。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楚维阳,也许当二十四正剑意流转不休,四时变幻圆融而生生不息时,剑意对于煞炁的炼化将真正蜕变,晋升入更高的层阶。
彼时,或许就是自己在与煞炁的挣命路上,真正攻守易势,开始彻底把控住体内煞炁弥散的时候!
愈是寄予厚望,楚维阳心中便愈是不可避免的急切起来。
与此同时,楚维阳也初步感应到了柳木鬼符之中属于筑基境界真灵的厚重,果然,到底是跃升去了一个大境界的魂魄真灵,哪怕是隔着一层封禁,楚维阳仍旧感觉到了某种磅礴的气韵扑面而来。
就像是最一开始,自己面对那一截筑基境界妖兽的触手时是一样的。
但与之不同的是,妖兽血肉炼成的宝药,楚维阳都用了很久的时间方才彻底适应下来,但是面对魂魄真灵,楚维阳也只是稍稍惊诧,便随即适应,甚至一边探看感应着,还能一边与青荷往城墙的方向走去,中间甚至还如常的伸手接过了青荷递来的那面柳木鬼符。
倒不是说楚维阳的魂魄心神比之气血法力多么的浑厚强大,实则是因为有着法剑禁制另一端的淳于芷,楚维阳早已经适应了与更高邈境界的真灵接触时的感受。
他早已经不止一次的,以那禁制锁链为源头,深入到淳于芷的心神记忆之中去修习庭昌山妙法。
而这样的对照,也教楚维阳心中更有了底气,倘若炼化的顺遂,或许很快,自己便可以在剑道之中窥见更高的天地。
正这般想着,天武道城厚重的城墙已经展露在了楚维阳的面前。
又到了奉符诏而驻守养伤营地的时候了。
而随着楚维阳与青荷,以及从四下里逐渐汇聚来的一批批修士,一同往城墙上登去,遂也有着一众修士,身周裹挟着厚重的血腥气息,从城头那厚重的雾霭之中走出。
距离灾劫降临又过去了一日,许是厮杀更甚,许是已经亲眼见得更多的生与死,道左相逢间,人来人往,尽都是肃穆神情,少有能见得笑容。
或许也正是这样的肃穆,愈发教通往城头的这段路变得寂静起来,楚维阳冷漠着一张脸,半低着头,更能够从这样的寂静里面,听得人群里少有的对话与闲谈。
“据说张都杀入了外海里去,足足半日了还未曾回转?林道友,你刚刚可曾瞧见了他回来?”
“未曾,不过想来也没甚么,这一道道浪头打落,若说起来唯一的好处,便是那化形大妖以一己之伟力,将浩浩外海的妖兽们以修为境界,有层次的划分开来,这会儿,正是他张道子驰骋肆意的时候,哪用得着你我操闲心?”
“嘿!只是这心性,想出风头未免也太急不可耐了些。”
“话不能这样讲,我刚刚离得近,倒是观瞧得真切,那是一条金鳞蛇妖,甚是罕见,这一族说是妖蛇,据说却蕴藏着蛟龙血脉,走得都是化龙的路子,张道子修的又是《五龙经》,若能从金鳞蛇妖的血脉里炼出一缕龙气出来,那是比修为更进一步还大的机缘造化!”
“哦,这样说,此次天武道城,许是定要他来出头了,唉,到底是出身的底蕴太浑厚了些……”
“再看罢,不历经生死,怎么能算是从兽潮里出头?归根究底,虚名只是虚名,最后看的还是能耐,到时候,甚么底蕴都帮不了他!”
“……”
这两人说起话来,端的是旁若无人,引得众人看去时,也不管不顾,甚至颇有些人来疯似的,起初时声音还低沉些,最后反而彻底放开了声音。
楚维阳亦寻声看去。
不过只一眼,他便明白过来。
那两人一个身着神宵宗道袍,一个身着丹河谷道袍。
端是这样的圣地大教法统,教他们有了这等高谈阔论的底气。
这会儿,眼见得那神宵宗修士抖了抖袖袍,故作漫不经心的扫过惊诧着望来的一众人,张了张嘴正待继续说些甚么的时候。
倏忽间,有破空声从城头上呼啸而过。
厚重的水汽雾霭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抹去,璀璨夺目的灵光显照,几乎要扫去天穹的晦暗。
只霎时间,楚维阳就赶忙闭上了眼睛。
可紧接着,五色龙相的吟啸声就恍若连绵的雷霆一样,从众人的耳边炸响!
短短数息间,那剧烈的声势,便教人感觉恍若是良久时间逝去。
直到那破空声远去,直到那五色龙相的吟啸声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耳边。
楚维阳这才不断眨着干涩的眼睛,稍稍适应后,复又向高谈阔论的两人看人。
只是不知何时,那神宵宗修士,遂没有了方才指点江山的肆意,只半低着头,看去时与寻常人也无异了。
……
半日后,楚维阳与青荷拖着一身血腥气,复回返了院落中来。
走进房屋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两人便是捏起手中玉符,探看着记勋,顺便找寻名录,观瞧着有无甚么新的宝材被记录上去。
可论算起来,到底还只是兽潮开启的第二天,哪里来的那么多全新的宝材被记录。
如是翻看了良久之后,楚维阳与青荷还是选择了从靖安道城再兑得了柳木鬼符。
因着兽潮一日盛过一日,今日的收获还在昨日之上,又归拢了下昨日剩下未动用的记勋,遂一次兑得了三枚柳木鬼符。
想来除却离恨宫,便是在元门中,涉及鬼煞的法统都少之又少,足一日光景过去,看起来这柳木鬼符都颇有余裕。
相隔着千万里之遥,楚维阳也真切的希望这位未曾谋面的离恨宫修士,也能如天武道城的张都一样,有在兽潮里出头的可能,有煊赫的底蕴支撑着他。
楚维阳没有别的念想,只希望那人每日都能有丰沛的斩获,保证这柳木鬼符始终不断货才好。
原地里尚且在思量着这些,青荷已经放下了玉符,往偏厢房走去,盛夏时节本就热浪笼罩,兽潮又裹挟起漫天的水汽,长久的环绕在道城中散不去,在过了最初的幽寒冷意之后,很快,水汽混合着热意,陡然将城头的厮杀地化作了蒸笼一般,再加上那浓郁的血腥气息,教她迫切的需要沐浴。
数息间,伴随着房屋门扉的一开一合,房间里再度陷入了幽寂与安宁之中。
楚维阳先是翻出了袖中的山河簋,探看了一眼簋中宝药的熬炼程度。
一日夜的火候,已将那朱果块茎炼去了小半,接连数次的将寻常妖兽血肉炼入其中,如今那水火之中,愈见丹红色灵光,显得浑厚且平和。
于是,楚维阳将山河簋祭起在半悬空,不再去看,一翻手间,复又将早先时收获的那枚柳木鬼符握在掌心里,另一手一翻,遂将通幽圆镜擎举。
仔细看去时,柳木符牌上,有着晦暗的灵光兜转;紧接着,伴随楚维阳掌心中法力灵光的涌动,很快,那交织在符牌上的禁制灵光有所变化。
仿佛是厚重的帷幕被人掀起了一角,露出了内里的森然意蕴。
只霎时间,一缕幽暗萦绕在房间里,反而散去了几分盛夏的躁意。
紧接着,恍若凄厉嘶吼的兽吼声音冥冥中响起。
那禁制灵光展露的缝隙里面,渐渐地,有袅袅灰烟以极缓慢的速度散逸开来。
电光石火之间,楚维阳不再迟疑,他将手中的通幽圆镜往柳木鬼符上面一照,灵光兜转的瞬间,楚维阳的脸又凑到了通幽圆镜的后面,鼻息沉沉地吸入了一口气。
霎时间。
浩浩洪流冲刷入心神之中,伴随着某种野兽般的凶戾情绪,那凌乱的记忆碎片翻卷着坠入胃囊丹鼎之中,伴随着灶炉火煅烧起来的,便是如楚维阳所见的,那熟悉且陌生的一整个盛夏了。
……
呼星招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
终南日色低平湾,神兮长在有无间。
第100章 一念演得流火世
轰——!轰——!轰——!
分明是虚幻的记忆洪流在冲刷着楚维阳的心神。
可这闪瞬间,楚维阳的心头炸响的,却是恍若惊涛骇浪拍打在岸堤的轰隆惊雷声音!
这样熟悉而震撼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楚维阳竟有一种恍惚的错觉,竟没能分清楚这炸裂的惊雷声音,到底是自己炼法的玄景异象,还是现世里灾劫之中的声音。
可紧接着,当那虚幻的记忆洪流显照着一个又一个漫长又凝练的盛夏,坠入到楚维阳胃囊丹鼎之中的时候,当那灶炉火的煅烧迸溅起一片又一片灵光时,那洪流冲刷的轰隆声,方才真正于楚维阳的感触里,真实不虚起来。
也因着这一闪瞬间的印证,楚维阳仿若是从那洪流冲刷的泥泞之中,陡然间跃起,立身在土丘上朝那洪流探看而去。
对于心神的冲刷仍旧在持续着,可这一瞬,楚维阳却已然能够明晰的辨别清楚,到底哪些记忆是他的,哪些记忆是不属于他的;哪些热烈的情绪是发源于他内心深处的,又有哪些情绪只是被他所驾驭掌控的。
仿若是在忘我之中,教楚维阳复又洞照了本我真髓。
这是教楚维阳极其新奇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