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爹今天也在垒坟头 第32节
他起初先是恍然大悟,觉得难怪没有回头客,可随即就懵了,这种行当哪儿来的回头客呢?怎么还有人家里经常死人吗?
带着这样的问题,一直到马车进了县城里,他还没缓过劲儿来。
因为是安父包的马车,人家直接就给送到了县衙外头,当然是停在街面上的。几人下车后,由安父给了钱,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摊子:“小卉啊,上次县太爷找我过去问话,就是章家那事儿,出来后我和老钱家的管家就是在这儿喝茶的。”
安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思考了一下:“那你还想喝吗?”
“先办正事,办完再……哎哟喂,我看看这是谁啊?老钱啊,好久不见了老钱!”
老钱,哦不,钱大富正皱着眉低着头从县衙往外走,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颓废的气息,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周围的人。直到他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下意识的抬起头:“呃……安半仙?半仙你来这儿做什么?谁死了?”
常年噎死人不偿命的安父,这回总算品尝到了被人噎死的滋味。
他摇头叹息:“老钱你还是买卖人,怎么一点儿也不会说话?我来县衙办红契!”
“噢噢。”钱大富恍然大悟,“半仙您买地置业了啊?真好,看来您最近过得不错,我就不行了,太苦了,这日子过得太苦了。”
安父瞥了一眼县衙:“你居然没发财?”
“发了。县太爷下定决心要给读书人送福,决定除了专供秀才们念的官学外,再造一个童生念的学堂。只要能考过童生试的前两场,就能免束脩,农家子还能申请学舍,每天两顿白面馒头……”
钱大富大致了说了一下情况,他当然是不可能去插手官学的事情,但一应的采买事情却都是由他去做的。
而不管是哪个年代,承包商绝对是有钱可赚的,更何况他这还不是一票买卖,而是能长久做下去的。
安父就不懂了:“这不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钱大富把脸皱成了苦瓜样儿,“假如县太爷别一天十八遍的叫我过来汇报事情,我也觉得挺好的。半仙你是不知道啊,我现在每天最少来县衙门八趟,多的时候半天跑八趟。县太爷是真的闲啊,他太闲了,最近县城里也是真的太平,他就天天逮着我问这个问那个……唉,行叭,我先去忙了,回头再说。”
特别清楚县太爷是个什么玩意儿的安父,就这样带着满满的同情和怜悯,目送钱大富踉跄着离开。
感觉钱大富那肥胖的背影里,都透着一股子悲伤和萧瑟。
“赚钱不容易啊!”安父深以为,搞不好钱大富开始怀念深山老林里的日子了,毕竟山谷里没有县太爷。
不过经了这一遭,原房主倒是对安父另眼相看,没想到安父还能认识跟县太爷做买卖的大商户。
这么说也没错,钱大富原本就是县城里比较有钱的商户,在经历了几次意外后,他本人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但可以肯定的是,钱家的财富也是增加了不少。
如今的钱家,确实可以算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户了。
只是这背后的代价,着实惨痛。
万幸的是,办红契确实不需要县太爷。事实上,平常给县里的人办理房契地契过户的,只是个小文书,在核实了情况后,很快就办好了,而且不需要等待几个工作日,当场就能拿到新的契约。自然,钱还是少不了的,各种费用加在一起,安父又掏了三两半银子。
尽管出了一笔钱,但好歹事儿办完了,撇开乡下地头那不值钱的破房舍,父女俩总算又有了自个儿的房产。
呃,目前为止,只有地没有房。
安卉想得特别天真:“那咱们回去就找人把旧房舍拆掉,然后立刻盖新屋,今年年底前能住上吗?”她依稀记得,村里盖房舍是很快的,好像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干完了,而如今才九月初,距离过年还有将近四个月时间。
应该能赶上吧?
“做梦呢!盖泥墙稻草顶的房子倒是快得很,可我不稀罕,咱们要盖就盖青砖瓦房!”安父早就想好了,横竖如今小院的房租已经续到了明年六月,所以干嘛那么着急?慢慢来,慢工出细活,要盖就盖好房子。
没等安卉琢磨过来这其中的差距,就听到旁边有人突然出声:“钱大富又出事了?不是,他刚才不还全须全尾的来我这儿汇报工程进展,这就又出事了?”
安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穿官服的青年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满脸的惊讶:“他这回是怎么了?出门遇到发疯的马了?被县衙门口的门槛绊倒摔下台阶了?还是天太热中暑送医馆了?”
四下一片沉默。
只有那人还在絮絮叨叨,几乎要编出钱大富的一百零八种出意外方式。
终于,安父忍不住了:“县令大人!求求您盼钱大富一点儿好吧!他啥事儿都没有!我只是新买了处房舍,来县衙过个契。”
噢,原来这人就是传说中入错行的县太爷?
安卉大感意外,大概是因为之前没人提过县太爷的具体体貌特征,说到的时候也只是提县太爷怎么怎么样,弄得她一直觉得县太爷是个……太爷?大爷?老太爷?
反正她感觉那必须是比她爹年纪还大的那种人,大概就是她爹穿越前的那般岁数吧,年过半百快退休的白胡子老大爷。
万万没想到,县太爷居然看着跟安父如今的年岁差不多,最多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这么算起来,这人居然还是年轻有为?毕竟,隔壁房东家的儿子,好像也有二十岁了,考上秀才都被赞一句天才,那县太爷起码得是个举人老爷吧?
安卉脑洞大开时,县太爷已经明白自己误会了什么,当下轻轻颔首:“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本官正好有事儿找钱大富……来人,去帮我喊钱大富过来。”
抓紧时间,安父赶紧告辞。
他真的是怕了县太爷了,如果说刚才他还认为钱大富说的那些话是夸张了,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欠老钱一个道歉。
哪怕办契的过程中,还是比较费时间的,因为要核验不少东西,前后大概花了有两刻钟工夫。再算上他们跟钱大富挥别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三刻钟。
这么点儿工夫,县太爷就又作幺了?
老钱啊老钱,你这个钱赚的哟,起码三分之二是用来精神补偿的吧?
安家父女赶紧跑路,这回就是直奔茶摊子去了。
“来碗凉茶,我需要缓一缓。”安父只觉得头大,每次见到县太爷后,他都会萌生一种,恨不得立刻搬家离开洛江县的想法。
他以前只觉得贪官污吏最可怕,但他们这位县太爷吧,确实是个为人谋福利的好官,但脑子也的确是有那什么大病。
原房主很快就先走一步了,用他的话来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县城,不得买点儿东西回去?
安家父女倒是不着急,他俩决定留在县城里好好玩一圈,安父甚至单方面的决定,去老钱家蹭住。
“那咱们就等在这儿守株待钱?”
“不用,喝完茶就去钱家,我跟钱管家可熟了!”安父拍着胸口保证,他已经跟钱管家亲如兄弟了。
问题是,钱管家好像已经有五十多了……
事实证明,脸皮厚真的占便宜,反正钱管家是不敢反驳的,见到安父后,他激动的眼圈都红了:“半仙啊,我家老爷最近可是吃够了苦头啊!”
接下来就是一大通的苦水,可比钱大富那寥寥几句来得详细得多,而且画面感十足,几乎完美的呈现了这段日子以来,钱大富的苦难生活。
真就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我家老爷太苦了,老太太最近还在琢磨着,要不给他纳两房小妾。”钱管家期待的看向安父,“半仙能帮着看八字吗?”
“看八字合不合那是算姻缘,纳妾是哪门子的姻缘啊!”安父简直无语了,他的同情心刚起来了,就听到了这话,当下就觉得钱大富这是还不够苦,真要是苦得没边儿了,肯定想不起纳妾的事儿!
钱管家被说服了,随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那要是小妾没了,能跟她要庇佑吗?”
安父:……
他还是格局太小了。
这都是些啥人啊?!
为了避免出现讨要庇佑闹出人命的事儿,安父又一次提及了章孝义的案子。其实,后来大家也明白了,章孝义并没有真的动手杀害他老父亲,只是属于不作为。对于一个本就病重的老人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动手,只要忽视、漠视,老人自然会没了。
不算谋害,但也是犯罪。
就不说县太爷对他的惩戒了,先人的庇佑他就没讨到。
安父深以为,没讨到庇佑都算是运气好的,这要是讨来的是霉运呢?是诅咒呢?你都把人间接害死了,还不兴人家诅咒你?
为了彻底打消这种不靠谱的念头,安父故意说得玄玄乎乎的,别说钱管家了,连安卉都听着觉得特别有道理。本来嘛,你要相信科学,那这些死后报复当然是无稽之谈。可你既然是相信玄学的,那要信就得全盘接受,有先人的庇佑,自然也会有怨灵的诅咒。
钱管家被吓到了。
“……算了算了,本来我还想着让老爷纳几个病恹恹的小妾,现在还是找年轻漂亮健康的小妾吧。”钱管家瞬间改变了主意,唤了个小厮去传话,让告诉牙行,不要生病的小妾了。
安父无言以对,他确实是高看了钱家。
这从主子到下人,怎么就能把“怂”这个字贯彻到如此地步呢?
“要不我们还是去住客栈吧。”安父放弃了,他觉得他带闺女来钱家就是个错误。
但钱管家不让呢。
“别别,半仙啊,咱们家老太太后来知道了老爷出意外那事儿,非要亲自上门感谢你。可老太太身子骨不太好,不能坐马车,她还想一路让人抬着轿子去镇上。幸好您来了……”
想着这来都来了,见就见呗。
安父原本就是见过钱老太太的,去年给钱大富他爹送葬时,老太太也是在场的。不过,俩人确实没交流过,仅仅只是远远的瞧过几眼。
这回,钱老太太说什么都要亲自感谢,安父心说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呢?没想到,老太太还真就不走寻常路,见着安父就道:“等我没了,我也要安半仙把我送走。我家大富啊,他打小就跟他爹似的,钻进钱眼里了,为了发财那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我要是哪天走了,安半仙啊,您可千万要让我保佑大富……”
“嗯嗯,我知道的,平安健康嘛。”
“保佑他发大大大大的财。”钱老太太斩钉截铁的道。
安父当场愣住,半晌都没能缓过来:“不是,老太太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发大财是要惹上麻烦的!”
“没事儿,我家大富就喜欢发财,他喜欢啥我这个当娘的就给他啥。”钱老太太满脸的母爱光环,“他现在就能发大财,以后还能发更大的财,等咱们钱家传到了我孙子的手上,那不得是洛江县第一富户了?”
一时间,安父搞不清楚这老太太究竟是爱儿子,还是恨儿子。
不过这个逻辑还是对的。
确实,光环是可以叠加的。毕竟发财是没有止境的,哪怕你说暴富,那暴富之后不一样还能继续暴富吗?
安父彻底沉默了。
母爱真伟大,爱他就给他最想要的东西。
就是不知道钱大富他是否感动了。
感不感动暂且不提,钱大富已经快疯了。
县太爷又把他喊回去,却不是因为官学建造或者采买的事儿出了纰漏,而是为了乡试。
乡试是八月初就开考的,如今都九月初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而就在今天,差不多也就是安父忙着办地契时,消息传来,这一年的乡试成绩公布,整个洛江县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无一人中举。
据说,县太爷非常生气,哪怕以前中举的概率也不高,但这么惨烈的结果,也是很少发生的。不管怎么说,好歹也要中一个吧?一个都没中,偏偏他已经将县里的财政拨款用到了官学上,这代表什么意思?
我辛辛苦苦的赚钱买了学区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自家娃儿塞到了重点学校,然后娃儿考了个倒数第一。
你说你对得起谁!!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理智上来说,今年乡试的结果并不是由县太爷造成的,他是去年年初才调任过来的,到如今还不满两年呢。但他也做了不少工作,比如说为了能让更多的秀才前往府城参加乡试,他愣是挤出钱和人,在今年五月里加试了一场院试,为的就是多几个秀才多几分把握。
甚至为了尽快的得到消息,县太爷还专门派人守在府城里,一有消息立马赶回来送信。
差人做事还是很靠谱的,无奈这个消息不怎么好。
于是,钱大富挨骂了。
老钱他又该上哪儿喊冤去啊!
你家娃儿没学好,你怪学校的施工方啊?钱大富他本人倒是念过书的,但读的并不是科举那一路的书,而是怎么打算盘怎么盘账目怎么赚大钱。
他是他爹手把手教出来的金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