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发妻 第26节
“你说什么?”姜盐将那挤干的巾帕狠狠丢到一旁,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自顾自道,“你是不是把咱娘的簪子送给她了?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姜茶喘着气,躺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一面听哥哥抱怨,一面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们两个人是亲兄弟,爹说柴米油盐酱醋茶,盐茶之物卖来获利甚多,于是一个儿子叫盐,一个儿子叫茶。早年间姜家还只是普通渔民,奈何天有不测风云,湖上打浪,将他爹娘都淹死了,家里没有顶梁柱,这湖上渔霸欺姜盐年弱,天天抢他的渔获,姜盐回家见弟弟都快被饿死了,想来想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伙同一帮盗匪来了个黑吃黑,自此也做了水匪。
这些年两个兄弟在湖上混的风生水起,积累了一些家财,准备等再过几年就金盆洗手上岸找个正经营生娶妻生子,不想没等到那一天姜茶就被官府抓到。
那日劫狱,姜盐背着弟弟挨了狱卒一刀,如今伤口已经养的差不多了,他找来自己最锋利的一把刀,准备就用这把来杀那姓顾的狗贼。姜茶在船舱里看着他腰腹上的伤口,有些难过。
他努力抬起手,摸着已经落痂的伤疤,开口问道:“大哥……”
“不疼,小伤,可比不得你。”姜盐打断他,换了黑衣后给弟弟喂了点热水。
姜盐跟一帮水匪兄弟们计较已定,准备等五日后顾兰因坐船到了鄱阳湖深处,再将他做掉。至于那个女人,他看姜茶实在是痴心,但犹豫良久,也没给弟弟一个确切的答案。
“哥哥都是为了你好,天底下好女人有的是,你且安心养伤,不日哥哥一定提着那个狗贼的人头过来给你佐酒……啊你现在病了,不能喝酒,罢了,看看也是好的。”
姜盐临走前托了个心善的老嬷嬷照顾弟弟,自己带人就埋伏在那艘大船的必经之路上。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顾兰因那头。
他挑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大早上便带着人上了船,码头上一些力工对他相头相脚,虽暗地里笑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大草包,但对着他这副皮囊,却也有些嫉妒。那船一开,就有人笑嘻嘻评论起他身边的女眷。白泷作为婢女平日跟前跟后大家都见过,但何平安摘下锥帽后的模样众人还是头一回见,一时觉得稀奇,成了一段力工早间的谈资,几个埋伏在岸上打听消息的水匪凑在里面听热闹,将那大船并船上的人摸了个清楚,夜里便划一艘快船,赶在大船之前与姜盐汇合。
而顾兰因自上船起便精神不佳,听说有些晕船。
他在船舱里休息,平日吃食都是成碧端进去的。白泷因为要盯紧何平安,偶尔才会跟着成碧一起去送饭。到了晚间的时候,顾兰因偶尔会出来在船上走走。
这天黄昏,船离浔阳城远了,一旁湖岸长满芦苇,入了夜有几个小仆尿急,在甲板上放水,忽见芦苇荡里几艘盗船劈开芦苇便冲将过来。大船没有小盗船跑的快,不多时就有水匪甩钩绳爬到船上,见着船上人不管是谁,先一刀一个,顿时惨叫连连。
何平安头一个被惊醒,她看了窗外一眼,见有船围着,那些小船上掌舵的人穿一身黑,蒙脸带刀,一时便知是水匪。
白泷与她一间卧房,何平安急急套了件衣裳,那门忽被人推开,她本以为是水匪冲进来了,不想却是成碧。
“姑奶奶快别睡了!”
成碧身上也带着刀,衣角沾了一点血迹,神色凝重,他到了屋里就将白泷使劲晃醒。
“怎么了?你……少奶奶逃了?!”白泷一个激灵,下意识去找何平安,听到船舱外的声音,懵懵懂懂。
成碧背着包裹顾不得解释,他左右看了一圈,将窗户一脚踹开,着急忙慌的很。他见何平安已经醒了,正要开口说几句话,一个体格健壮的蒙面水匪却从外追来,他一刀将门劈成两截,冲着成碧骂道:“顾兰因这狗贼在何处?!”
“在……”
成碧拖着白泷,眼珠子转了转,而后朝着窗外就倒去,嘴里留下一句:“少奶奶您自求多福!”
何平安睁大眼一时只觉得背脊凉透了,连成碧都不敢多留,此地凶险程度可知一二。她虽怕水,但情况实在危急,她深吸了口气跟着就跳。
不意那水匪三步并两步急急赶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何平安疼的要死,拼命挣扎,本以为下一秒就要落刀了,谁想那水匪将她拉上来,上下一扫,骂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贱人。
何平安见他眼里似恨极了自己,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落刀,她此刻一头雾水,但生死存亡之际,又无法多想,只能扑通先跪下求饶。
房间里,那水匪冷眼看她片刻,忽伸手道:“小茶给你的那根金簪呢?”
何平安怔了怔,不等反应,姜盐一巴掌扇过去,将她打的伏在地上。
“你不会将我娘的遗物卖了?!”
何平安摸着脸爬起来,渐渐有些明了,她看着水匪那双眼,猛然醒悟。
“你是姜茶的大哥!”
此先她只在姜茶嘴里听说过他,如今人在眼前,何平安险些快喘不过气,她那一日对姜茶说的话,他若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又告诉了他大哥,自己今日想必断没有活路了。
“簪子在这里,我一直小心放着。”
何平安去摸自己的枕下,声音发抖。
姜盐将她手里的金簪一把夺过揣在怀里。
“顾兰因呢?”
何平安背贴着舱壁,火光映在脸上,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姜盐看着她惨白的脸,问道:“你和他朝夕相处,岂会不知?”
何平安抓着自己的衣裳,苦笑道:“哪里就是朝夕相处了,前些日子他像是看犯人一样盯着我这几日在船上听说晕船,将我赶到这里。我真不知道,愿以性命作保。”
“刚才跑的是谁?”
“一个是跟他十几年的长随,一个是跟他十几年的贴身丫鬟。”
“好嘛,都丢下你。”姜盐被逗笑了,他随后哼了一声,将刀一拍,“量你也是一颗弃子,姑且放你一马,赶紧跳罢。”
何平安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他轻易放过,忍不住问道:“姜茶如何了?”
“你还记得他?我当你忘了!”
姜盐这一次转过身,见她还有一点心,是真要放她一马,于是嘴里道:“快滚,你和姜茶再无干系了。”
何平安心下惴惴不安,见他走远了几步,自己也跟上去。
“你要干什么?!”
姜盐闻声猛地抽刀,提防她偷袭,但看着何平安陪着笑脸抱一张小几,他松了口气。
“我不会水,若跳下去了,要靠这个浮起来。”
她声音细细,十分小心地后退到窗边,最后闭着眼将小几抱紧,仰头倒出窗外。
听着砰地一声响,姜盐探头看了眼。
水里的少女抱着案几挣扎,不多时真浮了上来,她学着狗刨水,一点一点往岸边游。那些小盗船有看见的,正要拿箭射她,被姜盐吹了声口哨制止住了。
秋夜湖上起雾,水冷刺骨,后半夜大船起火,火光照亮了周围湖面,一个人游出火光之外,待挨到一处石滩,天已大亮。
那些小盗船在湖上满载而归,不想泊到岸边,岸上不知哪里冒出一群人,穿着捕人衣裳,正在守株待兔。
第32章 三十二章
自打那艘大船离岸, 知府衙门里的几个心腹吏典并一干缉盗捕役就一路跟从,这些人乔装打扮上路,因担心人手不够, 知府此前招来过鄱阳湖附近几个县的县令,若是水匪出现在辖区之内, 即刻增援, 待那伙水匪弃船上岸分赃之际, 再将其一网打尽。
如今果不出其所料,经过一番厮杀,这伙贼人损失惨重,有常年与贼寇周旋的老人认出来几个湖上名气甚大的水匪,其中有一人正是姜盐。
众人押解贼人回城,在道旁驿站遇上了此次作饵的顾兰因。
少年人一副书生打扮,牵着毛驴恭候已久了, 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大财主, 又十分出力,不敢轻视, 既见了面, 少不得将先前埋伏与厮杀的光景与他一一道来。
顾兰因坐在驿站里静静听罢, 询问道:“不知船上可有活人?”
“这……”
“我们早上在水边捞到几个呛水昏过去的,另外昨夜里也见到几个人跳水游上了岸, 只是未看清面貌。”老吏典说道。
顾兰因出去看了一遭, 不见熟悉的面孔, 沉默片刻,无奈笑了一声。
众人略休整后上路, 而他早早骑着小毛驴不见了踪影。
此处且按不谈,只说鄱阳湖边一处石滩。
昨夜湖上起浪, 何平安抱着案几顺风游到一处浅石滩,劫后余生,她浑身都没了力气,但喘了几口气,又因水边实在寒冷,她一身的湿衣裳,冻的厉害,不得已爬到了林子里,胡乱钻到落叶当中。
押解水匪的官兵打从这附近走,竟都没有发现她。
日午,光线明朗极了,日头烘干了夜里的水汽,晒烫了秋日的片片黄叶,鄱阳湖上千叠浪,万里云。一人从落叶堆里钻出来,一睁眼,听着浪潮声,险些以为自己到了海边。
何平安昨夜受了寒,此刻脑袋晕沉沉的,她吃力地爬到浅滩上仰面晒太阳,只求身子暖和了,能攒些力气走出去。石滩上石子细小柔软,像是一张暖烘烘的床,她闭着眼,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格外漫长,梦里何平安看到五猖庙会上轰轰烈烈的游神队伍正从她跟前经过,四里八乡燃香点烛,烟雾袅袅中,四个威武高大的男人抬着香案,那些纸扎的生灵偶像目光炯炯朝向她,她害怕极了。
后来娘亲背着她,一路走到五显庙,五显又称五猖、五郎、五通,有老人说他们是来自婺源的五个瘟神,徽州处处有五显庙、五显祠,娘带着她跪在五猖神主跟前,祈求赐福,保佑平安。
小小的何平安站在彩塑神像之下,渺小的像是一只蚂蚁。众人敬香叩首,她仰着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向作恶的邪神祭祀祈福。弥弥的烟尘之中,她因为幼小无知,仿佛着了瘟神的道,自此霉运缠身。
……
鄱阳湖附近平荆村。
一连几日的晴朗天气,逢上再熟稻收获,但见四面田野金黄,农人正挥镰抓紧收割,田埂上有几条肥犬四处奔跑,村童追着寒鸦打弹弓,嘻嘻笑笑,一副太平光景。
日午时分,村南面一户人家开门送郎中,小丫鬟穿白绫袄子,梳个双丫髻,模样水灵,她抓了药回来,就听里面做针线的老妈子在说闲话。
“少爷前天湖边捡回了一个人,模样是伶俐,可人大夫说身子受寒,日后怕难生育,啧啧,白瞎折腾了这一遭。”
“谁说捡回来作妻妾的,你老没脸没皮,咱们少爷是有婚约的人,不过心善,见那湖边躺着个人,有一口气,这才带回来救治。”
“这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不好色的。”
那老妈子信誓旦旦说完,余光撇见垂花门那边走来一人,立马喜笑颜开,将这话头揭开,百般奉承。
小丫鬟正值豆蔻年华,亲娘是家里太太的陪嫁,如今做了陈家的管事妈妈,大家都要看她娘脸色。她平日都在少爷跟前伺候,现下抓药回来,便是要特意去瞧瞧那个被捡回来的女子。
陈太太把人安置在西厢,小丫鬟到了门首,她亲娘秋妈妈正在屋里坐着叠衣裳。
“娘,这就是少爷捡回来的那个?”
秋妈妈点了点头,见她好奇,笑着让她进来瞧瞧。
小丫鬟挡着光,左看右看,掩嘴笑了笑:“她怎么一身死人白?是不是活不长久了?”
秋妈妈皱了皱眉头,拍了女儿一下:“瞎说话,大夫看过了,是冻的太厉害,人还有一口气,好端端的咒人家做什么。”
“嗳嗳,不过是看她长得好看,我想到书上写的红颜薄命这四个字,哪里是咒她。”小丫鬟晃着秋妈妈的手臂,说罢,体贴道,“您忙里忙外,她这几件衣裳我来叠,快把那外头的婆子管管,你不在,她们嘴碎的很,竟然都开始编排少爷了。”
秋妈妈点了点她的脑袋,看着自己的女儿,无奈却又宠溺道:“她们一日不说闲话一日要死,和她们计较不来。况且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有目共睹,哪里是几句话就能编排的了的。你这会子来我这儿,渴不渴?太太给我留了一盏酥油白糖熬的牛奶,你尝一尝。”
小丫鬟捧着瓷盏,浅浅尝了一口。
秋妈妈将那几件衣裳叠好放在枕边,笑道:“这个姑娘不是一般人家出身,你放心,等她醒了,太太打听到她家所在,就送回去。”
“何以见得?”小丫鬟问。
“咱们把她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如今洗干净了你瞧瞧,这翠绿的袄子跟裙子,都是是江宁府署产的妆花缎明锦,一匹少说也要二十两,一般人家穿不起。”
小丫鬟瞄了一眼,不说话。
“你别在我这儿坐着了,她一时半刻醒不来。”秋妈妈道。
小丫鬟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牛奶,皱着细眉叹道:“少爷就是滥好心,也不怕她是哪家富商的逃妾,好端端的,那片石滩平时都少有人,忽然多个这样的女人,要我说报官才对。”
秋妈妈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敛了笑意:“她还半死不活的,少爷自把人送来就没见过她第二眼,你这心里都在想什么?你不过一个丫鬟,整天管少爷的事,真是闲得慌!快别说了,再说叫人听见也不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