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塘里的荷花顶着日头开得正艳,映衬着蒋姻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她盯着在荷花间绕来绕去的灰色蜻蜓,自顾自地说:“不管我做什么事,你都有后招,本来我还以为是恰巧赶上了,可你赶上的也忒快了些,想来是应该早有防备,甚至还算准了我今天的事情……可既然你不是符悠容,何必来阻止我?”
  啊咧?!竟被人看出来了?!
  蒋姻笑笑:“我好歹跟了郡主许多年,可这不是让我识破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将军,他对你的态度转变太大……”
  陶晴刚想否认,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总觉得实在不该撒谎了,陶晴不愿晒太阳,就走回亭里坐下,纠正蒋姻的话,“正是为了要阻止你,我才不是符悠容……你何必做到那个份上,不然也不会两次因为这个丢了性命……”
  蒋姻本在淡定地看着满池荷花,听到这话,目光却滞了一滞,这才猛然调头,视线死死盯着符悠容,满是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就是因你太过执着,即便再世为人,也没逃过这个结局……”
  “原来如此,你都知道……这样,我也甘心了……”蒋姻大概身体已有些吃不住了,扶着廊柱坐下,忽然道:“我并没有想害符悠容,她死了,我也做不了这将军府的女主人,若将军再娶,说不定我的日子更难过……”
  陶晴站在一边,等着她继续。
  “可自从发现你不是符悠容后,我就想你死,你可知道为什么?”蒋姻抬头看着她,眉间蹙了蹙,目光里竟是无奈有无力的悲伤,自己顺着往下接:“因为我想时常看到自己的心,只是整颗心都去了他那里,而他却夜夜去陪你,又不舍得宿在悠远居,被你的疏离客气折磨也甘之如饴,可他的甘之如饴却折磨着我……”
  宁阔?蒋姻喜欢宁阔?还不是一般的喜欢?!
  认知再次被颠覆了!这是陶晴此次穿过来后,最让她震惊的消息了!她一直以为蒋姻是趁机上位的反叛丫头,一直坚信她是为了保住地位极尽所能!可如今人家站在跟前明明白白说:“俺是真爱……”
  陶晴原本为民除害维持秩序的理直气壮顿时去了三分之一,自己竟然真的作下了棒打鸳鸯的孽,虽然对方是个重生之人……
  倒是蒋姻,许是顶不住了,歪头靠在廊柱上,两眼空洞地看着荷塘,整个人恍如泡在回忆里,缓缓开口,“不公平的事太多,正如你把心给了一个人,却并不能因此就得到他的心作为回报……就算有了子嗣,他常过来,看的也不是我……即使明白这个道理,我还是想离他近些……本来,能做了他的如夫人,就该满足的,是我奢望太多了……”
  陶晴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终于挤出来一句:“其实他还是很在乎你的,你看上次中毒……”
  蒋姻对这话不置可否,反问她是不是就此会留下,听陶晴说这几日就离开,便盯着她,带着一丝怨恨:“你还真潇洒,真狠心……”
  陶晴心里有些压抑,不想再待下去,起身离开,走到院子门口,将在外面的茵翠唤进来,让她好好陪着自家主子。
  因马上要过节了,蒋姻的丧事办得比较简略,第二日便下了葬。不少下人为这个两度小产,最后又因小产大出血而亡故的二夫人偷偷抹了不少眼泪。
  第三日,陶晴借口府里丧事刚完又临近端阳,没有让阿诺去书轩上课,然后在悠远居里专心带孩子。想着自己要走了,总觉得要给阿诺留点什么,可想了许久也没又一个特别的主意,最后,陶晴让人在院子里悄悄架了个秋千,孩子嘛,童年是该开心些,男孩子也不例外,将军府的少爷,娇惯些,也是应该的……吧?
  而事实证明,阿诺身为将军府少爷,还真没见过世面,在上面荡了足足半个时辰才下来。
  这让陶晴生出一种自己这个“老妈”做得还行的错觉,于是再接再砺地在一旁念叨:“阿诺以后要好好读书,好好跟着爹爹学本领,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有,不管物也好,人也罢,都要清楚自己最最最喜欢的是哪一个,然后……”
  宁阔在旁边直直地看着她,将她剩下的话生生压了下去,她这才觉得自己这话对一个古代六岁孩子来说,未免也太……不健康了……
  等孩子去午睡了,陶晴才得空,反复掂量了很久,最后还是开了口,“蒋姻对你是真心的……”
  宁阔的翻书的手顿住,抬头看着她,问:“那又如何?好比上战场,敌军将领一边发自肺腑地欣赏你,并想招为己用,一边排兵布阵,杀光你的部众,将你逼入死路,以活捉你。你可会因此就感激他的慧眼识珠? ”
  不得不说,这比喻还真恰当,可总有些惺惺相惜相爱相杀的意味……陶晴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荡漾的脑补囧了一个。
  刚囧完,外面就下起雨来,水滴地穿过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发出“唦唦刷刷”的声音。这几日下来,陶晴心里有些累,便说要上床寐一会,宁阔点头。
  她起身的时候又瞄到挂在墙上的那幅水墨画,心里乱七八糟说不清什么滋味,索性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半梦半醒见,她好像听到谁的一声叹息,轻浅绵长,携着轻薄的熏风水汽飘过来,于是整个梦都氤氲着化不开烟雨味……
  没来由的,陶晴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这一觉睡得轻飘飘的,感觉整个人都融在在蒙蒙的水雾里,莫名地伤感。
  窗外的水滴声还在继续,她忍不住为那点残留的伤感轻轻叹了口气,扭头却看见宁阔拿着本书坐在桌旁,此时正望着她,问:“叹什么气?”
  “做了个梦,颇惆怅,”她起身披了衣服,走下床来,“说起来,你一个将军怎么这样喜欢看书?”
  她终于开口问自己的事情了,但他却一时想不起答案,只好抬手倒了杯水,又拿手背贴在杯子上试了试温度才递过去,两眼空空地看着桌子,“这两年很太平,将军也就成了个体面的闲差,我倒很喜欢这份清闲,只是常常觉得日子空落得厉害,便找些书只求寻个消遣罢了,不然单纯地等着,也太无趣了……”
  这话本该一个落榜书生在花前月下浅酌时说的,眼下从一个将军的口里说出来,却丝毫都不突兀,甚至让人听后胸腔里平白多了些沧桑的无奈,许是刚刚睡醒,陶晴脑子一时还不太清明,只记得他说等着?便问:“等着?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蒋姻死了……
  虽然她做了许多坏事、狠心事,可是看着,还是有点难受呢,大概是因为她到底爱着宁阔吧……
  只是采取的手段太……带来的结果也让人无法接受者爱吧……
  下一章就是大家期待的结局了,有惊喜……
  亲如果看得满意,不如就收藏此文吧,顺便留个言什么的~~~
  正文 第20章 你逼我这样的!
  她终于开口问自己的事情了,但他却一时想不起答案,只好抬手倒了杯水,又拿手背贴在杯子上试了试温度才递过去,两眼空空地看着桌子,“这两年很太平,将军也就成了个体面的闲差,我倒很喜欢这份清闲,只是常常觉得日子空落得厉害,便找些书只求寻个消遣罢了,不然单纯地等着,也太无趣了……”
  这话本该一个落榜书生在花前月下浅酌时说的,眼下从一个将军的口里说出来,却丝毫都不突兀,甚至让人听后胸腔里平白多了些沧桑的无奈,许是刚刚睡醒,陶晴脑子一时还不太清明,只记得他说等着?便问:“等着?等什么?”
  “等什么?等阿诺长大?等我自己老了死去?又或者是等……”他抬头看着她,又无谓地笑笑,“许久没上战场,还真沾了文人的酸气……”
  无端由的,陶晴觉得他很落寞,而自己的情怀也被这缕落寞搅啊搅的,不得安生。
  宁阔指了指书案上的一大摞,道:“趁你睡着时去买的,应该够你看些日子了。”
  她理了理衣服站起来,走过去,随手抽了上面的几本翻看书名,听外面的雨没有停歇,本想问“你亲自去买的”,可抬头看到他身上的衣服已不是先前那套了,终于没有问出口,若开了口他又承认了,自己岂不是临走又多了笔人情债?
  宁阔这人其实很好,先不论面相还不错这项,只说身为将军却不失君子风度,是个能文能武的人物这一点就很不容易了;关键是他对老婆好,又疼儿子……
  想着自己来了之后,虽是顶着符悠容的皮囊,可到底是蒙他多番照看了,陶晴总觉得欠了他莫大的人情,下意识就开了口:“我最近在临摹新字,虽写得不好,可还算工整,想送你一副……”
  他理书的手顿了一顿,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道了声好。
  既然要走了,就题些送别的句子好了,也算聊表心意,可她肚中的墨水实在少之又少,只好拿现成的来写,可思来想去,只想到一首稍和心意的,便落下笔去: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栏看。
  浮生只合樽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一枝梅。
  宁阔看着宣纸上未干的墨迹,脸色却不太好,“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一枝梅?送别?还真是好字好词……”语气里竟很是不屑,丢下话转身就出去了,还卷着一身的怒气冲冲。
  留下陶晴一个人于无风中凌乱,这是怎么了?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可你丫不说,谁知道你马蹄子长在什么地方啊?!
  陶晴刚刚还一肚子离别的浪漫小情怀,现在则是一肚子的火气,可听到外面噗嗒噗嗒的水滴声,瞬间就圆满了,那货刚刚走的时候好像没顾上拿伞。
  唉——今天的天气真好……
  陶晴释然了,于是便从那摞新书里挑了一本出来,讲得是个狼妖爱上一个村姑,然后果决定丢了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妖格,最终成为农夫的故事,情节倒是平平,但胜在文笔诙谐,看得她一乐一乐的。
  换了衣服回来的宁阔看到她这个样子,怒气更胜了,一把将那摞书砸在她跟前:“好看么?好看就看完再走啊!”
  咦?!这货一向儒雅,今天是怎么了?莫非最近也被人附身了?不过也不像啊,一般来附身的人不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陶晴只好挑着眉毛无奈地笑,“走哪里去啊?到后园么?可外面还在下雨呢。”
  “你知道为什么上次我将阿诺送到侯府?”
  嗯?!!这都是哪跟哪呀?陶晴的不晓得这个问题为什么要跳出来,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个问题,还是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你不是悠容,不是阿诺的娘亲,所以我怕你会对孩子不利……”
  陶晴只觉三个感叹号从天而降,直直砸进她脑袋里,完好的脑壳瞬间被敲裂了,妥妥的!可她面上却仿佛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一个没忍住,“噗”一声轻笑出来,笑完了,又挑眼看着他:“莫不是因为前几日府里的事魔怔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你可曾见我做了什么对阿诺不利的事?”
  “你不会做对阿诺不利的事情,”语气很是笃定,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能映出对面人的影子,可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她觉得那影子好似也蒙上一层水气。
  陶晴面上平静,可心里早就翻天了,先不说自己被人认出来了,只说现下剑拔弩张的架势,她就有点hold不住啊!刚想说点什么来个缓兵之计,却看到他紧紧压在书上的手慢慢移开了,他别过脸,冷哼了一声,又自嘲道:“如你说,我真是魔怔了……整个人站在这里,都留你不住,几本书又如何能拖住你……”
  说完不待她反应,宁阔转身走到书案上,取了笔,一番挥洒,淡淡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宁阔向来不欠人什么,眼下这幅便做个回赠吧。”
  陶晴此刻正想着如何脱身,听了这话也只好过去看看,不得不说宁阔一手行书写的很漂亮,笔墨浓重酣畅,却自有一股子潇洒气度,生生将自己那副行楷比下去好几截。可是再好又什么用,还不是带不回去,换不了钱!想到这个,她十二万分的郁闷,将注意力从字体上转开,去看内容,是欧阳修的《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这首词她也会背,可如今被宁阔这样写出来,即使努力压抑,心头还是被勾起了微微的酸涩,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痛意泛过,挤得人心头有点紧,比看电影时被戳中了泪点还疼……
  宁阔也不说话,掷了笔,端端瞧着她,有些压迫地问:“如何?”
  “好字!”
  他转头,凝视着湿漉漉的字,不愠不火地道:“待你走了,我在这里,大概就是这个形容罢……”
  这是被人吃定了啊!所以更加要抵死不从!陶晴无耻地摆上一副莫名其妙又无奈至极的表情,微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人。
  宁阔却是个十分执着的老顽固,不瞧她的脸颊,径自看进她挑起的眉眼里,问:“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你可明白这话……”
  应该是明白的,陶晴想,所以更要立刻马上走啊!她眉毛一挑,主意就定了,然后张开胳膊直直往前扑过去。
  他没想到她会来这招,赶紧伸手将人接住,在抱住她的瞬间,只听到一声清浅“宁阔……”两个字,飘乎乎的,好似轻轻的叹息,又像绵绵的低唱……
  他被这百转千回的调子给唤得愣在那里,那颗心也一下子被拉扯起来,又重重跌下去……
  果然,还是走了……
  宁阔低头去看,符悠容正闭眼靠在怀里,隔着胸腔,填不满那片空旷旷的地方……
  之后,宁阔常常去后院,一待就是半天,不论吹风、落雨、飘雪,春天去得尤其频繁,站在凉亭里,盯着空空的石凳,犹记得多年前,一个女子坐在这里,自满丛的海棠花里抬起头,合上书,站起来,微微挑着眉,眼睛里全是神采,笑问:“你怎么过来了?”
  次奥!又被人认出来了!她最恨被人认出来!陶晴闭着眼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来,却被旁边的一尊大佛给吓得又倒了回去,抿抿嘴巴,怒气冲天地吼:“悄无声息地蹲在这里,要装鬼啊?!”
  陶天手背托腮,眼睛半闭不合地看着她,忽然就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晃瞎人眼的白牙,“又被认出来了?”
  陶晴一骨碌站起来,立在床上,头顶天花板自上而下地睥睨着他,一脸期待:“如果一个萌妹子死不认账,是不是特别戳中人萌点?”
  陶天费这劲地抬头看着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脖子,皱眉眯眼,陈恳交代:“前提是萌妹子,可老妹啊,你虽是妹子,但实实在在不具备这个前提……”
  陶晴愣了愣,也不反驳,贴着床沿滑下来,睡眼惺忪,好像刚才上蹿下跳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陶天看着她,漫不经心地说:“蒋姻死后的第三天,宁阔离开悠远居,终生再未踏入一步,倒是常常去后院呆着。宁府的下人都说这是因为将军对二夫人情深意重,而当日优容郡主袖手旁观才导致二夫人在荷塘边小产丧命……妹妹,你怎么看?”
  陶晴打了个实实在在的哈欠,往后倒去,挺尸在床上,呆呆盯着天花板,过了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躺着看……”
  陶天却不依不饶,追着问:“想不想再见他?”那表情简直就是吃死了她,又把一个本子悬在她面上,“等你做完这个,说不定就有机会再续前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放了我很喜欢的两首词,觉得很有意味,于是再放一遍吧,大家就包容一下俺奇文共赏的这点小癖好吧: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不过,欧阳修的这首词很太伤感太缠绵,所以,个人更喜欢下一首,觉得潇洒豁达些: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栏看。
  浮生只合樽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正文 第21章 一见误终生
  江漫晨郑重地谢过皇后娘娘的赏赐,才笑眯眯地让丫鬟将那两匹月蝉纱给收了,又打赏了一路辛苦而来的宫人。
  琳琅宫的丫鬟千香带着众人行礼道了谢,才退后几步出了黎晨殿。
  江漫晨看着一拨人浩浩荡荡而去,心中十分惆怅十二分怨愤,又被陶天那货给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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