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夺娇 第29节
菱歌脚下一顿,抬头看着那宫殿上面的牌匾,赫然写着“永宁殿”三个字。可她却记得,以前此处是唤作“长乐宫”的。
她不便问,兜兰却像是了然了她的心意,道:“这里从前叫长乐宫,只因娘娘的名字中有个宁字,陛下才改了这宫殿的名字。”
她顿了顿,接着道:“娘娘喜静,这名字也是她喜欢的。”
菱歌道:“多谢姑娘解释。”
碍于规矩,兜兰不便盯着她看,可她的目光在停在菱歌脸上的一瞬间,她还是很仔细地打量了菱歌一番。
“娘娘还没回来,请沈姑娘稍等。”兜兰说着,推开了大殿的门。
殿中已点好了宫灯,瞬间便将整个大殿明明白白的展示在了菱歌面前。
这殿中全然不似一个正得盛宠的女子所住的地方,摆设少得可怜,只有一方案几,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个美人榻,伴着素色的帷帐和屏风,显得大殿无比空旷。
这大约是整个宫廷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整个宫廷最寥落的所在。
殿中焚着沉香,说是青灯古佛,也是有人信的。
“宁娘娘……”菱歌没说下去。她不能说,宁娘娘似乎很是自苦。
从前她所认识的霍初宁,虽然安静,却也不是这样的。她也如寻常少女一般,爱笑,喜欢吃好吃的,喜欢做新鲜的事。
菱歌的心里搅动似的疼,兜兰也不打扰她,只为她上了一盏茶,便退下了。
菱歌坐下来,一口一口的啜着茶,她有很多话想和霍初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五年,她本以为自己变得够多,却没想到,原来没有人还能在原地。
属于她们的少女时光,都随着五年前那场浩劫一起,被埋葬了。
*
突然,殿门被猛地推开。
“阿瑶!”霍初宁轻声呼道。
菱歌猛地回过头去,只见霍初宁正站在门口,她着了少女时最爱穿的衣裳,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菱歌颤抖着站起身来,她太久没有听到别人唤自己,都险些忘了从前的名字,也忘了该怎样唤从前的人。
“宁……姐姐。”她的喉咙哽咽。
霍初宁快步走到她身边,紧紧将她揽每日更稳稳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道:“你还活着,阿瑶,太好了……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了。”
菱歌温言道:“怎么会?我在,少衡哥哥也在,还有灵封哥哥,他也在的。”
霍初宁破涕为笑,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能哄我开心。”
兜兰守在门口,也红了眼眶,道:“奴婢就说,怎么看着姑娘如此眼熟,没想到果然是瑶姑娘。”
菱歌这才恍然,道:“这位……这位竟是兜兰吗?”
霍初宁点点头,道:“这地方龙潭虎穴似的,也就只有兜兰愿意陪着我入宫来。若不是她,只怕我一日也撑不下去。”
菱歌心疼道:“这么多年,宁姐姐受苦了。”
霍初宁摇摇头,轻轻摩挲着菱歌的脸,道:“比起你受得苦,我这些苦楚又算得上什么呢?你这脸……倒与那时不同多了。”
菱歌道:“当时有人把我从青楼里救出来,将我送到了应天沈家,沈家长女菱歌早逝多年,沈家爹爹却一直舍不得注销她的户籍,便正好由我顶上了。沈家爹爹虽然因着感念我父亲的恩德愿意照顾我,我却怕连累他们。幸而江南水土养人,我少时脸上又胖,等长大了些,人瘦了许多,也白净了些,看着和从前倒像是两个人了。
只是一双眼睛再难改变的。”
霍初宁道:“是啊,我就是认出了你这双眼睛。我们阿瑶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
菱歌道:“姐姐才是大明第一美人,任谁也及不上的。”
霍初宁苦笑着道:“还说什么美人,不过是工具罢了。没有气运,偏有容貌,只是灾难。”
她说着,又看向菱歌,恨道:“当初谢家出事,京城之中也是风云大变。我爹不过是个蒲柳,虽是七尺男儿,却没半点担当。他从前一直跟着谢少保做事,为了避免被牵累,便听了我那姨娘的劝,想将我送入宫中。我娘不肯,为了劝他收回成命,竟撞柱而死。可怜我娘血溅三尺,却根本改变不了他趋炎附势的心,还便宜了我姨娘被扶正,坐了原本属于我娘的位置……”
霍初宁说着,泪如泉涌,道:“阿瑶,我要报仇。你的仇,我的仇,他们欠我们的,我要一点一点拿回来,那些痛苦,我要变本加厉的还给他们!”
“你陪我一起,好不好?”她似是哀求,又似是怨愤,道:“留下来,好不好?”
“可是……”
菱歌几乎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她这是怎么了?她自己都感到诧异。为谢家平反,为她父亲正名,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
她当然要留下来。
她要让那些陷害谢家的人一步步走向深渊!要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只是……
“我,无法留在宫中。”她坦言。
“为何?”霍初宁不解。
“因为,我并非处子。”
只有处子才能留在宫中做女官,这是规矩。
第28章 处子(三)
“阿瑶!”霍初宁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痛。
菱歌咬着唇, 等着霍初宁质问自己。
可她却没有问她,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温柔道:“是姐姐忘了, 你自青楼中走过一遭, 又怎能独善其身呢?”
菱歌没有反驳,只是道:“我愿意帮助姐姐,也会陪着姐姐,哪怕是在陆家……”
“别担心,我会做好一切的。”霍初宁清浅一笑, 神采奕奕的望着菱歌,道:“现在, 我可不再是躲在你身后的小姑娘了, 我是大明的宁贵妃。只手可遮天。”
菱歌怔怔望着她, 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她那个出尘如谪仙, 视权势如粪土的宁姐姐,到底是不见了。
“等帮父亲平反了,我就出宫去。”菱歌道,“我不愿在这里。”
“好。”霍初宁笑笑, 道:“我们姐妹齐心, 没有不成的事。那一天,很快会到的。”
*
翌日一早,霍初宁便派人随着菱歌一道回了陆家。
陆庭之还没回来,也许是衙门里有要紧事要办, 也许是单纯的不想见她。无论是哪种, 菱歌都松了一口气。
若说这陆家还有什么人是让她觉得又愧又怕的, 便是陆庭之了。
她想得有些入神,直到陆老夫人扶她起身, 她才回过神来。
“好孩子,虽说宫中并不是什么好过的地方,可到底能为你自己争个好前程,我再没有拦着你的道理。”陆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只盼着你侍奉贵妃娘娘几年,贵妃娘娘能为你指一门好亲事,也就是了。”
凭着菱歌的身世,只怕嫁不到什么顶好的人家,就算勉强议了亲事,大约也只配得上高门的庶子。可若是去宫中走一遭,得了陛下和宁贵妃的喜欢,便是嫁给高门嫡子也是说得过去的。若是得了陛下和宁贵妃赐婚,那便是王孙公子也嫁得了。
苏纨红了眼眶,道:“老太太不必烦忧,似菱歌这般通透的姑娘,既得了贵妃娘娘青眼,定能在宫里过得舒舒服服的。”
宋文清初时虽不喜欢菱歌,此时也不免伤感,道:“又不是不回来了,老太太和嫂嫂何必如此?”
她虽这样说,可眼中还是氤氲得很。
正说着,便见兜兰走了进来,她向众人行了礼,方道:“沈姑娘,东西已收拾好了。”
陆老夫人道:“去吧。”
菱歌缓缓松开陆老太太的手,道:“外祖母,两位舅母,还请你们费心照顾淮序,他年纪还小,我实在放心不下。”
覃秋和思夏领着淮序站在不远处,三人早已哭成了泪人,尤其是淮序,小小的一张脸都哭皱了。
陆老夫人远远的看了淮序一眼,道:“好孩子,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一日,淮序就是陆家正儿八经的少爷,决没有人能委屈他。”
菱歌感念道:“多谢外祖母!”
苏纨摆了摆手,道:“你且安心在宫中,不必为这些琐事分心了。旁的不敢说,淮序的吃穿用度,他玩什么吃什么,读什么书,都和予和他们是一样的。”
“是。”菱歌道:“舅母持家公道,我很放心。”
苏纨笑笑,道:“你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若当真受不了了,便差人告诉我们,我们总能想法子把你保出来的。”
陆盈盈哭着鼻子道:“做什么去那劳什子的地方,我们一家人欢欢喜喜的不好吗?”
“不许胡说!”苏纨啐道:“你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哪里懂得你表姐的辛苦?她若不如此,她的前程,将来淮序的前程,要如何?”
“不是还有大哥吗?”陆盈盈抽泣道。
提到陆庭之,菱歌不觉心头微颤。
“盈盈!”
菱歌见苏纨还要再训斥她,赶忙拦住了,温言道:“盈盈,我之前和你们说,凡事都要靠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做。如今,我做给你们看看,好不好?”
陆盈盈吸着鼻子,道:“好是好,可是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会常回来的,就算你嫁了人,我也要去你婆家见你呢!”
“表姐惯会打趣我的。”陆盈盈说着,却破涕为笑了。
菱歌见状,也就安下心来,又嘱咐了覃秋和思夏几句,方才起身离开。
*
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却不是鹅毛大雪,反而淅淅沥沥的,像是雨,却比雨更凉些。
菱歌站在门廊上,抬头望着天边,伸手去接那雪。雪很快落在她掌心,只一瞬,就化了,再也消失不见。
也许,她与陆庭之就是这般,露水情缘。现在正好,他们终于走到自己注定要走的路上去了。
“等等!”
陆辰安急急跑了过来,他刚下朝,身上还着了朝服,肩头落满了雪,湿漉漉的。
他停在菱歌面前,低低的喘息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才红了脸,挤出几个字:“这就走了?”
“是啊,”菱歌故作轻松,道:“不过也没什么,等过些日子,总会再见的。”
“过年的时候,能回来吗?”他问。
菱歌道:“也许要留在宫里陪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