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有个秘密 第71节
灼凰连忙点头,含泪冲他一笑:“好。”
孔思鹊又道:“完整正法降世的机缘,尚且未到,但也不远了。重整仙妖二界,以待正法。”
灼凰应下,暂且拜别孔思鹊,回到天渊城之上。
悲天仍在奏乐,《惜安令》回荡在整个天际。
悲天奏乐之下,无论是仙是妖,皆再难起杀心,灼凰离开那么久,双方都未再交战,都老老实实地待着,各个神色懵懂,便是连眼神,都变得格外清澈。
见灼凰再次出现,众仙众妖,皆朝她看来。
灼凰扫了众人一眼,看向化为原型的炎天,朝他招手:“过来。”
炎天真的不想听话,但他的脚,却丝毫不受他控制,老老实实地朝灼凰踏云而去。
来到灼凰身边,灼凰伸手,摸了摸炎天巨大的狮头。
人群中发出一声唏嘘,炎天更是气恼不已,可……感觉又还不错,几乎是念头落下的瞬间,炎天便难以自控地低头,趴在了灼凰脚边。
灼凰对他道:“仙妖二界,不该敌对。从前,也不该将妖族囚禁于西洲。”
曾经在人间,她本有齐梁之分,可入仙界后,再看凡人,皆为生灵,再无差别。
如今她见天地,见六道,见众生,自是也再无仙妖之别。不过都是困于六道的众生罢了,合该共享正法,一同修行,他们真正的敌人,是为欲界之首的天魔。
灼凰看向众仙、众妖,朗声传音道:“从今往后,妖入仙界,可拜宗门,可入传承。享仙界一切资源,受仙界律法约束。”
话音落,永崇道:“你怎敢如此?”
灼凰垂眸看了他一眼,说起来,她和师父修无情道,永崇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尤其她后来无情道心越发坚定,以至于亲手杀了毕生所爱,都与永崇脱不开干系。
方才她观望六道时,见到了地狱道的无间地狱,杀父杀母,当堕无间。永崇为了修无情道,可是将身边的亲友杀绝了。与其让他在这叫嚣,倒不如让他去地狱道看看,多担心担心自己。
念及此,灼凰朝永崇一挥手,便以神境,将其送去了地狱道。
永崇凭空消失,众仙众妖霎时惊骇。不与人相触,隔空使用神境,这是何等修为?
事到如今,所有人即便心中不愿,却也屈从于灼凰的修为,不敢再有异议。
灼凰看向青松,对他道:“掌门师伯。”
青松依言上前,灼凰眼中含泪,冲他抿唇一笑,对他道:“我已得正法,这就告诉你。你和炎天,整合仙妖二界,将正法公之于世。”
话音落,仙妖二界,齐齐哗然。
青松唇角抽动,强压着心间情绪,点头应下。
灼凰抬手,将自己所得的一切,尽皆送入了青松的识海中。青松的神色,逐渐从不解,变作震惊,直至敬服。
灼凰再复冲青松一笑,氤氲在眼眶中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对青松道:“我要去找他了……”
青松似是想起什么,对灼凰道:“我之前给了他寿山炉,乃上古正法时代的法器,可隐匿他的行踪,你要怎么找?”
难怪她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灼凰看着青松,眼里神色温柔却又坚定:“那便天上地下,六道轮回,一寸都不放过,我一定会找到他。”
青松点头,对她道:“保重。”
灼凰应下,随即以神境离开。
余下的时日,灼凰辗转于人间的每一个角落,孔思鹊说他尘缘未尽,另有机缘。那她便先找遍人间,若人间找不到,她便去六道中找,六道轮回,总有一道是他投生之地。
一年两年,十年八年,百年千年,她总能找到他。
……
“青梧。青梧……”
耳畔传来唤他名字的声音,青梧只觉眼皮沉重万分,仿佛这具身体,已不是他的。
有气息进入他的身体,胸腔处一片温热,他费了好大力气,方才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比艰难地睁开眼睛。
入目一片顺圣色,好似是个人影,但视线模糊不清。
“青梧!”耳畔的声音满是喜色,似是有人伸手扶他,可他身体的触感并不明显。
青梧费力坐起身,盘腿稳住身子,这才抬头看去。
模糊的视线,一点点恢复,好半晌,他才看清眼前的人,才能分辨音色,他只觉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话,哑声问道:“梅挽庭?”
“是我!”
话音落,跪在他面前的梅挽庭,忽地泪落如雨,喜极而泣:“我真的救回了你,我救回了你!救回了你!”
青梧只觉头疼欲裂,这才迟迟想起,他死在灼凰的悲天之下,他们的孩子,怕是也死在了天渊城。
青梧尚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面上的神色寡淡,饶是心间剧痛不已,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他向梅挽庭问道:“你如何能起死回生?”
梅挽庭看向青梧身下的地面,手抚上他面前的琉璃姑获,对他道:“妖界守宫一族鲜血绘制的再生阵,重塑了你被震碎的心脏。而妖界至宝琉璃姑获,有塑魂之能,帮你魂体重回肉身。青梧,我是不是有几分本事?”
青梧念及过往,不解道:“是你将我转修合欢的消息,透露给了炎天。如今又为何要救我?”
“呵……”梅挽庭一声嗤笑,跟着道:“我只是想要再生阵和琉璃姑获,你的秘密,是我换这两样东西,最好的筹码。”
青梧抬眼看着梅挽庭,他从他眼中,看出无数复杂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他忽地发现,梅挽庭的身体,似是有些清透。他不禁蹙眉,伸手抚上梅挽庭的肩,不解道:“你……怎会如此?”
梅挽庭冲他勾唇一笑,眼底满是哀色,泪眼蒙眬地看着他,一如往常般戏谑地告诉他:“因为我,无魂无魄。为了救你,我用尽全部修为,这个世上很快就没有我了,青梧。”
青梧闻言一怔,看着梅挽庭愈发透明的身体,目光不断在他身上逡巡,他万分不解:“怎会有人无魂无魄?怎会?”
梅挽庭一把掀开他扶着自己肩头的手,冲他嘲讽一笑,眼底复又流出一丝厌恨之色。
梅挽庭解开自己的上衣,褪下,周身尽是烧伤,青梧望之,触目惊心。
他重新穿回长袍,对青梧道:“为何?因为你啊青梧。”
青梧愈发不解,梅挽庭将自己的本命法器,尽皆堆在青梧面前:“仔细看看,认得吗?”
青梧缓缓低头,面上不解之色愈浓,他拿起地上那些贝壳,竭力回想。
三百二十四年前的记忆,这才再次涌向脑海。
丰州之夜,他醒后,便想着提亲求娶,可未及开口,拓跋宏誉便将他和灼凰分开关押。
那时他想,待再见之时,他定是要求娶。可条件艰难,他给不了她太好的聘礼。
但又不愿礼薄,被移去城外庄子上后,他便琢磨以何为聘。
他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到了一方紫檀木盒,便想着,拆其檀木,做成一把梳子,意为白首之约,他想着叫梳子特别些,便想到镶嵌螺钿,于是便和拓跋宏誉要了好些贝壳,挑了适宜打磨成螺钿的贝壳之后,便将其余的,放置屋角。
刚移去庄子上时,他身体虽不好,但尚不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每日天气好的时候,便去院子旁连着的那座小亭中,去做那把用以定情为聘的紫檀螺钿半月梳。
可梳子做成后不久,他便从拓跋宏誉请来的医师口中,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最终,这把梳子,没能送出去。
直到他入仙界,使用移情术,这才重新拿出那把梳子,作为移情的媒介,移情术成后,他便将那把梳子,扔进了大火中。
青梧似是意识到什么,忙搜寻自己识海,他重新看到那座小亭的名字,梅挽亭。亭边有梅,恰似梅枝轻挽,故唤梅挽亭。
青梧眸光闪烁,怔愣抬头,再复看向梅挽庭,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
梅挽庭见青梧终于意识到了,他惨然一笑,对青梧道:“当初在合欢宗,我之所以能轻易抓到你的命门,叫你道心动摇。正是因为,我的真身,就是你亲手所造的那把紫檀螺钿半月梳。”
“青梧……”梅挽庭直视他的眼睛,对他道:“你是造我之父,意外吗?”
青梧心一沉,望着梅挽庭,只觉凉气倒灌喉间。
话至此处,梅挽庭对他的厌恨已丝毫不加掩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本就是无情死物,我诞生的使命,只是承你心愿,到她身边,仅此而已。可你,偏要移情于我。你这个人,重情重义,对爱人,对亲眷,对朋友,对天下苍生,都重情重义。我受你移情而来的所有情。欲,终不甘心再做无情死物,化生为人。”
梅挽庭声线颤抖,双眸再次朦胧:“可我拥有自主意识的同时,却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我疼!全身都疼!我很害怕!恐惧几乎将我吞噬!这便是我在这世上,体会到的第一种感觉。你知道有多绝望吗?”
“我本以为,我要葬身在那片火海中,可一团白光,将我带出了火海,投入人间。”
梅挽庭唇边笑意愈发凄凉,他缓声道:“到了人间我才知道,原来初生之时体会到的恐惧与疼痛根本不算什么。人间,才是我遍尝冷暖的开始……”
梅挽庭眼波流转,目光再次落在青梧面上,他眉微挑,对青梧道:“我起先并不记得你,也不记得灼凰,更不知道我的真身是什么。我脑海中只有一个男人,坐在一座叫梅挽亭的小亭中,将我捧在手中的画面。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爹。”
“我辗转人间,到处找那座叫梅挽亭的小亭。可欺负我的人,真多啊……我被人贩子卖到酒楼做工,受尽打骂,逃出来后,我又被乞丐抢走了所有钱。好不容易有人肯收留我,我却因冬不知冷,夏不知热,被当作怪物惧怕。我只好又逃,被杂耍班子扣下,让我冬天坐进冰桶,夏天坐火堆,成为他们敛财的工具……”
梅挽庭看向青梧的目光,凉寒之意愈甚,他继续挑眉,道:“可惜那时,我受你影响,一心一意,只想做个好人。不管世人如何对我,我都不曾责怪任何人。我只是逃,未行任何报复之举。只是一个人活着,真的很孤独,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我的,没人问我冷暖,没人管我死活。”
梅挽庭忽地低头,眉宇间哀伤之色尽显:“后来有位仙君发现了我,说我天生仙体,将我带回了仙界。我以为,我的人生自此便能改变。可谁知,我竟是天生的合欢道,天生的欢愉道心。我被他们严刑拷打,问我是不是合欢宗的奸细,意欲侵扰正道。我被正道唾弃,饱受谩骂,可我那时,连合欢道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在无垢宗受尽折磨,直到他们搜我识海,方才将我赶出宗门。”
梅挽庭看着青梧,已然控制不住情绪,泪落不止,哽咽道:“我那时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要被那般对待,受那等苦楚!青梧,我真的不明白!”
青梧从未想过梅挽庭会和自己有关,更未曾想到,这世上,竟有一人,因他受尽这般苦楚。
青梧眼眶已红,他伸手,扶住了梅挽庭的双肩,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梅挽庭这次没再甩开青梧的手,他的身形,透明得愈发明显。
他接着对青梧道:“我那时才知我是合欢道中人,我便去了合欢宗,方才过上相对安稳的日子。我本想着,待有些修为之后,我再回人间,去找那座叫梅挽亭的亭子,去找那个将我捧在手中的人。我便给自己取名梅挽庭,等着去见我记忆中,唯一将我捧在手里的人。”
“可是……”梅挽庭面上笑意愈发嘲讽,他望着青梧缓缓摇头:“可是最后一次仙妖大战,我见到了你。那日的你,何等风光,凌驾于仙妖二界之上,一尘不染,高坐神台。轻而易举,便叫整个妖界臣服于你。
我那日才知,我心心念念以为的父亲,竟是仙界无情道第一人。也是那日,我想起了一切。知道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知道了自己遭遇的一切,究竟都是拜谁所赐!”
梅挽庭一把扣住了青梧的手腕,紧盯着他的眼睛,厉声质问道:“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梅挽庭厉声冲青梧吼道:“你所有的光芒万丈之下,是我在替你承受你移情而来的所有情。欲!”
梅挽庭挑眉,嘲讽笑道:“可你真的无情无欲吗?你若当真无情无欲,我早就应该是个独立的人,为何还能感受到你的情。欲?为何还会受你影响?”
梅挽庭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对他道:“所以青梧,你越是无情,淡漠,高坐神台,我便越是觉得你虚伪,可笑,面目可憎!”
“我出卖你又如何?我恨你又如何?我只是想摆脱你对我影响,为自己重塑肉身,为自己重塑魂魄!我想做一个独立的人,我只是想做一个独立的人!我有什么错?”
梅挽庭的身形越淡,青梧透过他的身体,已能看到他身后的桌椅,青梧任他责骂,同时满心里想能救他的办法。
梅挽庭似是也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了,他眸中的恨意逐渐淡去,转而漫上一层留恋,他缓声对青梧道:
“青梧,你知道吗?前些日子,看着你众叛亲离,看着这世上所有人都厌弃你,我是真的很开心。”
“可……”梅挽庭眼中再复落下泪水,双唇微颤,望着青梧道:“可你怎么能真的死?怎么能真的死?”
他恨青梧,可又难以自控地想要靠近他们,想到他们身边。无垢宗的案子,是他亲手谋划,让青梧带他去栖梧峰,也是他亲自为自己盘算来的。
梅挽庭已然维持不住自己的身形,身子前倾,一头撞在青梧肩上,跟着倒进他的怀中。
他感觉到有冰凉的泪水,滴在他的脸颊上,唇边漫上笑意,心间的恨意,到底还是消散殆尽。
他从气海中取出胎莲,并一颗流转着顺圣色的光珠,对青梧道:“我保住了你的孩子,你能夸我一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