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的苦情剧本呢 第30节
“是啊,”薛宴惊挺遗憾地点点头,“不过你本来装得也不怎么像。”
“是吗?”瘦小姑娘嘻嘻一笑,“但我还不是把你们带到这里了?”
不动心,便不起效,换言之,如果她真的如她自己所言那般抗拒,她姐姐套十只血肉外套在她身上也不会有效果。
这鬼族诱人的时候,似乎又给凡人留了一条退路,铜镜鬼靠的是父母亲眷的牵挂,而这里靠的是守住自己的底线与欲望。
薛宴惊当然没觉得他们是手下留情甚或是闲来想考验人性,才刻意如此。只是万物相生相克,行事必留一线生机,也许是这世间道法自然给鬼族下的一道限制。
山林间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将薛宴惊二人向着庙里卷了进去,那瘦小姑娘笑着对她们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再会”,这薛宴惊哪里能忍,从储物戒里摸出一条麻绳,借着灵力掷出,在姑娘身上一卷,把她也硬扯了进来。
狂风止息的那一刻,三人倒在山神庙的地面上,庙门紧闭,瘦小姑娘已经恐慌地要哭了。
对着眼前仍然面无表情的冷于姝,和如出游般轻松地左顾右盼的薛宴惊,她忍不住破口大骂,又跪在地上拼命向那木雕叩首求饶,嘴里念着:“小女无意冒犯,以后我一定给您带来更多贡品,求您饶过我这一遭!”
头顶的雕像却并未像往常一般暴怒,瘦小姑娘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去时,才看到薛宴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小刀,把雕像的眼睛撬了出来。
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你做什么?!”
“你嚷什么?”薛宴惊反问,“连不知来历的雕像都敢供奉,你们胆子怎么这么大?我现在就站在供奉台上,你要不要也跪一跪我?”
她手下动作不停,将那雕像拆了个七零八落,触碰到雕像心口那一块木料时,忽然眼前一花,眼前的山神庙变成了一座开满繁花的花园。
眼前出现两道虚影,像是冷于姝与薛宴惊,却又不完全是她们,两个人容颜精致,细腰纤纤,眉宇间带着她们原本没有的婀娜风情,眉眼无忧、衣着富贵,在园子里摘花、扑蝶。
薛宴惊不太理解:“这本该是一种诱惑吗?”
两道虚影身后又冒出两名高大俊朗的男子,温柔地分别把她们拥在怀里,又在她们耳边喁喁细语,把怀中女子逗得笑了起来。
冷于姝蹙眉。
薛宴惊一拍手:“我明白了,它是想说,如果变得更美,这就是我们能够得到的未来。”
冷于姝看起来很想拔剑当场毁容。
薛宴惊饶有兴致地观赏了片刻,冷于姝无奈看她,她耸了耸肩:“我猜这就是它用来诱惑云水县百姓的东西。”
“嗯。”
薛宴惊眼神里带着些极淡的悲悯之色,那瘦小姑娘看到,呸了一声:“你杀那些百姓的时候,都未见半点犹豫,这时候来装什么?高高在上地怜悯我们?你不动心有什么稀奇,当初那美貌王寡妇也没有动心。若不是你原本就生得好看,说不定你根本受不住诱惑,迟早沦为和我一样的怪物!”
薛宴惊本想说美貌对修士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又觉得这话无论怎么出口,都带着一股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她只是问道:“难道云水县所有不够美貌的凡人都动过心?”
“当然不是,”瘦小姑娘嗤笑一声,“我隔壁的钱丫头,生得跟只猴子似的,也不肯为变美而害人,装什么清高呢?最后我怂恿姐姐把她的脑袋割了下来,接手了她家的馄饨摊子。”
薛宴惊挑了挑眉。
“少跟我来这套,”瘦小姑娘不依不饶,“我就问你,若将美貌换成别的东西,你仍然不动心?”
“我猜我的确无法高高在上地谴责你们,”薛宴惊叹息,“如果它用天下第一的实力来诱惑我,我也未尝不会有片刻心动。”
“这怎么一样?”冷于姝反驳师妹,“就算刚刚它给你放出你一统三界,修真界万人对你跪拜,奉你得道成仙的场面,难道你就愿意把其他修士做成皮肉套子每日穿在身上?”
薛宴惊断然摇头:“那还是算了吧。”
“抵不住诱惑就是抵不住诱惑,这份诱惑是金钱美貌还是权势实力都没什么区别,”冷于姝正色道,“就像几十年前流毒修真界的采补之术,我不评价诱惑本身的对与错,想变美想变强都无可厚非,但敢为此害人就要付出代价。”
薛宴惊笑了笑:“师姐比我有立场。”
眼前的幻境结束,人影渐渐消散,一道声音适时响起:“如果满意你看到的,只要给我带来随便什么人的尸首,算作你的投名状,我就会帮你。”
这道声音并不阴冷,反而十分温和亲切,但委实没什么眼色。
薛宴惊打量四周,才发现师姐早已设了个单向的隔音结界,怪不得那鬼物像个二傻子似的,都听她们这么说了还不停忽悠呢。
见师妹似乎想与这鬼族对话,冷于姝抬手撤了结界。
“完美性格、外貌……”薛宴惊好奇道,“为什么鬼族不干脆拿出万贯家财来诱惑凡人?岂不是更直白,起效也更快?”
冷于姝给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因为鬼族其实也没有万贯家财。”
“……”对面的鬼族陷入了一阵无话可说的沉默。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33
◎道是无情,万法公平◎
“小伙子得努力啊, ”薛宴惊把剑扛在肩上,和对面那鬼族搭话,“你的同行都中了举人了。”
鬼族翻了个白眼, 指尖冒出尖利的长刺,准备攻击时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假的?哪个同行?”
“你都有哪些同行?”薛宴惊反问。
“少来套我的话,”鬼族不甚耐烦, “我都被打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你觉得我有权限知道哪些同行在何地忙什么?”
“没用了就去死吧。”薛宴惊当场翻脸。
“我倒要看看死的是谁!”刚刚被薛宴惊拆了的木雕只是鬼族的身外化身, 此时它现出真身,却远无木雕的俊朗,跳跃力极强的双腿一曲一弹间看起来有些像青蛙, 没什么美感,倒是实用得很, 此刻已疾速欺身扑上,趁薛宴惊避开它那疑似淬了毒的指甲,一个头槌向她凿去。
薛宴惊非但不闪不避,甚至还特地伸头迎了迎,决意和它比一比谁的脑壳更硬。两人的额头不服输地撞在一起,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可惜单从外观来看没能分出胜负,仍是两颗完整的、没有裂缝的大好头颅。二人谁的头更疼一些除了当事人实在无人知晓,倒是一旁的冷于姝揉了揉脑袋, 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师妹这种奔放的战斗方式搞得头疼欲裂。
但鬼族这一撞却并不只是攻击那么简单, 两人额头相贴的那一瞬间,薛宴惊觉得诸般往事如走马灯般从眼前流过。
她很快反应过来, 一把抓住了鬼族的手腕:“你在浏览我的记忆?”
这竟是一只非常擅长反省和进步的鬼族, 大抵是被中了举人的同行刺激到了, 刚刚才被她批判过不够努力,此时就决意读取她的记忆,为她量身定制一份诱惑。
冷于姝提剑就戳向鬼族心口,鬼族额头紧贴着薛宴惊不放,只将屁股一扭,身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躲开了这一剑。
它浏览得极快,冷于姝两剑连出的间隙,薛宴惊幼年和少时的鲜明记忆已然一幅一幅在她眼前迅速划过,一喜一笑,一嗔一怒,都短暂停留在一十六岁那一刻,其后紧随而来的是大片大片的黑暗,薛宴惊看不清黑暗里影影绰绰的有些什么东西,倒是那鬼族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不断转动,好似看到了什么十分可怖之物,最后终于受不住般猛地大叫一声,惊恐地推开了她。
“……你看到了什么?”薛宴惊好奇。
鬼族倒退一步:“别过来!我不看了,我可不想一辈子记得这些东西!”
薛宴惊大怒:“把话说清楚!休要摆出一副被我欺负了的恶心样子!”
“我说了别过来!”
“别过来!”
“别过来!”
“……”
几道声音一齐传出,音色各不相同,薛宴惊和冷于姝二人诧然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回头看去,看到身后那瘦小姑娘正张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别过来”三字,仿佛已被控制了似的。
然而最惊悚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她并不只是靠嘴唇在发声,反而同时有几个部位都在传出声音,左眼、鼻子、耳朵……
她身上所有拼凑来的部件,都在不断地发出声响,属于她自己的双手已经抖如筛糠,但她却无法控制那些东西,因为那些五官毕竟并不属于她。
不知她是否在后悔,不过既已泯灭人性至此,大概早已经感受不到后悔这种情绪了吧。
“别过来。”
“别过来。”
下一刻,山神庙外,深林之间,传来了无数道这样的声响。
妖风掠过,庙门洞开,薛宴惊看清外面站着的,竟是已经被她斩杀于馄饨摊老板娘小院中的那些百姓,他们头上还开着血洞,流着红红白白的浆水,却仍能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薛宴惊若有所思,“杀了人后一定要毁尸灭迹。”
“……”冷于姝沉默地看了一眼非常擅于从失败中总结经验的小师妹。
“薛宴惊,”鬼族已经从她的记忆里读到了她的名字,“我们有缘再会吧!”
读了她的记忆后,它已打算不战而退。
“有缘再会,有缘再会……”几百道声音一同念着,有的尖细,有的粗犷,有轻声细语,也有的声若洪钟。纵然只能呆板地重复着最后几个字眼,也已足够惊悚。
薛宴惊硬生生地起了一身战栗:“能不能别这样?我觉得我要做噩梦了。”
“你要做噩梦?”鬼族怒视她,“我读了你的记忆,我才要做噩梦了呢!”
“鬼族还做梦?”薛宴惊好奇,“不对,鬼族还睡觉?”
“怎么说话呢?你把我们当什么了?”鬼族忿忿,“我们怎么就不能睡觉做梦了?我们还吃饭如厕呢!”
“……书上倒是没有记载过。”
那鬼族一边说着,一边瞄着机会向门口遁走,不留神撞到一个男子身上,这男子正不停地重复着它的最后一句“吃饭如厕”,其中一道声响从下半身传来。
连鬼族都愣了一下,奇道:“不是只换五官吗?你这是换了个什么安在身上……”
“吃饭如厕。”
纵然没得到答案,鬼族随即也反应了过来,震怒地冲着地面呸了一声:“娘的,恶心,低俗,呸!居然用我们好不容易搞出来的手艺做这种事!”
“做这种事。”男子呆板地重复着。
这鬼族居然显得很失望:“我让凡人的外貌变得完美,那是一种创造,就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它雕琢山川河流,而我们雕琢凡人。你根本没有体会到我们的精髓!”
“行了,别往脸上贴金了,真是好事你怎么不先雕琢雕琢自己?”薛宴惊懒得和它争辩,干脆利落地拔剑出鞘,“赶紧过来死一死。”
鬼族立刻闭上了嘴,控制着人群一涌而上,它自己也融入了人群,隐匿于其中。
薛宴惊自然没有逐一找人的耐性,双手并指,弹出一道道灵符,给这些已经死过一遍的人群来了一道又一道的洗礼。
人群短暂时间内被迅速火烧雷劈雨淋冰冻了一遍,弥漫着一阵焦糊味,他们大概已感觉不到痛楚,独一道鬼影狼狈地逃窜了出去,青蛙似的双腿在地上一点,便蹿出了很高。
余下众人被它指使着,向冷于姝二人涌去,想绊住她们的脚步,尽力为它的逃脱争取时间。
可惜这些人活着的时候便陨于薛宴惊一招之下,变成了尸首后仍然不堪大用,根本阻不住二人。
薛宴惊手中的凌清秋疾射而出,剑身上闪亮银芒几可与月色争辉,长剑在空中准确地钉中了那鬼族的后心,它却并未受到重创,边跑边转头咧嘴一笑:“我的心脏可在体内任意挪移,只要我愿意,甚至可以让它长在我的头发尖,后会有期了,归……”
话音未落,凌清秋被剑诀操控一把塞进了它的嘴里,堵住了它接下来的话,剑先动,人后至,薛宴惊如惊鸿展翅般旋身而起,足尖在树梢上轻点借力,迅捷如电,踏月迎风,在百尺高空中追上了它。鬼族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可惜它的嘴大概不能在体内任意挪移,被凌清秋堵住了便什么都说不出来。薛宴惊手心贴上对方身体,没有给它任何挣扎的机会,一寸寸将其焚尽。
业火霸道,就算这厮把心脏藏在后脚跟,也要一道被付之一炬。
“你识破了我的身份,我怎么可能放你走?”薛宴惊轻声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声,“你看看,明明我才是出来斩妖除魔的,最后反而搞得我像杀人灭口的坏蛋似的。”
从冷于姝的角度看过去,恰能看到又圆又大的月下两道剪影互相僵持片刻,最后其中一道化为飞灰扑簌地落了下来。月色如画,薄雾如纱,青烟簌簌,化为尘沙。
地上的人群呆呆地仰头望着,映入眼帘的是此生最后一道月下惊鸿影,旋即,随着那鬼族的消亡,他们也一个个倒了下去,像被拼凑好的榫卯积木终于摔开,从别人身上借来的五官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那瘦小姑娘也并不例外。
抢来的东西,终究是待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