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程荀却一语道破:“主子立不起来,依附他生存的下人又哪里来的底气呢?”
  她的话冷静客观、一针见血,晏决明却忍不住想起些旧事,心脏忽然有些刺痛。
  程荀就坐在他身侧,说完便如常握勺喝汤。他犹豫片刻,从圆桌下伸出手,轻轻附在她垂落一旁的手上。
  程荀不由得一愣。
  繁复厚重的桌布下,他的手温热干燥,落在程荀微凉的手背上,不过瞬息,又抽走了。
  那片刻的温度转瞬即逝,程荀甚至怀疑是她恍神了,可桌布边缘那不住摇动的流苏,却告诉她,并非幻觉。
  流苏细密的丝线在她手背上蹭动,似有若无的痒意,仿佛是晏决明克制守礼的外表下,偶尔情难自禁时流露的真心。
  像冲破平静坚冰的岩浆,微妙、滚烫、澎湃。
  王伯元对此毫无所察,一边夹菜一边问道:“范春霖也是个奇人,大中午就喝得这么醉?”
  晏决明一愣。
  范春霖虽是个万事不着调的性子,却也知道此次和谈之重,从未在白日喝得烂醉。
  程荀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附和道:“喝得都站不稳了,还能掀动桌子,可不是奇人么。”
  说完,她看上了晏决明身侧一道莲花酥,够不着,便想伸手扯扯他的袖子。
  谁料晏决明倏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先出去一趟”,便匆匆走出房门。
  程荀眨眨眼睛,刚想问王伯元,却见他也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究竟怎么了?”程荀纳闷。
  王伯元眉头紧拧,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
  一个二个都面露异色,程荀抿抿唇,回忆起方才的话。
  片刻后,她心中浮起一个念头。
  她惊异的目光与王伯元相对,不待多说,二人直接起身追了出去。
  冲到一楼,不见晏决明的身影,却见酒楼后门处一道拎着一篓子碎碗往外走的鬼祟身影。王伯元当即扑了上去,直将那人压倒在地。
  竹篓洒落一地,空荡的大堂里响起一连串瓷碗碎裂的脆响。
  那人一副小二打扮,身形矮瘦,力气却不小。王伯元用蛮力将他压倒在地,那人却不慌不乱地勾脚一绊,略施巧劲儿,就绞得王伯元痛呼一声。
  那人寻着机会,当即就想起身逃脱。可刚挣开一条腿,脖颈处就触到一阵冰凉。
  他抬眼望去,却见程荀不知何时摸到了他们身旁,一手掐住他的咽喉,一手紧握一块碎瓷片,锋利的裂口紧紧抵着他脆弱的喉咙,不断深入他的皮肉。
  他瞳孔一缩,手悄悄摸向身后。
  片刻功夫,王伯元已经恢复过来,再次狠狠压住他的背脊。身后不断传来脚步声,几个护卫冲上前。
  “姑娘,您到我这边来!”贺川手握短刀,语气紧张。
  程荀仍旧一动不动,手上愈发用力,碎瓷片不断深入那人的喉咙,露出了点点血珠。
  她目光冷淡,平静看着那人眼中的不甘和愤怒逐渐转向恐惧。
  几个月内频频遭遇危机,她的身体似乎也生发出一种本能,告诫她,但凡再遇到类似的险境,一旦有机会,就要将敌人一击毙命。
  而从第一眼开始,她便确认,这人绝非纯良。
  王伯元似乎注意到她的异样,不知所措道:“阿荀,没事,我已经将他制住了。”
  神经不断紧绷,她几乎听不见旁的声响。眼前这人的一切动作都在放大,毫厘之间,程荀察觉到他的左臂微微一动。
  下一秒,那人左臂一抬,猛地暴起!
  寒光一闪,王伯元惨叫一声,捂着手臂倒在歪到一边。男人挣开程荀的手,碎瓷片在他颈间划破,留下一道血线。程荀被他用力一推,当即倒在地上。
  贺川正要冲上前,那人却从兜中掏出一把粉末,直洒在身后。贺川下意识闭上眼,努力挣开刺痛的双眼,王伯元却将那人牢牢挡住。
  背后没了阻拦,那人正要溃逃,又被程荀死死抱住双腿。他暴怒转身,一片迷蒙中,抬起短刀就要往程荀身上刺!
  生死之间,程荀咬紧牙关,迅速抽出腰间的匕首,反手刺中他的大腿——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一道破空声,男人惨叫一声,直直摔落在地。
  程荀一刻不等,扑上前夺了他手中的匕首,一脚踩住他的脊背,不让他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背后响起脚步声,程荀艰难地睁开眼向后望。漫天朦胧的粉末之中,一双大手揽住她的肩膀,温柔而有力地将她抱到一旁。
  他抬手盖住她的眼睛,隔绝了纷飞的粉末,干涩的眼睛终于开始分泌泪水。
  “没事了,阿荀。你做得很好。”
  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程荀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放松。
  一片黑暗中,她大口喘气,用力点点头。
  她想,没错,我做得很好。
  第99章 风雨来
  酒楼内横生枝节, 楼上不断有人伸头来看,新丰的掌柜带着伙计惊魂不定地冲上前。
  场面一时混乱,晏决明示意贺川过来照顾程荀,起身三下两除二将嫌犯捆绑起来。漫天的粉末渐渐飘落, 挥挥袖子, 视野终于清明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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