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程荀心头一动,连忙跳下矮凳,点亮烛火,端着烛台细细端详舆图。
  舆图上并无任何笔墨留下的痕迹,与军中将领惯用的舆图别无二致,故而官兵并未将其带走。而此刻,在烛光极近的映照下,那隐秘的凹陷阴影宛若一条漫长的兵线,悄乎跃然纸上。
  周遭万籁俱寂,微茫的烛火下,程荀仿若看见了晏决明站在舆图前无言思忖、轻轻用指尖划下痕迹的模样。
  指腹缓慢拂过那道划痕,程荀回忆冯平与她复述的前线情况,依照舆图的情况反复推演,终于大概猜到了晏决明的意图。
  瓦剌在东、西、北面围攻,神隐骑在扩营之前又是少且精的精锐,以一步以退为进、从西南绕行至瓦剌西面主力的大营后方进行暗袭突击的战术,配合正面战场作战,似乎确有几分胜算。
  这步棋有些刁钻,细思起来却很像晏决明,乍一看大胆又突进,可略一思量便能发现其中的严谨与可行性。
  而要想走好这步棋,前方精锐的突击与后方大军的配合缺一不可。只可惜,前有朝廷神来一笔的调兵扩营,后有范脩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这个策略只能胎死腹中了。
  程荀垂下高举烛台的手,有些颓丧。
  就算知道了他原本的谋略,对此刻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他遭伏逃脱后,还能独自一人单枪匹马杀入西面大营继续计划么?
  程荀下意识苦笑一声,提起裙摆走下矮凳。绣鞋方才落地,她突然顿在原地。
  ……等等。
  当真不可以吗?
  据冯平所言,回来报信的是趁夜逃走的范春泽一干人等。他们走前,扁都隘口仍在混战;范春泽逃至肃州,范脩再带人整装齐发前去支援,前后所需时间至少要三日。
  三日的功夫,随晏决明一同消失的五十余人,无人知晓那夜最后发生了什么,他们又去往了何处。
  事情发生至今日已十日,若他还活着,五十人随行左右,又怎会回不来?若他……已死了,范脩又怎会找不到尸首?
  说得更难听些,晏决明早在西北闯出了声名,若他此刻落入瓦剌人手中,无论生擒还是身死,阿拉塔绝不会沉默至此。
  排除一切可能,最后剩下的那个答案,多半就是真相。
  仿若一道惊雷直劈天灵,程荀浑身一颤,心脏剧烈跳动。
  他出事后不过几日,就被人迅速安上了通敌叛逃的罪名,再回想之前几番不顺,程荀隐隐有种预感。
  ——或许从一开始,这便是有心人为他所设的局。
  其中种种疑点,就连置身之外的自己都能有所察觉,那深陷其中的晏决明呢?
  程荀心底燃起希望,她猛然回过头,将烛台放到一边,又站上矮凳,将那副羊皮舆图取了下来。
  她将舆图平铺到桌上,俯身看得入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叩门声。抬头望去,晏立勇与王伯元一同走了进来。
  王伯元行色匆匆,大步流星走进书房。晏立勇落后一步,走到案前,看见桌上的舆图,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见王伯元容色严峻,程荀不由得提起心。她一面将舆图对折盖起,一面迫不及待问道:“如何?”
  王伯元看了眼晏立勇,程荀眼神示意无事后,他咬紧牙关,迟疑几息,低声道:“官府搜到了他与岱钦往来的三封书信。”
  果然。
  悬在头顶的巨石终于落下,程荀却有几分尘埃落定之感。
  “你可知道里头写了什么?”她坐到椅子上,还有闲心伸手将舆图卷起来。
  王伯元不解她的反应,却如实答道:“大概是些往来问候与朝廷对和谈的安排,至于更具体的……他们嘴太紧了。”
  程荀听后,只点点头。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王伯元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想?”
  程荀闻言却抬起头,直直望进他眼中。
  “你又怎么想?那几封罪证,你相信吗?”
  她目光如芒,强势犀利,王伯元没有躲闪,沉默思索片刻,坚定地摇摇头。
  “我不信。”
  程荀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终于道:“伯元哥,我与你一样。”
  说完,她看向晏立勇。
  晏立勇心领神会,低头道:“那小厮名为刘福,在府中做些看门通传的活儿,半年前与其母吴婆子一同被将军买下,留在府中做事。几月前,将军安排吴婆子伺候您,没几日便从您府上回来,后来便被派去料理花木了。”
  程荀心底一哂。花木?说得真有意思。
  西北大院不似江南园林那般灵秀,晏决明又绝非贪图安逸享受之人,府上除了几棵挡风沙、镇风水的杨树,哪儿来的花木?
  所谓料理花木,不就是丢了差事么。
  她与吴婆子只见过几面,直至今日,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对自己的那几分掩藏得并不高明的鄙夷与轻视。程荀承认,那时,吴婆子的态度刺痛了她。
  主子不喜下人,将人退回原处,即便晏决明与程荀不去主动为难,底下也多得是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
  对之后的事隐隐有所猜测,程荀抿抿唇,问道:“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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