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二人与段氏擦肩的瞬间,段氏隐约察觉到一丝凛冽的视线,夹杂着不善,朝她投射而来。
  她心中莫名一颤,再转回头去看,只见二人已消失在了屋中。
  房门随风而动,砰地一声关起了。
  踏入卧房,程荀与晏决明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警惕。
  室内烛火昏暗,甫一进屋,只闻一股浓重的苦药汁味混杂着香薰味,呛得令人眉头紧皱。屋内的仆从不知何时都出去了,偌大一间卧房,只剩屏风后的床榻上,隐约传来了微弱起伏的呼吸。
  程荀慢慢走上前。绕过屏风,借着明灭的烛火,依稀看见范春霖躺在床榻上。他两颊凹陷、眼窝青黑,眼睛直直盯着头顶床帐,一张煞白的脸上透着灰败之色,瘦得令人心惊。
  听到脚步声,范春霖偏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看向程荀,又移到她身旁乔装打扮的晏决明身上,最后慢悠悠闭上了。
  程荀在他床前停下脚步,几人无言对峙了一会儿,程荀主动打破了沉默。
  “范将军,鞑靼人尸山火海都挺过来了,又何必在此时寻死?”
  范春霖仍闭着眼睛,声如游丝:“我竟不知,范宅的消息能跑得这么快。”
  “范宅的消息,呵。”程荀轻笑一声,“若没有你范将军的首肯,又如何传得到我耳中呢。”
  晏决明从旁边拿来一把椅子,程荀看了他一眼,坐下继续说道:“范将军,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我也不必再遮掩什么。”
  “从一开始,明里暗里传信给我,引我去金佛寺的,是你;五年前,给辩空大师送去密信,将他引去金佛寺的,也是你,对么?”
  范春霖终于睁开眼,看向程荀。
  “那么,金佛寺的东西,你可找到了?”他平静问道。
  “范将军都将答案放在题面上了,再找不到,岂不白费将军一番苦心?”程荀缓缓道,“我猜,这恐怕是你出过最简单的谜面了。”
  室内霎时一静,范春霖咧开嘴,喉咙里传来破风箱一般的古怪笑声:
  “哈哈哈……果然,果然!
  “我找你,果然找对了。辩空空负才名,守了金佛寺四五年,最后竟然被你这个黄毛丫头找到了真相……哈哈哈……”
  一旁,站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中的晏决明,自从听见程荀提起所谓“密信”后,眉头就微不可察地蹙起了。
  程荀静静听着范春霖状似癫狂的笑声,直到他被剧烈的笑声呛得咳嗽不断,才道:“既如此,想来范将军早就知道金佛寺藏有什么秘密了?”
  范春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暇回答程荀。程荀亦没有理会,连声道:“若是您记不清了,也无碍,随我去看看就是。”
  范春霖咳过了劲儿,呼吸声急促混乱,嘴角扯出个自嘲的笑,断断续续说道:
  “那恐怕难了,依我现在这身子,恐怕撑不到红水,就要没命了。”
  程荀微微笑了下。
  “这倒不必劳烦将军奔波。我将半个藏书阁都拆了,若想看,随时去我府上便是。”
  此话一出,范春霖呼吸猛地一停,骤然抬头看向程荀。
  “你……”
  程荀俯下半身,一张看不出情绪的脸探向范春霖。
  “范春霖,你不必与我再绕弯子。今夜你将我请来,难道不就是为了在死前将真相述之于口,以减轻心中所愧么?”
  程荀紧紧盯着他的神情,清晰看见了他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留给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你若真想告诉我什么,便尽快吧。”
  程荀坐回原位,施施然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屋内蓦然陷入沉默,一时只剩墙角滴漏铜壶在滴答响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范春霖强撑的面具终于碎裂。
  他平躺在床上,仿佛一具了无生气的躯壳,用某种叙述旁人故事的语气,不带一丝起伏的情绪,平静开了口。
  “我自小在石青先生家长大,五岁前有母亲陪伴左右,五岁后,母亲回了西北,此后就独我一人与先生、师兄们同住。
  “我与沈焕同住了八年。”
  他声音稍顿,像是陷入了回忆。
  “十岁那年,沈家出事,一天夜里,沈焕接到他大同家中送来的信,连夜就收拾包袱走了。
  “那天夜里下了雨,雨声很大,盖得他哭声若有似无。他没有与我道别,我也未曾过问他家中情况,只假装睡着了。
  “等天亮后,我跑去问先生,沈焕可还会回来?先生没有回答我,只是重新帮我系了外袍。”
  “直到四年后,石青先生仙逝,我离开汉中,也未曾再听说过沈焕的消息。”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范春霖又连声咳起来。程荀顺手拿起床榻旁的茶壶,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范春霖接过茶杯,艰难地咽下水,终于止住了咳。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道:
  “那时我不过十四,托家中的福,在汉中、乃至西北都有了些微不足道的名声。家中几个兄长已经从了武,父亲便催我回去科举。
  “我少时叛逆,一心念着行万里路、访古问今,在回家途中,偷偷撇开护卫与仆从,独自一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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