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0章

  范时捷同年羹尧的接触,一直是恭敬客气。
  身为世家子弟,他看人更通透些。年羹尧这样的倨傲性子,并非只是年大将军身上独有,他早年也碰到过类似的人。
  世家庶出子弟,没有受家族助力,科举晋身,功成名就,这就是那些人的相似点。
  年羹尧也不例外,他虽养在嫡母名下,却是庶出。娶的发妻,也是纳兰府养在嫡母身边的庶女。
  这样的人,最是忌讳旁人对其不恭敬。
  虽说范时捷没有像旁的官员那样谄媚与奉上重金,可是就因为他时时不忘“恭敬”二字,对了年羹尧的胃口,这两年颇得他回护。
  这次出京数百礼相迎,他就是专程为了给大将军面前添光。
  范时捷都如此了,被年羹尧似为心腹臂膀的李维钧自是不肯落后,这才大张旗鼓的郊迎。
  远方扬起尘土,传来马蹄声声,不少人都欢呼起来。
  身为官员,养优处尊,有几个是能吃苦的?站了一上午,大家都觉得双股打颤,要是再站下去,即便是在上官面前失态也顾不得了。
  李维钧也带了喜意,站起身来,对跟着站起的范时捷道:“岳父大人,您先请。”
  这是直隶地面,在直隶地方官员前,范时捷自不会不知趣的喧宾夺主,伸手道:“还是衡石先行。”
  李维钧不肯,两人谦让两回,远处已经出现人影,才并肩出了接官亭,带领众人出迎。
  “哒哒”马蹄声,落在耳中,使得原本安静的场景,多了几分肃穆。
  在众官兵前,骑马前行的,不是旁人,正是奉旨回京陛见的抚远大将军、四川、陕甘三省总督、一等公年羹尧。
  他的身后,是在平定青海叛乱中建立功勋的十几个武将,武将身后,是大将军帐下六百亲军。
  他骑在马上,看着远处乌压压的补服,视线落在站在众人前的李维钧身上,脸上没有“衣锦还乡”的得意与欢喜,反而满是压抑与愤怒。
  要是目光如刀,李维钧身上已经多了几个窟窿。
  就在李维钧看着马队近前,脸上堆了笑,迈出脚步,想要上前恭迎时,年羹尧却是勒住马缰,停在六、七丈外。
  他这一停,后边的将士,自是随之停下。
  李维钧一愣,扭头与范时捷对视一眼,都觉得诧异。按照年羹尧现下的品级,骑马近前,先接受他们行礼再下马回礼。
  停在十丈处,这是要提前下马?
  年大将军,何时这样谦让有礼过?
  李维钧还以为是看在范时捷的面子,年羹尧才会如此;范时捷则是想着,年羹尧如此,是不是在直隶官员前,给自己的心腹体面。
  似乎,他们两人都错了。
  年羹尧勒住马缰,却没有下马的意思。
  他侧过头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就有个年轻武官策马近前,道:“直隶巡抚李维钧可在?”
  李维钧早年做过年羹尧属下,又为年羹尧倚重,与年羹尧身边近人多是相识。
  眼前这人,李维钧也认识,正是年羹尧一同年之子,投奔到年羹尧帐下。
  看着他大喇喇骑马上前,当着自己面,像是不认识似的,连官职带姓名一起叫,李维钧心里一抖,晓得不对劲。
  接官接出这样的场景,后头的文武官员,也都摸不着头脑,齐刷刷的望向李维钧。
  李维钧只觉得后背冷汗直流,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自己出了纰漏,硬着头皮抬头道:“本抚在此,敢问这位大人……”
  那年轻武官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大将军问,紫缰黄带在此,尔等为何不跪迎,藐视天恩否?”
  李维钧闻言,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一时间生出许多怨恨,年羹尧就算“衣锦还乡”想要显摆,也不该拿自己做筏子,众目睽睽之下,太不给自己留情面。
  可是年羹尧手中握着的,腰间系的,确实是“紫缰”与“黄带子”这两样御赐之物。
  李维钧挤出几分笑。道:“是本抚失礼,理当跪迎大将军。”
  那年轻武官没有立时就走,又说了一句:“大将军有令,不要挡了官道。”
  李维钧听了,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半晌方应了一声。
  范时捷在旁,已是觉得不对。
  即便年羹尧身上有御赐之物,也不当如此托大,要一省巡抚跪迎,又是在一省官员前,当众使人吩咐李维钧,与其说他招摇,更像是故意落李维钧颜面。
  毕竟,人人都以为,李维钧是年羹尧嫡系。
  现下,年羹尧这做派,可不像是对自己人的样子。
  后边的官员,看到这番变故,已经有不少人交头接耳,说起此事。
  李维钧僵硬的转过身体,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冷冷的看向两个大嗓门官员。
  那两人一哆嗦,立时收声。
  不管顶头上司是不是年大将军的嫡系,想要收拾他们,还是小菜一碟。
  “让出官道……”李维钧缓缓的说道:“左右分列,跪迎大将军……”
  众人还没醒过神来,李维钧已经先前一步,走到官道左边,双膝跪下。
  这个时候,他脑子木木的,已是忘了去让范时捷。就算神智清明,他也不可能让范时捷先跪。
  年羹尧是在直隶地面,要的是他这个直隶巡抚,带领直隶官员跪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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