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就是沈瑾,当年不过十六、七岁,即便知晓生母是一片爱子之心,可对于这种手段也并不赞同。卖良为贱,本就不和规矩,况且即便其中张四姐与沈源有苟且,还有张三姐到底无辜。即便是张四姐,也不过是未及笄的小姑娘,即便与沈源不伦苟且,也多是沈源这边的过错。别人都能指责郑氏,只有沈瑾这个亲生子没有资格,不过依旧是私下里派人出去打探,希望能找到张氏姊妹赎回,却是只晓得是过路船上买人,船已经启程离了松江。
张四姐这几年在风月场见惯了世情,哪里看不出沈瑾脸上的不自在中隐带愧色,立时红了眼圈,含泪道:“不过四、五年功夫,大表哥认不得奴了吗?”
“四表妹……你这是……”沈瑾看清楚张四姐身上装扮,雪青褙子、墨蓝色裙子、头上松松绾了个发髻,上面插着小珍珠的银钗,竟是守寡妇人装扮,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相问。
张四姐本是避难而来,想起这几年风尘中讨生活的委屈,眼泪簌簌落下。
沈瑾之前因愧疚心乱如麻,这会儿倒是镇定下来,察觉出其中不对。张四姐来的时辰太不对了,半夜三更跑来,关键是管家没有生疑,墨香还将她安置在这边客房。她到底说了什么?
沈瑾没有急着出去询问管家与婢子,而是皱眉问道:“四表妹更夜前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张四姐本就用眼风扫着沈瑾,眼见他神色平静,心里不由唾骂一声“果然是毒妇生的儿子,惯是心肠硬的”,恨意更深了几分,却也收了泪,哽咽道:“是回到表哥家,想起没了的三姐姐来,忍不住有些失态,还请表哥见谅。”
沈瑾神色一凝,眉头皱的更紧:“三表姐是怎么没的?”
当然是受不了千人骑、万人跨的折辱,生生憋屈死了。
张四姐想起胞姐之死,用帕子挡着的脸神色狰狞,差点实话实说。可是接下来的话,难免出纰漏,还要借着沈家四房避难。
张四姐想了想便道:“三姐姐身子本就孱弱,又远离亲人父母,日夜啼哭,未等船行到蜀中,就在船上咽了气……”
松江白布甲天下,就是以蜀锦闻名天下的四川,也有商人乘船到松江贩布。张四姐隐瞒流落风尘那一段往事,倒是与之前沈瑾私下里打听的对上。
想起那个温顺柔和的女子,沈瑾心里唏嘘不已,对于张四姐的戒备也少了几分,道:“四表妹这几年定居蜀中,那是什么时候回松江的?”
张四姐低下头,道:“那包船的老板好生发送了三姐姐,又留奴在跟前做了养女。去年他病重,知晓奴惦记着回乡,就将奴许给一个松江的跑商。去年冬奴随官人从蜀中出发回松江,却是奴家命苦,路上官人得了风寒,到了松江就没了。奴本想给官人守着,奈何奶奶不容,还要发卖了奴,实没法子,正好听说大表哥回松江,奴就避了过来。”
短短几句话,却是让沈瑾听明白张四姐这几年的坎坷生活。所谓养女,不过是婢妾的另外一种称呼,能然夫主临死都放心不下,也说明主母的苛严与不容人;等到二次许配,依旧是妾,又赶上夫主死了,再次在主母手下讨生活。
张家家道中落,可因为是沈家四房姻亲,早年得沈家四房帮扶,也是中等人家,张四姐不能说娇生惯养长大,可也是小家碧玉。要是没有与沈源的私情,没有郑氏出手,早已嫁人生子,未必富贵却能平平安安。
沈瑾虽是读书人,本不应该信什么因果报应,可这些年经历颇多,对于因果也多有敬畏。张氏姐妹的悲剧,固然有她们轻浮不自爱相关,可沈源却是罪魁祸首。还有郑氏,不能说一辈子吃斋念佛,可也不是恶人,平生做的最狠毒的事就是此事。
想到这里,沈瑾就生出几分补偿之心,道:“四表妹以后有什么打算,可否想要家去?”
张四姐眼见沈瑾态度软和,心中得意,面上去苦笑道:“回去作甚,再叫他们卖一回吗?大表哥,奴也不说假话,奴是恨表叔与郑姨娘不假,可最恨的却是奴的老子娘……要不是他们当年见奴同姐姐大了,想要索要聘礼将我们姊妹卖个好价钱,我们姊妹也不会又惊又怕,死皮赖脸想要留在沈家四房……当年奴未及笄,尚能等着;三姐已经十七岁,已经被他们谈好了价钱,对方是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前两个娘子都是打死的。奴实是没法子,就想要求表叔庇护,没想到表叔……奴也没法子,想着只要三姐姐有个好下场,奴就这样不明不白跟着表叔也认了,却是碍了郑姨娘的眼,连带着三姐姐都受了拖累,说到底都是我们姊妹的命不好……”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这番道委屈的话,张四姐自打被卖,日夜惦记,今日终于找机会说出来。当年她不过十四、五的小姑娘,即便好吃懒做、贪慕富贵了些,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就是她暗地里跟了沈源,难道她娇花的年纪还配不上一个老头子?可是郑氏这只笑面虎,人前慈爱,出手狠辣,压根就不给她辩解与回头的机会。
如今半真半假说出来,张四姐自己也红了眼圈。她当年那点小心思自然是真,至于恨家人比恨沈源与郑氏自然是假话。父母再贪财,也只是想着索要聘礼,没有想着将她们姊妹卖到脏地方去;郑氏却是毫不犹豫将她们姊妹骗卖,就算恨她抢男人,也不该连三姐儿也连带着一起卖掉。过路的私牙子买人,又是长成的大姑娘,哪里有什么好地方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