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8章

  还好,这郁闷没持续太久,很快族人们就看到了铁青着脸出现在大祠堂的沈源。
  分宗时辰将到时,沈海也被两个下仆搀扶着进来了,倒是之前主持宗房事务的沈依旧不见踪影。
  比起只是脸色铁青、眼下挂着乌黑眼圈大眼袋只像没休息好的沈源来,沈海倒真像是大病一场的样子,他两鬓霜染,面色灰败,目光浑浊,步履踉跄。甫一出场,就引起族人一阵议论。
  而沈海恍若未闻,全然没有没有如往日般带着和煦笑容与族人客套说笑,便是有人招呼,他也只木着脸点头回应,并不多说。
  沈海一路被搀扶着进了大祠堂,先去与诸位观礼官员见了礼,然后便率众进了祖祠祭祖。
  他虽瞧着是病恹恹的样子,可献祭三牲端盘上香还是十分利落,礼毕又带众人回到二进公厅。
  沈海作揖一圈,往中堂站定,从袖中抽出一张笺纸来,清了清嗓子开读,“我吴兴沈氏,祖随高宗南渡,落户松江三百年……”便是开始讲起沈氏家史。
  这段原也是沈家族人听熟了的,都没上心,不想本是声音平平的沈海一说到“树大分枝”时,忽然失态,语带哽咽,眼眶一红,竟是老泪纵横。
  客人见了唏嘘,沈家族人却是心下敞亮。
  这三百年里,沈家不是没遭过倭乱,再往前追溯,蒙元时期,汉人备受欺凌,沈家也一时凋零,可无论多艰难,沈家都是抱成团一起抵抗,等到一百五十年前,中兴祖沈度出世,才真正奠定了内四外五九房格局,宗房这一脉,更是沈度嫡长一脉,便是这一百多年之间族长曾由其他房头担过,最终也还是回归宗房,宗房地位一直极稳。
  而到了如今,这次的倭乱,沈家子弟伤亡、损失惨重,宗房沈海莫说要丢了族长之位,现下连凝聚族人都做不到,沈家就此分宗,他沈海就是宗房罪人,不难过才是没心没肺。
  不过,便是难过,族人中暗骂他“活该”的也不在少数。可见这些年来,宗房和稀泥的处事方式已是让族人多有不满。
  沈洲冷眼瞧了片刻,便上前劝道:“树大分枝本是必然,海大哥不必太过难受,如今诸位见证宾客尚在,还是莫要误了时辰为好。”
  沈海心里五味杂陈,半晌方点头道:“洲二弟说的是,是为兄糊涂了。”
  他接了子弟递上的帕子,简单净了面,方继续读完短短一篇开场白,正式宣布沈家就此分宗。
  沈家原有堂号“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各为一宗,各宗单设支祠,依照大明律供奉高、曾、祖、祢四世之主,四仲月卜日而祭。大祠堂作为祖祠依旧存在,供奉合族祖先,但只除夕主持合族拜祭。
  沈海略有些艰难的开口道:“老朽身子着实不好,已无力再打理族务,我这长子放了外任,次子沈,众族亲都知道这次伤了腿,行走不便……”
  堂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大家都知道宗房不会再担任族长,但那只是沈说的,沈海这当老子的会不会反驳儿子的话,甚至会不会在这种场合倚老卖老不肯让出族长之位都不好说。
  大家见沈海竟然真就让出来了,一时也不免讶然。
  沈海停顿片刻,眉头微蹙,立刻有执事子弟高喊“肃静”,堂上登时一静。
  沈海神色复杂的看了稳稳坐在一旁的五房诸人,深吸一口气,方朗声道:“既已分宗,合族推选新族长,便不能只论血脉亲疏,当有德为主,今五房子弟沈琦,为人方正,又聪颖上进,已有举人功名,先前虽遭磨难,却刚直不屈,终得清白,如今要在家守祖业,正可为合族之长。”
  说到这里,沈海顿了顿,环视一周,见许多族人都是频频点头,知道宗房大势已去,心下不由苦涩,张了张口,还是道:“不知各族亲意下如何?”
  九房太爷已是在座辈分最高的,且上次族会也是他先提出来的选沈琦代族长,当下便大声道:“九房附议,推举五房沈琦为族长。”
  二房、六房、七房、八房也都纷纷表示附议。
  三房是沈湖坐在前排房长之位上,沈海说话时,他就频频回头看坐在身后旁听位上的沈涌,兄弟两个之前有过龌蹉,此刻又拧成了一股绳。
  沈涌一个劲儿的冲他使眼色,沈湖才怏怏的转过身来,表示附议。
  四房沈源则是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微微颤抖,这是气的。
  分宗也就罢了,什么叫选族长不论血脉亲疏?没有中兴祖沈度,哪里有什么松江沈氏?
  宗房无能,二房外迁,四房是仅剩的嫡支,就理应先被选上新族长!明明他才最有资格当族长,沈琦个小崽子是举人,难道他不是举人?何况沈琦个小崽子还残废了!族人眼睛都瞎了吗?居然选沈琦都不选他?
  沈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要不是在场的官员太多,要不是他在扬州为学官被上官压制方懂了许多“规矩”,这会儿早就跳起来大喊大叫。
  坐在沈源身后旁听席的沈瑾就知道亲爹这德行,眼皮一垂,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老爷忘了昨日儿子的话?就算忘了,看今日情形,各房主意已定,老爷站出去也只是自取其辱,还是免了吧,不若也表示支持五房。且五房一向与四房交好,如此也越发亲近。”
  沈源心里“呸”了八百遍,暗骂五房都是搅事精,哪里是同四房交好,分明就是偏帮沈瑞那个小畜生。可形势比人强,他手握了松、松了握,到底还是喊出一声“四房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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