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257节

  他以为贺予这样聪明的人,会选择知难而退的。
  可这个聪明人就像忽然没了头脑似的,一次一次撞着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了,也不肯回首。只要他靠近了,那小鬼还是会满头是血地仰起脸来,对他说:“谢清呈,我喜欢你。”
  谢清呈的心像是被这样旷日持久的狠撞,磕开了一道裂口。
  他觉得贺予往那道裂口里放了什么。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起初他根本不在意。
  可从志隆地下室的火海逃出来之后,那个东西像是得到了某种滋养,在他心里越来越明显地动了起来——
  谢清呈觉得不舒服。
  那东西刺得他的心感到疼。
  他不喜欢这样,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从未因某个人而感到心脏里的一部分开始不受控制,他想沉着脸,拿起冰冷的手术刀把它切除,因为它让他觉得危险,觉得刺痛,觉得不安。
  他想把它无情地切割出去,像切阑尾,切赘瘤,切掉一切病变的组织,好让它不要影响自己。
  但当他发现它的存在时,它已经开始往他内心的深处钻了。
  他摘不掉自己的心。
  谢清呈因此有些情绪混乱,他神色仍淡,却没和之前一样,直接说出什么能刺痛贺予的话来。
  贺予见他没再说话,稍稍松了口气,却仍不敢掉以轻心,很戒备地望了望他37度的薄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哥,我叫个酒店送餐,那个……你想吃什么?”
  谢清呈实在是心又乱,人又累,躺回床上,以手遮额。
  男人沙哑道:“随便。”
  贺予就叫了两份早餐。
  他自己是比较喜欢英式早餐的,但那却不怎么对谢清呈的胃口。
  于是他给谢清呈点了沪州特色的鸡汤小馄饨,又要了一份皮蛋瘦肉粥。
  酒店的餐车推来,送到套房卧室外,贺予就让人回去了。他才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谢清呈和他做完之后浑身散发着性感成熟气息而不自知的模样。
  “来,起来吃点吧。”
  贺予把碗端到了床边,柔声哄他。
  谢清呈没想到自己活到三十多了,还要被一个小毛孩子哄吃早饭,一时内心很微妙。
  他沉着脸起身,不过除了腰酸腿疼,倒也没有更难受的感觉。昨晚他昏了过去,贺予就去浴室拿湿毛巾蘸了热水,一点一点地擦拭,替他清理干净,半点不嫌麻烦。虽然谢清呈昏沉间,模糊觉得贺予是在处理完了之后,又忍不住胡闹了几回,但至少都是做了些措施的。
  谢清呈不知贺予这种行为是文明还是不文明。他也懒得去想这种垃圾事了,坐起来准备吃一些东西缓过精神。
  贺予拿着勺不放。
  谢清呈:“怎么了。’
  “我喂你吧……”
  谢清呈:“我喂你差不多。”
  贺予还就真的坐下来。
  “好,那你喂我。”
  谢清呈:“………”
  人不要脸真是天下无敌。
  “你喂吧。”
  谢清呈当然不会这么做:“你手断了?还要人喂饭,自己吃自己的去。”
  贺予的西式早餐还在外面桌上放着呢,他也不急着享用,就看着谢清呈喝粥吃小馄饨。
  谢清呈喝粥的样子很好看,吃东西也不怎么出声,一点一点地拿勺送着,贺予隐约能看到他雪白的齿和温润的舌尖。
  谢清呈送粥的时候含了一点勺子,贺予看着他这个动作,心里泛痒,喉结滚了滚。
  谢清呈: “……饿了就去吃东西,一直看我干什么。”
  贺予开始鬼扯:“我也想尝一口你的。”
  谢清呈怀疑他吃不到就不走了,于是把勺子连同粥碗一起递给他。
  酒店的皮蛋瘦肉粥熬得很糯,莹莹雪白的粳米和新鲜的肉馅炖作一碗,里面切了嫩姜丝和皮蛋。大厨的手艺很不错,但贺予尝了一口说:“还是你手艺好。”
  谢清呈扬眉。
  小鬼挺会夸的,做饭的人都喜欢听这种话,一顿饭下来,谁吃的最多最讨厨子欢心。贺予又问:“这个鸡汤小馄饨我能尝尝吗?”
  谢清呈略微抬起了下巴,示意他拿去。
  这酒店的沪菜师傅做小馄饨也很有讲究,皮子都是现擀的,馄饨肉不能多,这无关厚道,多了便显臃肿,不够轻盈。沪州的小馄饨讲究的是一个“水上漂”,皮子要流云似的浮在烫水间,热气蒸腾,碗中载一个九重云霄。
  鸡汤滋味浓郁,但需要滤成清汤,不可见油见厚,免得给薄云似的馄饨裹厚重了。如此一来,汤清馅细,佐以一把细碎嫩葱,紫菜碎,再切几丝蛋皮点缀,那就是沪州最落胃的传统小食。
  作为外滩边历史最悠久的酒店之一,其厨房师傅的手艺自然也得练至如臻化境。
  贺予尝了,说:“还是没在你家吃的那一回味道好。”
  谢清呈冷笑一声:“挑的你。”
  但谢清呈是个爹系男。
  他听着,多少是有些受用的。
  “醋呢?”轮到谢清呈自己吃馄饨了,他就开始找醋。
  “在外面餐桌上。我去拿。”
  谢清呈在碗里倒了许多醋。
  贺予看着都觉得倒牙,酸着他了:“你啊,怎么倒着这么多?”
  “小馄饨醋不够怎么吃。”
  谢清呈说着尝了一口,觉得还是淡了,又加一点。
  贺予想了想,就开始没边:“谢清呈,你好会吃醋。”
  “……”
  “你要是什么时候能吃我的醋就好了。”
  谢清呈的回应是把醋瓶子递给他:“拿着。放回去吧。”
  等吃完了饭,谢清呈看了看时间,也该回学校去了,下午三点多还有两节课,于是准备起床。贺予一来一回和他插科打诨了那么久,没有受到什么来自谢清呈的清醒拒绝,正觉轻松,但这会儿见他要穿裤子起来了,又忍不住警铃大作。
  他忽然上前,干了一件很荒唐的事儿——
  他把谢清呈正准备扣皮带的手给按住了。
  谢清呈:“你干什么?”
  “……”
  “松开。”
  “……”
  ”贺予,我让你松开。”
  他觉得这兔崽子真是莫名其妙。他拽着他不让他把裤子穿好是干什么?
  “你……”贺予因着一股自尊,不肯立刻把话说出来,但闷着实在难受,他又着急,又得忍着,憋了好一会儿,才青着脸问,“你,你穿上裤子,会不会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回轮到谢清呈无言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的裤子又不是被施了什么魔术!认不认人和裤子有什么关系?
  贺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只是太迫切地想要与谢清呈在一起了,人一旦迫切,就会去相信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贺予闷声道:“谁让你之前都是这样……床上都好好的,下了床就要和我讲一堆大道理……我不听。”
  看着他执拗而殷切的样子,谢清呈心里的那个东西又开始一刺一刺的难受。
  他甚至发现,自己再一次认真地想过——要是贺予是个女孩,那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怎么样?随即他又觉得这念头大荒唐。
  如果贺予是个女的,他们之间十有八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而且就算他是女的,以自己现在的状况,难道就能有什么好的结局?
  谢清呈闭上眼睛。
  他感觉自己是在与贺予一同堕落下去,他感到不妥,而面对贺予痴求的目光时,他竟会生出那样不合时宜的怜悯与犹豫。如此陌生的感受,令谢清呈一时间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进行怎样的处理。
  他最后说:“你松开,我不和你讲大道理。”
  “那你会不会不认人?你会不会不认账?”
  谢清呈咬牙——他都不知道他是在恨自己还是恨贺予了。
  “我认。”
  贺予:“真的?”
  谢清呈:“我认账,我会去前台付账。”
  贺予被他此账非彼账地偷换了概念,心中懊丧,却还是回答:“……那个帐,我付过了。”
  可谁知谢清呈一听这就来火。
  “贺予,都是大老爷们儿,我他妈凭什么每次都要你来付这房费?”
  贺予条件反射地就说:“因为是你被——”
  话说了一半,脑子终于追上了嘴,立刻住了口。
  但谢清呈的眼睛已经眯起来了。
  “我被?”
  “……”
  贺予想,他总不能说,因为是你被我睡了一整晚,吃亏的是你吧?
  只得改口道:“因、因为是你被子弄脏了,赔床上用品的钱你来付,这样总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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