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怎么能不吃晚饭?”

  因为工作失误,徐岩被辞退了。
  介绍他去上班的老刘,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是为了还徐岩的人情,人情没还上,人被退回来了。晚上特意来找徐岩说叨。
  “你要做好事,要当好人,我拜托你看看自己咯。现在好好的工作没了,好人你也没当成吧。”
  “太年轻咯小徐,人家女的喊个不要啊,是面上抹不开……啧。”说着,他有些过意不去,伸手拍了拍徐岩的肩膀:
  “你再冲动点儿,咱俩都得喝西北风去。”
  “走吧,还看啥。”
  徐岩打着手电筒慢慢走在后面。今晚办公厅没人加班,一片漆黑。放置在过道地上的纸箱,敞开着,一张工作牌歪斜着摆在上面最明显的位置。他用手电筒照过去,看到了那工牌上的照片和名字。
  ……
  徐岩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她。此时的女人正低头点钱,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肩上。数钱时她心情很好,眼里扑闪着光,时不时撩下头发,露出圆润小巧的耳朵。看上去完全不同于照片上冷漠无神,也没有半分惊慌。完全是他没见过的模样。他强迫自己移开眼睛,随口就要了一包烟。
  只是等她抬头后,徐岩立刻慌了——她都记得,她果然生气了。
  原本二十块一包的烟瞬间变成了十倍价。
  午后下起了雨,绵绵细细。陈绵霜锁了店门,便匆匆出来赴约。
  地点是田丹选的一家很高档的咖啡厅,原本两人想约晚饭,但田丹临时晚上有事,只好改成了下午茶。
  “等很久了吧。”陈绵霜穿着厚毛衣,宽松的针织长裤,一头蓬松的卷发慵懒披散。她略带歉意地笑着,因为午觉刚起,脸上有些倦意。咖啡和点心都点好了,田丹用手撑着脑袋啧啧感叹。
  “不用上班的人就是爽,看看你气色多好。”她捏捏陈绵霜的脸颊,露出羡慕的神情。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陈绵霜拍下她的手,慢悠悠道,“不然你也辞了来陪我吧,正好店里缺个小妹。”
  “不行,我怕我爸打死我,哈哈……”
  田丹把一个小袋子递了过去,里面都是她没带走的一些私人物品。“阿姨把纸箱要走了,我就拿袋子给你装过来了。陈老板您瞧瞧,有没有您创业用得上的?”
  缀在咖啡上的冰淇淋球化开了,陈绵霜正低头拿勺子一勺勺挖着吃,听到她的话就瞄了一眼。
  “那就请小田同志帮我丢了吧。”“给你脸了啊,要丢自己丢。”
  ……
  两人聊到下午5点多,才从店里出来。田丹踩着恨天高,走起路看得陈绵霜心惊胆颤。两人到路边等车,她拽了拽披肩,突然靠近陈绵霜,低声问道:“秦浩有没有找过你?”
  看她一脸神秘兮兮,陈绵霜不解:“谁?”
  陈绵霜对这名字不太熟,想了一会,迟疑着问道:“是那个头上打很多发胶的?”
  她记得这个人,但两人工作上往来很少,偶尔上班遇到了才打招呼。秦浩在单位待的时间比她们都长,人很谦和,长得斯文白净。唯独一点,就是他的发型,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和一绺刘海溜在额前。
  “对对,就是他。”雨下大了,风夹着雨水吹湿了田丹的丝袜。她抱着手臂,冷得打了个哆嗦,嘴上的口红都抿花了。伞挪近了些,陈绵霜勾紧她的手臂,想着秦浩的样子不禁笑了。
  “笑啥,人家好歹是个官二代,家里有矿的。”
  “突然提他干嘛,你馋人家的矿了?”
  “我听说他想追你,你等等看。”田丹撩了她一眼,捂着嘴笑道,“我们陈老板要走桃花运了。”幸好这时车来了,她挨了陈绵霜几下打,连忙裹紧了披肩钻进车里了。
  正好到饭点了,陈绵霜打着伞一路小跑,跑到了邻近的小区楼下的一家烧饼店门口。店门口排着条长队,多是住附近的家庭主妇和老人家,有的是接了孩子过来排队的,小孩就在门店旁边,一边踩水坑一边疯叫。
  刚出炉的芝麻饼焦香酥脆,一个个趁热倒在竹编筐里,发出“咔兹”声,酥皮渣蹦出盘子。
  陈绵霜排了十多分钟队,搓着手,买到了两个热腾腾的饼。雨下大了,伞骨支不住,被打得歪歪扭扭。她提着饼一身狼狈地跑进了街对面的保安岗亭。
  “轰隆”巨响,天暗一瞬。
  保安亭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徐岩整个人裹进军绿色的大衣,手哆嗦着夹在两个裤腿中间,侧头望着门口。
  “进来吗?”他眼神就在她湿透的裤脚上不停打转。
  陈绵霜犹豫着,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装着酥饼的塑料袋轻轻搁在大腿上。
  岗亭里空间不大,只有一张白得发灰的旧办公卓,桌上的电脑监控屏正运作着。徐岩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两只瘦长的手安分地放在腿上。短帽檐挡住了顶上的白炽灯光,他眼睛睁得很大,好像要把屏幕看出个洞来。
  芝麻酥饼的香气很快在狭小的空间里飘散开,陈绵霜摸着暖呼呼冒油的塑料袋,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吃饭了吗?”
  “……没。”
  “哦,这么晚了,不先去吃饭吗?”
  徐岩顿了下,抬手挠了挠耳朵,有些不自然:“嗯,要值班,不吃。”
  不一会,他手臂被人碰了下,扭头看,陈绵霜递了一只装着酥饼的袋子到眼前。
  “怎么能不吃晚饭?”她不忍心在一个饿肚子的人面前吃独食,尤其他还那么瘦巴巴,两条裤管都漏风。
  徐岩讷讷地看看饼,看看她,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
  室内很安静,大雨被隔绝在外。
  咔嗞、咔嗞。
  两人并排坐在桌前,埋头吃饼。陈绵霜抽了张纸巾擦嘴,无意瞥到徐岩的耳朵露在帽子外面,被冻得通红。
  不一会门开了。老刘跑进来,一边放伞一边念叨。“下下下,老子都要被淋傻了。”
  “黄卫国个王八蛋,懒得要死!明天你拿饭别给他拿,我就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人!”
  湿淋淋的盒饭袋子一下摆到了桌上。
  “欸,你对象啊?”
  老刘才注意到这里多了个人,颇为惊讶。
  陈绵霜转头冲他笑道:“外面雨太大了,我进来躲一下。”说完,她笑意一敛,目光投向眼前的盒饭,再慢慢转向徐岩。
  他默默咽下口中的食物,眼神躲闪,把吃到一半的饼悄悄兜回袋子里。
  “要值班,不吃晚饭?”
  他露出一脸被抓包的尴尬紧张:“不是、我……”
  陈绵霜哼了一声,见徐岩怂成那样,心里都被逗乐了。她突然伸手,要去抢他剩半个的饼袋子,想不到徐岩动作更快,倏的一下就将手背到了身后。
  “……噗”
  这动作一出,老刘在旁边都笑出声了。陈绵霜意识到自己刚刚开了个非常幼稚的玩笑,还把人吓到了。但徐岩此时已经上半身都趴到桌子上了,连后脑勺都透着一股绝望。
  看着那羞愤到扭曲的背影,她捂着嘴笑,然后悄悄拿起伞走了。
  那天下过雨后,气温又降低了几度。陈绵霜的店里进了些围巾和棉手套,卖得很好。她进货进得勤,东西也比别家店更丰富齐全。
  到了周日晚上她提早关了店门,拿着巴掌大的本子和铅笔开始清账。算完发现,两百块钱一包的万喜,有人连着买了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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