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藤萝斋习礼还是要去的,寡人会令人伤药。环妹妹这性子还真得改一改,毕竟这世上怕再没旁的女子,堪合寡人心意的。”
  她笑得温雅善意,揩了满指的血沫,心里头涌上股古怪狠厉的恶意。
  说完话,赵姝再不多望一眼地上人狼狈形容,她转身快步出苑,目沉俨然若冰却是鲜少清明,只吩咐韩顺:“即刻召医署里所有大小医官去观星楼,再去知会一声秦王孙,叫他入夜务必过来。”
  她已经欠他太多,再不能多一分的。
  再多一分,又如何还的起,更遑论等来日分别,两国再起刀兵,她又该如何处事。
  第93章 四散2
  召了遍医署的大小医官又翻检了一整日的杂方疑难, 直坐到暮色四合星辉万丈,赵姝遣散了陪坐的医官们,缓步上了观星台顶,颓败地凭栏而坐。
  这一整日, 他们翻举了一共七个以人身为引的解蛊或奇毒的先例, 几乎没有一个, 解毒者不受损伤的。
  她早该想到的,却还是让他为自己延命。
  墨蓝夜幕星河低垂,澄明得连一丝儿云也没有, 天幕美得似一幅亘古不变的画卷。
  她尤是不死心地翻手替自己搭脉,星河隽永, 的的确确是再没了寒毒的踪迹, 虚浮了十余年的心脉, 此刻涌跳有力同任何一个十八九的康健的年轻人全无二致。
  寒毒解了, 她已经完完全全得好了。
  “大王, 秦王孙来了。老奴去楼下守着。”韩顺苍老的声音让她着实吓了一跳。
  她扬手挥退他,有些不敢回头去面对。
  厚实披风罩上肩头, 他将她整个人小心地揽裹进怀里, 语调轻松地提醒:“内官与前朝都有牵扯,你要动手整治,外头牵扯的几个, 也别忘了收拢或是清理。”
  她今日一撤下丁丑, 赵穆兕就遣人来过, 倒也是对此事颇为赞同, 连说辞都如出一辙。
  翻手搭上他腕子, 没再用大热汤药压制,便能极轻易地觉出一脉阴冷来, 这脉阴冷残毒她实是太过熟悉。
  “下去说,这天不好,连丝星光也没有。”乍然碰到这人比她还冰寒的手掌时,赵姝不愿承认心底触动,她抱着一线希冀,刻意说了句反话,等着他来驳。
  可身后人完全没有指正的意思,对着漫天星河:“约莫是云层太厚了,今年赵国雨水多,腊月里倒也不常见。”他避开她的手,揽着肩朝下去,“楚国之事,新河君已思虑明白,这桩事成了,赵楚联姻永不开衅。”
  二人并肩而下,他絮絮说着楚国王位派系,到了下层书阁,提过韩顺早备好的一个手炉塞到她怀里,朝围榻上的小几倾了盏热浆,推到她面前:“姬显此人我还不大确定,不过今日你召了整个医署,听闻他知道后也私下带了两个名医去新河君府上询问,看起来倒像是个忠心的。不过往后切不可再如此大张旗鼓地召医,外头若传赵王急病时,人心不稳起来,局面可不好收拾。”
  他一面说,一面悉心观察着赵姝神色。
  滚烫的热浆升腾起一层薄雾,她从落座后就一直低着头,暖黄色的灯台后,小脸上似蕴满不安愧色。
  书阁只点了三两盏灯,嬴无疾发现,他已经连灯火的颜色都分辨不出了。
  在觉察出寒毒攻入时,他赌的是这样少的残毒即便伤身,也总有法子压制,若是压制不得,也就是命中有劫折些寿数罢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信过赵如晦留下的解法会没有代价。倘或没有,他何不亲自去解。退一万步而言,即便真的没有代价,以赵如晦的谋算心机,要在解毒一事上设些埋伏,也绝非是难事。
  只他万没有料到的是,这解法竟会如此阴毒。方才过来之时,天色黯淡,他能明显地觉出目力比早上又减退许多。
  赵如晦是国师季越高徒,遍天下的杂方医典烂熟于胸,他若是蓄意用毒,只怕真是无药可解。
  不要他的命,也不需他的寿数。可一个瞎子,又该如何去夺位治国。历朝再玄奇荒唐的事都有,却没听目盲之人堪以为君的。
  他用了一整日去接受这一场算计,并没有离宫,而是遣退所有人,将自己独自一个随意静闭在一座无人荒殿的水榭里,不停的翻来覆去地睁眼阖眼,确认着目力极细微的丧失。
  他从没有一刻像今日这般害怕,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胆寒。
  就这么蜷缩歪坐在冰寒一片的水榭窗格下。直到日暮时分,水面上金乌西沉,落在他眼里灰蒙蒙一片,有死士递来咸阳加急密报。
  密报上赫然两个蚊蝇般极为潦草的小字——王薨。
  得此消息,他仅在窗格下阖目假寐了片刻,而后拂衣起身敛尽一切心绪,朝西方遥拜三下后,便朝死士令道:“此事除了蒙章二位将军外,余人不必知晓。去新河君府上送拜帖,就说本君有急务,去他府上讨顿夜膳吃。”
  兜转了一圈,当他转回观星台顶,在满地的医书里望见赵姝面色,心中最后一丝希冀的弦断绝,满目成灰里,他却尤能笑着同她讲楚国的事。另一头,却连目盲归秦后的事都思虑清楚了。
  烛火昏昏里,赵姝低着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从袖里摸出包针砭,捡了最细的一根拔开灯罩反复烫了两下。而后起身绕桌,立到他跟前,凝着眉连解释也不曾,一手扶稳他的脸,就要朝左眼上头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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