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书艺课上的彩头

  兰舟渡的枫林外,有一男一女,相隔十步,静立对视。
  几息前,二人还是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而此时,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古怪。
  赵戎笑容消失,面无表情。
  朱葳蕤背手玉立,唇角上翘,皓齿明眸,像一朵盛开的幽兰。
  二人都没有开口。
  安静的片刻后,赵戎轻轻点头,旋即两手抄进袖子里,转身向朱葳蕤走去。
  朱葳蕤脸上写着笑意,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见到赵戎靠近,她嘴角弧度更甚。
  这位束发儒衫女子红唇轻启,准备再言,只是旋即,赵戎便一步不停的路过了她的身旁,一语不发。
  朱葳蕤转头,瞧见前方男子挺拔的背影,正直接朝兰舟渡的方向走去。
  她眨了眨眼,声线清亮,“赵公子,等等小女子。”
  赵戎脚步一停,想了想,转身,抱拳行礼,低垂眼帘,“朱先生请自重,你是老师,在下是学生,这声公子,在下担当不起。”
  言罢,他回过身子,直接离去,步入枫林之中。
  朱葳蕤将背在身后的手放下,她低头拍了拍袖子,随后也继续向兰舟渡走去。
  此时。
  赵戎行走于枫林之内,脚步略匆。
  “哈哈哈哈哈哈——!”
  他心湖之中全是某归姓剑灵的笑声。
  赵戎表情平静,“笑够了没有。”
  “哈哈哈……”归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等等等等,再让本座笑会儿,哈哈哈哈……”
  “麻烦您声音小点,怪渗人的。”
  归边笑边道:“赵戎,好气啊好气啊,是不是好气啊?以为人家朱葳蕤是花痴路痴,结果原来是赵大公子自己白痴,哈哈哈,你别憋着,气就说出来。”
  “气?”赵戎别了别嘴,“就这?我不气,有猜到的,不过这样也好,横竖都是坏印象,别把本公子想成什么伟男子就行了,担待不起。”
  归点了点头,“那行,那本座再笑会儿,哈哈哈……”
  赵戎唇角一扯。
  抬手,揉了揉脸。
  ……
  兰舟渡,空地上,数十张桌案整齐摆放着。
  率性堂的学子们皆在静静等待,座位几乎全部坐满,不过右后方有一处座位却是空着的,周围的学子们都在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无人理会。
  空地最前方,也有一条漆红长桌,上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文房四宝、雅物珍玩,最多的还是那一叠叠的洁白纸张,从普通的书法宣纸到山上文士之间流行的奇香花帘纸,因有尽有,规整的码在桌案右上方随手易拿的地方,各类纸张皆不少于一刀。
  此时这张精心准备的漆红长桌后,也是无人。
  朱先生还未到来,空地上的学子们,各自安静的忙着事,或是提笔练字或是翻阅字帖,而就连赵戎印象里上课一向摸鱼且只是分为认真摸鱼和不认真摸鱼的范玉树,似乎都打足了精神在低头写字。
  率性堂的学子们都在摩拳擦掌,有些跃跃欲试的气氛。
  最前排,离漆红长桌最近的鱼怀瑾,环视一圈后方后,回过头来,轻轻颔首。
  朱葳蕤的书艺课,整个率性堂内的学子都上的很认真。
  除了她本就是男子扎堆的书院少有的才貌出众的女先生,优雅儒气,平易近人,而且所教授的书艺本就是新奇之物外,朱葳蕤还喜欢在书艺课上设一些小的考核与互动,添加些小彩头上去,而书艺一门也不像其他几门艺学,有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鱼怀瑾存在,在这门新艺学上众学子们谁都有机会。
  因此朱葳蕤的书艺课很受墨池学馆内的新学子们欢迎,并不像是在书院先生和更高年级的书院士子们之间那样饱受争议。
  只是,让墨池学子们颇为纠结的是,上课相处之时看起来和善可人的朱先生,一旦批改起功课或考核的答卷,那可是一点儿都不手软。
  而让学子们更无奈的是,书法一门又没有什么固定的评判标准,看上去似乎都是凭着朱先生的主观看法改卷的。
  对于他们而言,答卷发下来后,别人被批改的成绩好的字,好到底是好在哪里,成绩差的字,差又是差在哪里,看不出个理所然来。
  你一笔一画认真写的端正字,可能还不如人家随手画的几笔呢。
  不过,这些倒也没有怎么打击到率性堂学子们上课的积极性,毕竟左右看看,周围的大伙似乎都是水平差不多、鉴赏不来、交卷碰运气的门外汉,那就乐呵着尽力写,说不定就稀里糊涂的夺了个彩头呢。
  这种事不是没有,而是很多。
  和中奖一样,期待感满满。
  时辰滴滴答答的过去,不久前远处山林传来了钟声,快要到了上课的巳时一刻。
  鱼怀瑾看了眼前方暂时无人的长桌,回首望了望入口处。
  而与她一起翘首以盼的,还有包括吴佩良在内的众多男学子。
  期待着那道儒雅的幽兰身影。
  噼里啪啦——
  正在这时,枫林进入空地的入口处,突然传来细微的枯叶踩踏声。
  率性堂的大多数学子们放下手上的活计,都回头望去。
  只见入口,随即便出现了一道人影,是……赵子瑜?
  包括鱼怀瑾在内的众人一愣。
  眼睁睁的看着赵戎抄着袖子,表情平淡的越过后面的几排座位,走回来他原先离去后的空位子,一路上,他还偏过头朝着侧目打量的李雪幼笑了笑,惹得后者连忙躲开。
  怎么回来了?
  此时,还没等大伙来得及多想,枫林间的入口又有轻微的声响飘来,旋即,便是一道身着儒衫的优雅身影。
  朱葳蕤从枫林走出,朝空地上环视了一圈,清亮的目光在赵戎的方向略微一停,随后,对着率性堂学子们嫣然一笑。
  “抱歉,来晚了些,路上……耽搁了会儿。”
  她轻扬着嘴角,迎着学子们的目光,穿过了席间座位,走到了漆红长桌后。
  不少学子面面相觑,随后恍恍有些了然,这是半路遇到了朱先生,请假借口站不住脚,被她拒绝堵回来了?
  吴佩良轻呵一声。
  这时,见到朱葳蕤就位后,鱼怀瑾起身,率性堂学子们尾随其后,起身行礼,一齐朗声。
  “朱先生,上午好。”
  “诸位请坐。玄机,大伙是不是都到齐了?”
  鱼怀瑾回头一扫,瞧了眼面无表情的赵戎,回过头来,“全部到齐,老师可以授业了。”
  朱葳蕤轻轻点头。
  突然一阵劲烈的江风刮来,空地上众人衣玦猎猎,有些桌案上学子忘了压镇纸的宣纸,漫天飞舞,不过幸好被桌后的学子及时按住。
  江风喧躁。
  朱葳蕤挽起袖子,玉手一探,随意抓起一只毛笔,在一张宣纸上疾写了片刻。
  她放下笔,两根细指捏起纸张一角,手腕在风中抖了抖,只见竟抖落了十个墨字,江风再来,将墨字一吹,送入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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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一瞧,半空中浮着一句五言:秋日兰舟渡,无风浪自翻。
  五言诗句倏忽不见。
  刹那间,兰舟渡空地上的学子们只觉得天地间的风声骤停,喧闹的涛声、枫叶声亦是消失。
  天地为之一静。
  只是投目江水与山林,浪涛与林涛依旧翻滚。
  这时,朱葳蕤的清亮嗓音清晰传来。
  “诸位,这浪涛林涛好不好看?”
  众学子收回目光,以为这位女先生是在训诫,但是也相互熟悉性格,便都不惧,纷纷笑应着调笑。
  “朱先生,很好看。”
  “好看好看,甚是养眼。”
  “在下觉得与先生一样好看。”
  “巧了,在下也是这么觉得。”
  众人应和着,颇为热闹。
  朱葳蕤闻言,失笑的摇了摇头,“大伙别闹,我是认真的,这浪涛林涛,你们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没人应答,很多人摇头。
  朱葳蕤目光偏了眼赵戎的方向,只见他正撑着头看着桌子发呆,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朱葳蕤咬了咬唇,不过很快便收回目光,笑道:“思先生上一堂课是不是带你们静默听声,那么这一堂课正好,我们不听声,只观涛,这林海、离渎之涛,先生我看见了笔势。”
  她顿了顿,让众人消化了下,便继续道:“今日这堂课,我先讲笔势,近日先生我观摩字帖,关于笔势也有了些感悟。笔势是用笔的原理,结字的根据,指书法的意态和气势……”
  说着,朱葳蕤便借用这江景、林景,深入浅出的讲起了书法的基本笔势,大多是她总结出来的一些经验。
  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台下。
  范玉树看了眼赵戎,奇怪道:“子瑜,你不是请假吗,怎么又回来了?朱先生认识你?”
  赵戎正在慢悠悠的摆着纸墨笔砚,闻言,特别是最后一句,他动作一停,旋即转头诚恳道:
  “一想到将玉树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就良心很疼,走到半路,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便回来陪你了。”
  范玉树闻言一愣,随后一叹,“没想到子瑜也有良心这种东西啊,之前是我错怪了子瑜,抱歉抱歉。”
  说到这,他神色一变,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赵戎,希冀道:“那么子瑜,下次休沐日弟妹又来找你,可不可以带上为兄一起出去躲半日?”
  “不行。”赵戎眨了眨眼,干脆利落道。
  范玉树表情一收,板着脸回正了头,不再搭理这个关键时刻就卖队友的好兄弟,开始认真听起了朱葳蕤讲课。
  赵戎见状,瞧了几眼他,一奇,“咦,你还真听课啊?这不像你。”
  “怎么这不像我?哪里不像我了?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子瑜兄勿要打扰我学习,我和你不一样。”
  范玉树一本正经道,一副要划清界限,从此改过自新的模样。
  赵戎感慨的叹了口气,随后便感觉到闲着无聊,那位女先生讲的倒是有些趣味,只是这是对初学者而言,而他却是实在听不下去,赵戎觉得这节课得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他看着范玉树的侧脸,认真道:“玉树兄,咱们聊聊天吧,你给我说说独幽城。”
  范玉树认真听课,不理这混子,不想和他做有意义的事情。
  赵戎张了张嘴,还准备再说,可是看见周围不少学子已经皱眉看来,他嘴巴一合,也察觉到了不妥,歉意一笑,便不再出声。
  周围的学子们摇了摇头,不再看他。
  在讲课期间,朱葳蕤不时的瞧一眼某个方向,只见某人听了一会后,便看样子又是在走神,心思不在上面。
  不过,她也不恼,反而某一刻,眼睛微亮。
  上午的太阳渐升,很快,朱葳蕤的授业告一段落,她看着台下众人,突然道:
  “今日笔势先讲到这儿,诸位休息一会儿,顺便我们按照老规矩,来一次课堂考核,很简单,一炷香时间,你们交上来一副写的最满意的墨宝,给我批改,选出一份写的最好的。”
  不少学子闻言抬头,眼睛一亮。
  朱葳蕤莞尔一笑,“知道你们又在馋这头名的彩头,不过没事,这次的彩头保证你们喜欢。”
  言罢,她从袖子中取出一只翠绿的小竹筒,轻轻搁在来案头上。
  朱葳蕤安静了片刻,环视一圈,察觉到了率性堂学子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其中也包括抬头看来的赵戎。
  她心里点来点头,展颜一笑:“这只竹筒内装着的,是正冠井的井水,最近我正好得来了一些,做这彩头如何?”
  朱葳蕤的话还未说完,空地之上就顿时响起来一片惊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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