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翡翠说:“少夫人叫说,奴婢便去说。”
  郑明珠失笑,她倒是学的快,便说:“那么你就告诉她吧,对她说,不用乱想,更别叫人知道。”
  “是!”翡翠退了下去。
  让翡翠告诉她,比自己来说更为妥当。
  身契放在自己手里,远不如让她知道了威慑力大,有的东西需要藏匿良久,一击而中,有的却应如同挂在头上的剑一般充满威慑,收拢丫头就是如此,恩威并施便易成功。
  珊瑚在她身边多年,想必也是受了顾妈妈不少气,这样的最容易收服。
  上位者本来就有天然的优势,主子占着高位,掌握着生杀大权,下面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会尽量的贴近主子,是以只需要略施手段,真要动用身契,倒是失败,把身契拿到自己手里,并让她们知道,那不过代表一种态度而已。
  就好像哥哥送来身契,不过是告诉她,你没有后顾之忧,自有人会为你撑腰,而她拿了身契给翡翠看,也不过就是为了让她明白,她是谁的人,她的身家性命是谁说了算,根本不用顾忌顾妈妈。
  才过了一日,这该玲珑当值,玲珑进来给她换热茶,见她站在窗前看着外头,便劝道:“少夫人如今刚好些,别累着,不如歪一会儿。”
  这个丫头实在是个伶俐的,在这屋里四个丫头里还是第一份,也怪不得翡翠对她不满,这样的丫头,在哪个主子手里也是能出头的。
  玲珑见郑明珠只顾着发呆,并不怎么说话,心中也有点诧异,这次少夫人病后,整个人就有点不对劲的感觉,可要她说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
  就好像现在,她站着发呆,虽说模样和以往差不多,可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少夫人竟几乎没有这样站着发呆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缩在炕上,倚着枕头,十分娇柔。
  玲珑正想悄悄退出去,门口的帘子一掀,顾妈妈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玲珑便不好走了,只是对郑明珠笑道:“顾妈妈来了。”
  只是顾妈妈身后还带了一个丫头,她也认得,这是原本安国公府回事处洪管事的女儿,也就是洪妈妈的亲侄女儿,玲珑更觉诧异,不再多说一句话,如今她虽在顾妈妈跟前还算得用,可是顾妈妈生性刻薄,十分小气,有时候无故也要给丫头没脸,显示她的权威,玲珑并不想自讨没趣。
  郑明珠听到这句话,这才转过身来,顾妈妈笑着去扶她,嘴里说着:“我的奶奶,这刚好了,就在这窗子跟前吹风,又这么站着,不累么,不如上炕上歪着吧。”
  郑明珠点点头,任她扶着坐到了炕上,对玲珑说:“倒茶来。”
  顾妈妈殷勤的接过茶双手递给郑明珠,就势儿就在炕沿坐下了,笑道:“这个丫头少夫人瞧瞧怎么样,让她来顶翡翠的缺可好?”
  那丫头忙就跪下磕头。
  顾妈妈这是要做什么,郑明珠听到翡翠两个字已经知道了,心中不由的啼笑皆非,自己这也真是太好打发了些,要发配了她的贴身丫头,竟然可以不说一声,直接领个人进来顶了坑就是了。
  也真不知道原本的郑明珠竟是怎么样纵容的,瞧着顾妈妈这样理直气壮名正言顺的样子,这类事真不知道做了多少了。
  做主子做到这份上,倒真少见。
  郑明珠瞟了一眼屋里低头垂手而立的女孩子,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儿倒是秀丽,且看她露出来的手,细皮嫩肉,想来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如今一来就是大丫头,自然也是来当小姐的了。
  郑明珠看了一回,却不说这丫头好是不好,只是惊讶的说:“翡翠怎么了?”
  顾妈妈笑道:“翡翠下个月就要配人了,配了人便不好再在这里头伺候了,便得选个丫头来伺候少夫人,奴婢冷眼选了许久,才选中这个丫头,模样性情都是好的,又做了一手好针线,便带她进来给少夫人瞧瞧。少夫人瞧着若是好,便回了夫人,录了名册吧。”
  郑明珠便笑:“翡翠要配人了?我怎么不知道?难道你说的翡翠不是我的这个丫头?”
  这话说出来,顾妈妈还没觉得什么,倒是在门口立着的玲珑抬头看了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
  顾妈妈笑着说:“怎么不是,少夫人原是不知道,奴婢前儿陪着少夫人回国公府,太太对奴婢说,少夫人身边儿的丫头也不小了,正巧府里也有年龄相合的小子,太太瞧了几个,都是肯上进的,父母祖辈都是府里几辈子使出来的老人儿,规矩都是好的,便是家底……”
  顾妈妈笑一笑,低声说:“家底都殷实,太太说的,这些丫头服侍少夫人有功,必要配了好的才行,如今给翡翠说的这个,是府里跟着爷们出门的杭大家的小子,这杭大的爹便是以前老国公爷书房里头伺候的,最是规矩的一家人,家里在外头也有几十亩良田,翡翠嫁过去就是当家奶奶,再好不过了。”
  ☆、警告
  玲珑听得心中一阵发凉,顾妈妈只会糊弄少夫人,她嘴里那个规矩的小子,自己原也是见过的,那一天他看着自己那种目光,竟让她想起了后山里的蛇,凉冰冰的,带着一种奇怪的审视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奇怪。
  而且在府里日子久了,哪里没听说过一点事,那个人别说自家的丫头了,便是在烟花之地也包着人,听说还有什么寡妇。
  翡翠落在这个人手上,她那样的性子,要怎么活?
  玲珑不由的有种兔死狐悲之感,相处多年的姐妹,虽偶尔也有拌嘴,偶尔会有不满,可是到底没有什么大仇恨,眼见的落到这样的下场,顾妈妈一向说一不二,少夫人又从不管事,加上还抬出了太太……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玲珑却听到郑明珠笑了笑:“府里,国公府里还是侯府里?”
  顾妈妈觉得今天少夫人说话怎么越发着三不着两的了,便答道:“自然是国公府,怎么会是侯府呢。”
  郑明珠更好笑了:“我如今嫁过来,就是侯府的人了,妈妈满嘴里府里府里,谁知道竟是国公府呢?且这侯府的丫头,怎么就有配国公府的小子,这道理我竟不懂。”
  顾妈妈愣了一下,才说:“这是少夫人的丫头,怎么是侯府的丫头了呢?”
  郑明珠笑道:“连我这个少夫人都是侯府的少夫人,我的丫头自然就是侯府的丫头了,妈妈今后说话要谨慎,没的让人听见了,倒说我心中只有外家,不把侯府当回事呢。”
  顾妈妈露出明显的愕然神色,她还是第一次被郑明珠教训,真是再想不到自己随口几句话,倒让郑明珠教训起她来,老脸不禁红了红,忍不住说:“虽说是随着少夫人来了侯府,到底还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自然也是该少夫人做主,和侯府不相干。”
  郑明珠嗤的一声笑:“可不是,既然是我做主的事,怎么现如今又是太太在做主了,太太可是国公府的太太,比侯府还远着一层呢。”
  顾妈妈登时便涨红了脸,坐在炕沿上一时竟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底下似的,十分不安稳,见郑明珠还是那么笑吟吟的看着她,和往日并无二致,一时间便想着或许这是少夫人随口这样一问罢了。
  往日里多说两句,她自然就安分了。
  顾妈妈稍微定定神,笑道:“太太也是想着少夫人年轻尊贵,这些下人的小事哪里值得伤神呢,没的坏了清贵,这才费心替少夫人安排呢,说起来,太太实在是疼少夫人,便是这出了阁,还日日惦记着,劳心劳神,就生怕少夫人有一点儿不自在。”
  郑明珠笑着点头:“这倒是。”
  顾妈妈便笑起来,放下一颗心,还以为少夫人突然执拗起来了呢,原来还是与以前一样,或许翡翠在她身边伺候的久了,略体面些吧。
  顾妈妈便说:“奴婢想着,翡翠在少夫人身边伺候这些年,也是有功的,不如少夫人除了按例的二十两发嫁银子,再私下多赏点,也是圆了这些年的情分。”
  郑明珠笑道:“我可没说要把翡翠配了人,你回去回太太,我还舍不得翡翠,要多留她两年,过了二十再配人,且这些丫头都是跟着我过来的,就是侯府的丫鬟了,便是配人也是配侯府的小子,才合规矩,到了年龄我自会替她们做主,你就替我磕个头,说多谢太太想着我罢。”
  顾妈妈的笑立即就僵在了脸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玲珑再忍不住,诧异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正正的对上郑明珠看向她的目光,玲珑一凛,心中百般滋味。
  前一句话的时候,玲珑还以为翡翠完了,这件事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没想到,少夫人笑盈盈的,不动声色的就做了主,话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而这一眼……
  这一眼,简直就是个警告,玲珑低了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她只是深深的觉得,自己依稀的感觉并没有错,少夫人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郑明珠看顾妈妈僵在那里,便说:“妈妈还有别的事?没事了就把这丫头带出去,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吧。”
  顾妈妈还是不死心,忍不住说:“少夫人这样回太太,只怕不妥,太太一片心为了少夫人,这……”
  郑明珠不笑了,随口截断她的话:“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妈妈下去歇着吧。”
  连听完的耐心都没了,顾妈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连带来的丫头都忘了招呼,玲珑一眼瞥见,连忙走过来,悄悄推了那丫头一把,那丫头才跟着走了出去。
  玲珑走过去,替郑明珠换了热茶,也并不敢说什么,只立在一边。
  郑明珠也不理她,现在只是下了一次顾妈妈的面子,还没到真正收拾她的时候,就更别提丫头们的选择了。
  若是聪明的,自然有聪明的选择,若是蠢的,瞧着服侍了郑明珠多年的情分上,也就赏了银子打发出去就完了。
  翡翠早在看到顾妈妈带了自己的侄女儿来的时候,就多少明白了点,她不敢去打听,缩在自己屋里,说是在做针线,一条滚边做了拆,拆了做,两三遍了,还一点进展都没有。
  珊瑚素日和她好,本也是同病相怜,此时忍不住劝她:“别怕,少夫人已经答应了给你做主了,你忘了,你兄弟的身契都拿回来了呢,这次必和以前不同的。”
  翡翠眼圈微红,低声说:“万一……万一少夫人被顾妈妈说了几句,就应了呢……”
  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可能不担心,加上少夫人那样的性子,就算她是想要争取的,偏又软了呢?
  珊瑚哪里不明白,这也只能往好的劝了,劝了一会儿,也没话好说,只得也低着头做着针线,才绣出一片叶子来,有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跑进来:“翡翠姐姐,珊瑚姐姐,刚才顾妈妈从少夫人屋里出来,脸拉的老长,后头那个姐姐也在低头拭泪。”
  这是甘兰院的三等小丫头铃铛,大约也是从来被顾妈妈管教的狠了,此时见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倒是有点幸灾乐祸。
  珊瑚忙说:“死丫头,可小声些罢。”
  那丫头吐吐舌头,果然小声了:“听说那个姐姐是顾妈妈的侄女儿,要送来做大丫头的,少夫人没要,说身边的姐姐们都暂时不放出去的。”
  珊瑚和翡翠都大喜,翡翠一时间觉得胸口都松快了许多似的,连日里压在那里的大石头不翼而飞,含着泪就笑了起来。
  就连珊瑚,想着翡翠出去了,下一个被打发的只怕就是自己了,如今见少夫人给翡翠做了主,今后自己也少些担忧了。
  自然都很欢喜。
  珊瑚抓了一把铜钱给那小丫头,叫她买果子吃去,便对翡翠说:“你瞧瞧,少夫人果然替你做主了。”
  翡翠拭了泪:“我给少夫人磕头去。”
  珊瑚忙拉住她:“少夫人又没与你说什么,你这磕什么头,回头你当值的时候再谢过少夫人也就是了。”
  翡翠此时其实已经欢喜的没了主意,便只是点头。
  到第二日当值的时候,翡翠才寻了个没人的空隙,向郑明珠磕头,郑明珠叫她起来,说:“那日我说的那几句,你都能做到了,我必不会叫你吃亏就是,如今你只管好生当差。”
  翡翠磕头应了。
  顾妈妈被下了面子,十分不得劲,她被指给郑明珠做管事妈妈十来年,一直都顺顺当当,大小姐都十分敬重她,早觉得自己就是这院子里的祖宗了,这才越发的不把郑明珠放在眼里,本想着应了杭大家的事,收了钱,把翡翠放出去,叫侄女儿过来做大丫头,这屋里的大丫头,月例二两银子,吃穿都是公用的,又不用做什么重活,比外头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金尊玉贵呢,又有自己照应着,自然是好差使。
  昨儿欢欢喜喜的打发人给自己的哥哥嫂子说了,带了侄女儿来,按理这种事先是要回了主子,说明了事儿,主子应了,才带人来挑,可在顾妈妈看来,带去回郑明珠不过是走过场的事,更没想过挑的事,要用谁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呢,压根就没想到过这事儿会不成,竟没想到当场就驳了回,叫她把人带走。
  顾妈妈老脸涨红,回去就摔杯打盏骂了一通,满心想要去国公府回太太,又想起这件事原也没事先回过太太,若是回去告状说不准还要被训斥,一时间无计可施。
  又想到这院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趁愿的人,越发恼怒,一晚上都睡不着。
  第二日,顾妈妈思前想后,只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且又在哥哥嫂嫂跟前说的十分轻易的,这时候被驳回了,叫她脸往哪搁,便又去找郑明珠说这件事,郑明珠恼了:“昨儿我就说过了,这事儿就这样,我还得留翡翠两年。”
  顾妈妈听她口气生硬,又是当着一屋子丫头,越发觉得没面子,便说:“奴婢不过是与少夫人商量,也不该……少夫人如今大了,原来学的规矩也忘了。”
  郑明珠是连笑也不笑了:“这倒也好笑,要说规矩,我倒也没听说过奴才说主子不该的规矩,便是商量也没见过一声不吭就带个丫头进来要我收下的商量,素日里我敬你是妈妈,倒没想到敬出个祖宗来了。”
  顾妈妈脸皮登时紫红起来,也不再求了,倒是嘀嘀咕咕的说:“如今姑娘越发眼大心大了,奴婢再也伺候不来了。”
  竟就自己掀了帘子出去。
  珊瑚见了,便要追出去,却被郑明珠叫住:“不用理她,急什么。服侍我换了衣服去母亲那里。”
  这样不知死活看不懂形势,倒是越发不值得和她生什么气。
  ☆、添礼风波
  陈夫人见了她就笑道:“正想打发人跟你说,安哥儿侍奉侯爷在宫里当值,这三天你就过来和我吃晚饭罢,可巧你就来了。”
  陈府里头的规矩,只有早饭是陈夫人带着媳妇和女儿们一起吃,午饭和晚饭都是各吃各的,陈夫人与侯爷、郑明珠和陈颐安,小姐们都在自己屋里吃饭,所以才有这样子的话。
  郑明珠这样的媳妇也不难当,只需要每日过来伺候早饭,晚上或过来请个安说说话而已。
  郑明珠便笑道:“是,还是母亲想着我,大爷也没打发个人进来吩咐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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