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她一走进廊下便有婆子迎上来,低声笑道:“大姑娘来了,只是此时不便,还请大姑娘到西次间稍歇。”
  蓝如璇住了脚步,诧异道:“为何?可是三妹妹她……”说罢露出担忧惊恐的神色。
  婆子连忙道:“大姑娘莫误会,三姑娘尚好,只是此时有大夫在诊疗,不方便相见罢了。”
  蓝如璇拍拍胸口松了口气,自嘲道:“是我糊涂了。既如此,我就到西间坐一会再去看三妹妹。”
  天青色点绣白梅的夹棉帘子被掀开,蓝如璇由着婆子引了自己进西次间,一进屋却猛然发现四妹蓝如琦坐在屋里,身后站着她的贴身婢女蔷儿。
  蓝如瑾素好雅致,房间并未布置得十分华丽,只以清净为宜。诺大的次间被八扇楠木镂雕云纹绘四季花卉屏风隔成前后两间,明间只在临床设了一个大书桌,两壁架上书卷满列,靠屏风处设了一张小几,几把椅子。蓝如琦一身藕荷色衣衫,正坐在其中一把椅上喝茶。
  虽是喝茶,她却只捧了茶碗在手里,面冲着门口处只管朝外张望,只可惜帘帷紧合,张望也是望不到什么。
  见到蓝如璇突然进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惶然的尴尬,下意识连忙站起,脸颊也飞了两道红晕,仿佛什么私密被人猛然撞破了似的。
  蓝如璇心中诧异,面上却是温和着不动声色,笑道:“四妹妹毕竟离得近,比我早到了好久吧?”说着走近前来,择了靠近蓝如琦的一把椅子坐了。
  有梨雪居的小丫头奉上茶水来,又端着茶盘子退了下去,蓝如琦这才恢复了常态,重新坐到椅子上,低声道:“也没有来得太早,只刚坐了一会。”
  蓝如璇持起茶碗盖,一下一下撇里头的浮沫,状似无意问道:“妹妹方才看什么呢?看得那样出神。”
  蓝如琦怯怯低下头,声音中含着十二分的不好意思:“让大姐姐见笑了,我看帘子上蔷薇绣得好,一时看住了。”
  蓝如璇转目去看次间门上挂着的淡碧色苏锦软帘,四角果然绣着几朵含苞欲放的月白色透粉蔷薇,花枝蜿蜒,嫩蕊初绽,灵动之态几可乱真,真像是春日里迎风而舞的怡人小花。屋内软帘并不厚重,锦缎又轻柔,略有微风拂过便微微飘动,那些娇嫩的蔷薇便像活起来一般。
  蓝如璇妙目转动,笑道:“四妹妹好眼力,往日我也往这里来,就没注意这帘子呢。”
  蓝如琦抿嘴笑笑,低头喝茶,态度十分腼腆。
  坐了一会,东边屋里只是一片寂静,偶有衣物悉索之声传过来,想是奴婢们在走动服侍。蓝如璇便问:“怎地没动静呢?四妹可知大夫看诊多久了?”
  蓝如琦用手拧着帕子,微微蹙眉道:“总有小半日了,从我来时便在……这屋里只能听见低低的说话声,也听不清在说什么,现如今却话也不说了。”
  蓝如璇略感诧异,又问:“可是那位蒋先生?他医道极熟,似乎未曾听说哪次看诊这么久过。”
  蓝如琦语气中就有了些不大自然的意味:“这次来的是他徒弟,蒋先生去乡下出诊了。”
  “徒弟?”蓝如璇道,“可是那个姓凌的么?听说他深得师傅真传,年纪只在二十出头,看病开方却十分妥当。”
  “正是。蒋先生只有这一个徒弟。”
  蓝如璇若有所思,目光扫过蓝如琦紧捏着帕子的手,最后停在那一帘绣着蔷薇的碧色苏锦上,似要透过帘子直望到东间去。
  忽听东边说话声音高了一些,有两个婆子的声音,又有陌生男子的声音。虽隔得远,但那一把温润低沉的嗓音却透了过来,带着青年男子的清朗,温和中透着让人安定的沉稳。
  闺中女子甚少接触外男,蓝如璇只觉得从未听过这样好的声音。无意间目光扫过蓝如琦,发现她捏帕的手指已经发白,一双幼鹿般的眼睛也重新回到绣帘上去。
  蓝如璇心中微有了然,略一沉吟便起身走到门边掀了帘子,上前几步直接问住东次间帘外的丫鬟:“怎么了?”
  那丫鬟连忙道:“奴婢也未曾听清,好像是要看诊什么的……”蓝如瑾躺在内寝,她站在次间外自然也不会比蓝如璇她们听得分明。
  一时便有婆子掀帘出来,劝道:“姑娘回西边稍等吧,有外男在。”
  蓝如璇收了脸上一贯挂着的浅笑,正色道:“妈妈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不知轻重的人么?三妹妹病重,我只是忧心情急罢了,分寸还是有的。我看妈妈也是南山居那边的老人了,怎地……”
  那婆子连忙赔笑:“是老奴失言了,姑娘莫怪。”
  022 男女大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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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如璇自然不会真和南山居的人摆脸色,见她转圜便见好就收,叹了口气,脸上带了焦急之色问道:“里面怎么回事,光听见人说话,却不知说的什么,可是三妹妹她……”
  婆子回道:“是凌先生请观三姑娘的面色……”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蓝如璇便明白了。想必是旁边服侍的老嬷嬷们顾忌小姐闺誉,一时不敢贸然让如此年轻的大夫窥见小姐容颜。
  当下凝了眉嗔道:“怎可如此糊涂!妹妹的病岂是能耽误的?”说着抬手掀了东次间的帘子,脚步匆匆径直闯了进去。
  “哎,大姑娘……”婆子低声唤她,却又不好真去拉扯拦截,只得跟在后头忙忙走进去。
  西次间蔷薇绣帘微微透开一条缝,小鹿般惶急的眼睛隔帘一闪,伴随几不可闻的叹气声。
  蓝如璇快步走到内寝门外,放轻了脚步伫立于帘外天青碧纱窗下,并没有贸然进去。后头紧追的婆子暗暗松了一口气,赔笑指了指一旁的溪山行旅蝉翼纱屏。
  东次间与西次间一样被屏风隔成了明暗两间,蓝如璇朝婆子微笑点头,轻轻走到纱屏后隐了身形,以免被外男冲撞。
  目光无意识地透过蝉翼纱,落在青砖地斑驳的窗棂日影之上,蓝如璇凝了神侧耳细听。
  那道温润的男声正低低陈述着,恍若外面春日午后暖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暖在人心里。
  “……小姐虽是劳累过度,但病情亦反复得蹊跷,适才单凭小姐脉象来看已不只劳累这样简单。这几日师傅也曾和我提起府上这位小姐的病,颇有疑惑之处,今日反复得这样严重,若是他亲自来了,恐怕也是要看一看小姐面色的。”
  虽是缓声道来,却有着潜藏的坚定。
  就有婆子的声音迟疑道:“凌先生莫恼,我们特特请了先生过来,必是对先生深信不疑。只是……姑娘她素来懒见外人,如今她睡着,若是我们请您贸然察了面色,等她醒来知晓了必会生气,怒气积心对病情也是不好,您看……”
  温和的轻笑,如清露入水,荡起一圈一圈缓缓的波纹,将屋里略有紧张的气氛全都冲散了。只听他道:“我并未恼,诸位莫多心。只是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若不能够看仔细了,大约我的方子会有失偏颇。妈妈们的难处我亦知晓,若是师傅亲来恐怕不会令诸位有此烦恼。”
  婆子们附和赔笑,没人客气反驳,算是默认了。他年纪尚轻,自然比不得年高的蒋先生,在深宅内眷问诊之上自有许多不便,南山居陪着来了如许多的婆子,也是有这一层意思在内。
  顿了一顿,蓝如璇便听见他再次笑道:“这样吧,我先开一副临时的方子给小姐用着,待师傅回城后请他老人家亲来斟酌便是。”
  “如此甚好,甚好,先生真是德行出众,医术又好,思虑又周密,怨不得这城里人人都夸先生有青出于蓝之风。”婆子一高兴,便尽可着大夸特赞的,又问,“只是不知蒋先生多久能回来?”
  对此对方只是付之一笑,依然不疾不徐地答道:“这个却说不准,先生往日出诊,当日回来也有,几日回来也有,一切看病人罢了。若一时回不来,府上可另请名医来看,城南周先生和厚德堂马先生都是极有声望的,切莫耽误小姐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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