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 第36节
拍行成交与买家汇款有间隔,想来是已经尘埃落定。她将账户信息与资金流动告知警方,就算功成身退,剩余的事不必再管。
邱启指定被气得不轻,谢仃心里有数,最近努力装人间蒸发。眼见事情告一段落,她也松快了些,勾手将笔抛入涮笔筒,便闲适地舒展指关。
还有件事有待确认。
恰逢双休,谢仃看了眼时间,正是交通舒畅的下午。她决定即刻动身,先斩后奏地给对方发出通知:「我买的写生台到了,待会过去一趟。」
也没撒谎。
自从温珩昱应允她自行处置空房,谢仃就利落下单了工作室用品。如今经过几次补充置办,画室也算初具规模,她偶尔闲情雅致,能从里面坐很久。
不过最近事多,倒有段时间没去了。
没收到回复,谢仃也不等,随意将手机熄屏,拿了车钥匙起身离校。
抵达目的地后,她先去驿站取快递,掂量着约莫三四十斤,便婉拒了店员帮忙搬运的提议,自行带走。
学习美术多年,又是搬画架扛石膏,又是负重翻山写生,这点重量不足称事。谢仃停好车,抱着静物台乘上入户电梯,她不知密码,但录过指纹,因此一路畅行无阻。
堂厅满室安谧素静,温珩昱似乎不在。他们许久未见,谢仃也没什么在意,稀松收回目光,三下五除二将怀中物品拎去楼上,打算安置好再联系他。
途经书房,见门居然罕见地虚掩着,谢仃微怔,似有所觉般朝其中望去,果然看见熟悉身影。
桌面笔电亮着,男人姿态闲适,敛目垂视屏幕,似在办公。她索性轻叩门扉,随意问候道:“原来你在?那我今晚就留下了。”
话音将落,温珩昱眉梢轻抬,疏淡递来一眼。谢仃才看清楚他戴着单侧耳机,想必是在开会。
……
谢仃只能希望这耳机收音不好。
“我的意思是,”她镇静自若地补充,“留下吃饭。”
对于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径,温珩昱只一哂,落指虚一示意,意思是请便。
谢仃哪还想多留,临走不忘将门严丝合缝地带上,回避得迅速。
自从女声突兀闯入后,频道内便陷入心照不宣的沉默,无人敢贸然开口。温珩昱敛了目光,闲然淡声:“继续说。”
会议这才如履薄冰地照常进行。
另一边,谢仃回房拆掉快递,慢吞吞将静物台布置好,又整理过颜料收纳,才悠闲地端量起这间家庭画室。
虽说不是自家,但目的也算基本达成。
她一直有意无意撩拨温珩昱原本的生活轨迹,留宿也好,画室也罢,以及那些频繁的先斩后奏,多少都存了坏心。
温珩昱看似惯纵,本质不过是不以为意,而谢仃懒得计较他倨慢本性,来日方长,她也好奇“戒断反应”这四字能否作用于他。
收起思绪,谢仃起身,无意循过房间一隅,瞥见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她不记得自己将画摆在那里。
画框包装精致,盖着遮布,近看尺寸相当熟悉。她注视少顷,忽地轻笑一声,抬手将布片扯落,画作原貌倏然呈现在眼前。
黑红撞色,少量留白。笔触纹理张扬,火光中藏伏勾挑明厉的线条,似糜烂花枝,又似拥吻爱人。
一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作品。
她的《下溺》。
画中玫瑰鲜艳,谢仃摩挲着它,指腹的温热浸染过玻璃,像要融入更深处。枝蔓艳红浓稠,颜料如血液般凝聚干涸,生动诱人。
——“怦”。
他收藏了这份不健康的爱。
而这也是谢仃此行,原本要确认的东西。
抚过质感凛冷的画框,谢仃垂眸。不必再去试探什么,温珩昱已经将答案告诉她,杨秘书一派的心腹,其中有他的人。
这副画出现在这,是从容替她解惑,也无形给她提醒:收起那些聪明算计,免得得不偿失。
还真是对她了如指掌,步步牵制。谢仃几乎有些感慨这荒谬的默契,毫无道理又让人窝火。
渐近的步履声落在耳畔,她没有回头,只懒声问:“你说我现在拍张照,发给杨秘书,会怎么样?”
温珩昱轻哂,拂过她颈侧落发,嗓音懒倦:“那你该早来半日。”
距离拍卖结束才多久。谢仃啧了声,仿佛真的可惜:“想给你找麻烦真难。”
不过说到这,她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上次在书房外,我听见了傅徐行的名字。”谢仃侧目,“他也参与这件事了?”
听她问询,温珩昱并未作答,只松泛敛目,视线从她眉眼循过,“我倒才知道,你跟他还有关系。”
这话谢仃怎么听都不对劲,琢磨半秒,才反应过来,不由匪夷所思:“他是你侄女的暧昧对象,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自己取向很清晰,她简直怀疑是否还要和这人解释她与温见慕的关系,就离谱。
“个人好奇而已。”谢仃按了按额角,回归正题,“听说温崇明和傅家有旧怨,你知道多少?”
语罢,她还以防万一地强调:“我跟温崇明可没关系。”
温珩昱淡然听她这句多余解释,闲于应答:“替温见慕问的?”
“关心一下朋友的终身大事。”谢仃敷衍,“你们温家秘密太多了,我忍不住朝伦理方面猜,快打消我这个念头。”
“那你猜得不错。”温珩昱懒声。
……
谢仃愣住。
她脑中一瞬想法纷乱,顿了顿,才神色古怪地求证:“温见慕和傅徐行,难道是亲兄妹?”
似乎对她这番奇思妙想略有兴味,温珩昱眉梢轻抬,不疾不徐否认:“不是。”
谢仃闻言心底微松,然而下一瞬,就听他低缓开口——
“但曾经,差一点是。”
这句的信息量未免太过。
谢仃心存谨慎,对两家秘辛保持距离,既然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就点到即止。她不再追问,转瞬就换上乖顺模样,笑吟吟地:“那我放心了,谢谢小叔。”
“不过……”她话锋一转,闲然攀上他肩颈,柔声细语,“还是提醒一句。我不爱解释跟谁的关系,今天算你特例。”
适可而止的道理于她仿佛如同虚设。
近乎耳语的狎昵距离,身体曲线隐微融合,唇息温热纠缠,欲吻未吻。温珩昱疏懈依旧,抬指搭落在她腰际,无可无不可地掌控。
“在我这,少提别人的名字。”他抵在她唇畔,语意温缓,“也是提醒。”
谢仃撩起眼梢,轻笑。
“之前就想说。”她软声,“小叔,要有后来者的自觉啊。”
温珩昱低哂一声,落在她腰身的力度微沉,疏懒回敬:“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占你的上风。”
闻言谢仃顿了下,但理屈词穷也只片刻,她挑眉,照旧面不改色。
“那我也已经为你让步了。”她开始细数证据,“换作以前双休,我失联都是常有的事。这学期成天往你这边跑,我车也不玩了酒也不喝了,就连……反正,牺牲很多。”
桩桩件件理直气壮,好像当真问心无愧。
温珩昱闲于理会:“小孩才沉迷玩乐。”
“上年纪才按部就班。”谢仃轻嗤。
温珩昱淡淡一瞥。她装起无辜,从善如流地闭嘴。
松开手臂,谢仃从他怀中抬首,漫不经心地示弱:“不说那些了。我最近从学校天天吃外卖,还是你这里好,小叔,今晚收留一下?”
不算说谎。自从专访结束,她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闭关,宿舍画室两点一线,连微信步数都稳定三位数,平淡无奇。
谢仃的行踪每日都有专人汇报,温珩昱对她动向了如指掌。久违的这段时间,他处理公事,她不动声色,联络断得默契。
而谢仃冷落一阵,又突然出现,继续神情如常地同他暧昧亲昵,仿佛闲来无事一时兴起,终于想起这段消遣关系。
温珩昱低下眼帘,无关紧要地捻过她下颚,抬了抬,“无聊了来找我?”
“想你了。”她信口拈来,眼底笑意柔亮,“不信的话就算了。”
话语半真半假,温珩昱波澜不掀,也彻底察觉一件事。
——最初将主动权交给她,是个错误决定。
相处数月,两人的日常不再只有目的性的做.爱。某些夜晚,谢仃会留在书房修改作业,端两杯咖啡,彼此相安无事。时间流逝在静默中迟缓,悄然无息,化作危险的松弛感。
家中属于外来者的痕迹越来越多,美式滴滤、家庭画室、衣柜添出的衣物、单独的洗漱用品,以及习惯的两副餐具。
而她只有临时起意才来光顾,仿佛是他在等候谁。
光影从窗畔跌坠,拂过墙角画架,照亮那层积落的薄尘。温珩昱扳过她下颚,令她去看,语意闲懒:“你就是这么想的。”
谢仃:“……”
被半强迫地控制,她轻轻眯眸。听出男人语下寒隽,她才觉得,被自己冷落的似乎不是画架,而是某个人。
谢仃顿了顿,又开始装无辜:“你不是很忙吗?”
没理也要争三分。
听她小事化了,温珩昱懒得与她置辩,松去控制的力道,淡声:“那就少往我这跑。”
谢仃揉揉下颌,刚才那些凉意仿佛还残留在肌肤,她闻言终于轻笑,不再跟他演:“这段时间没有我,不习惯了?”
温珩昱步履微停,朝她递来一眼,眼潭寒意疏漠,是给她识相的意思。
谢仃迎上他,收放自如地敛起玩味,故作认真地解释:“真不是故意的。我欠了教授几副作业,这不画完一些,第一时间就来了嘛。”
“这里清净,我住得舒服,当然喜欢往你这跑。”她懒声道,又发觉忘记评价户主,于是随口补充,“你不说话的时候,我也很喜欢。”
听过最后那句,温珩昱轻哂一声——被她气得。
“彼此彼此。”他道。
适时,手机致电声响起。谢仃循声望去,见温珩昱低眸循过一眼,淡然静音,他落手示意她自便,随后便折身离开。
谢仃也没什么好奇,稀松寻常地收回视线,随性躺进工学椅中,将手机点开。通知栏躺着条崭新的后台提醒,是她之前写的备忘,一副油画作业的提交时间。
她懒懒点进去,看提交的截止日期是哪天。
昨天。
……谢仃释怀地删除备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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