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 第77节
“那你能从我这看出来什么?”谢仃笑问。
这问题似求解似刁难,可以任意理解。陶恙迎上她目光,若有所思地陷入静默。
“你真的想听吗?”他反问,“感觉你知道答案了。”
好吧。谢仃笑了笑,散漫应声:“我的确是放不下,但我打算放了。”
“那你就不会问我最初的问题了。”陶恙平静地一针见血,“你不就是想知道温珩昱没有对你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对咨询师说么?”
……谢仃的确信他本硕博连读的含金量了。
“行吧,就当是这么回事。”她错开对视,语调微沉,“你不也说了‘虽然他没开口’?没开口的事我就当不知道,这个坎过不去。”
的确,温珩昱某些所作所为的确偏执,陶恙不打算替他做无罪辩护,也觉得对方罪有应得,谢仃的想法毫无问题。
“我给他时间了。”谢仃淡声,“一个月过去,我教也教累了,既然他学不会怎么正确对我,那就算了。”
“……那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陶恙这次忍不住辩护,“他挺在意你感受的。”
“那天你们吵完,他问了我一件事。”他顿了顿,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当事人,“你是不是跟他讲了原生家庭的事?”
谢仃微怔,姑且颔首认下。
陶恙迟疑片刻,将那场谈话如实还原给她。
“他学会共情了。”陶恙道,“谢仃,温珩昱在因你的难过而难过。”
……
心跳毫无道理地乱了。
谢仃终于意识到巨大的错误,且无法回转。
她侧开脸,神色掩入明灿的光影中,看不清晰。陶恙见她如此,也打算点到即止,不疾不徐地起身,准备给她安静的空间。
“其实说实话。”他道,“不论从温珩昱朋友还是医生的角度,我都该劝你别给他机会。”
“理由。”谢仃嗓音很低。
“他的确爱你。”陶恙平静道。
“——但对你来说,这会是件麻烦事。”
的确。
被爱不麻烦,爱人才麻烦。与温珩昱这种人相爱,更是麻烦之最。
谢仃讨厌麻烦,也讨厌温珩昱。原本该是如此。
原本该是如此。她按住额角,视野中窗畔的花枝太耀眼,拂风向她俯首,占据她目之所及,像要祈望她给出一个答案。
“他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她忽然问。
“你走之后。”陶恙看向她,意有所指,“不过,你看起来睡眠质量也不怎样。”
谢仃这次没应,甚至都没将视线转过来。
“岛上的安保松懈了许多。”陶恙失笑摇头,推开画室大门,最后留下一句,“谢仃,是走是留,好好考虑。”
好好考虑。
关门声响起,室内重新陷入沉静。谢仃轻轻阖眼,在柔软的沙发中倚入更深,那些思绪仿佛也飘忽不定。
人在思索时总会无意识把玩些东西,她轻叩桌上那本书籍。之前在房间内没读完,刚才拿来画室原本是想继续,但从窗外看到了陶恙,于是便暂且耽搁。
可她现在心不静气不平,看不下去白纸黑字。
谢仃按了按额角,倚在沙发中拈着书页,却忽然发现不太对,这本书的书签与自己上次放的位置不同。
她轻一蹙眉,也并未在意,随手便将书页翻开,然而却发现了预料之外的东西——
一瓣蓝紫色的鸢尾花。
……
谢仃缓缓坐起身,低眸望着那枚花瓣。
是许久之前落在她发梢,被他随意拈起的那瓣。如今成为书签,隐秘地留存此处,如同不为人知的贪念。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瞬间永远留住。
海风拂窗涌入,将那枚脆弱的花瓣卷起,袒露其下书页的字句——
“可无论出于喜爱还是厌恶,我都无法不看他。”
-
谢仃还是走了。
深夜翻窗,凌晨离港。她轻易卸了快艇的锁,毫不拖泥带水,全程也无人员伤亡,走得干脆利落。
她早已清楚安保夜间巡逻的时间,对彼此距离把控得当,待对方环岛至较远一处,才启动船只离开,因此并未有人及时发现。
温珩昱是在天明破晓时得到消息。
陶恙也得到了,但并不觉得意外。他早就清楚谢仃有所准备,一个月时间她佯装反抗,实则不着痕迹将岛屿路线与佣人作息都熟记于心,想什么时候走只是她心情问题。
新西兰今日阴雨,昏沉天色惹人困倦。陶恙打着哈欠从直升机走下,决定舍弃自己宝贵的睡觉时间,幸灾乐祸到底。
甫一落地,他便向久等的助理借了把伞,示意对方不必跟来,径自乘电梯离开天台,去往内室。
果然,沙发间已经落座一道身影,矜倨疏淡,近乎与窗外磅礴雨幕融为一体。
陶恙毫不意外,将伞晾在架上,稀松问候:“最近睡眠质量如何?”
乏善可陈的揶揄问题,温珩昱仅是疏漠递来一眼。
“不应该啊。”陶恙说,“难不成没找到人?”
温珩昱敛起目光,淡声:“她在港口候船。”
果然。陶恙就知道凭他眼线,决计在谢仃进一步行动前就已作盯梢,但奇怪的是现在。
“你这次不追了?”陶恙十分稀罕,“真要放人走?”
“她不是想走吗。”温珩昱意兴阑珊。
陶恙默了默,不再奚落。
他甚至生出些许感慨,抱臂俯瞰窗外连绵阴雨,依稀能望见港口方向,旅客寥落。
她想走,于是他放了。陶恙也没想到,温珩昱居然真的能心甘情愿受谢仃摆布。
这两人分明都清楚,彼此之间是不可抗拒的有害关系。情绪与地位的不对等、过往经历的纠葛,以及那些难以界定的爱与恨,似乎的确是该当断则断。
天幕沉雾低垂,骤雨磅礴。时钟一秒秒拨转,匀缓响在室内,距离登船的时间所剩无几。
温珩昱烦躁起来。
情绪让他漏洞百出,谢仃令他瞻前顾后,这些陌生的犹豫不决糅合一处,如同一场暴雨倾覆,使他难以自负,懂得患得患失,学会让步。
以及——害怕彻底失去。
身后突然传来响动,陶恙错愕地回头,只见温珩昱挽过椅背风衣,步履未停地迈向玄关,相当决然利落。他愣了半秒:“欸,你没拿伞!”
随后又反应过来,他忙不迭抬声。
“不是,司机还没来啊!”
-
清晨时分,港口旅客并不多。
谢仃撑着刚从商铺买来的雨伞,安静站在街边望海,等候登船检票。
她没有手机和相关证件,但有现金,轻易就以双倍价格从当地人手中买下船票,丝毫不费工夫。
海风裹挟着夏日气息,濡热湿漓。她勾过被风拂乱的发丝,随性捋至耳后,望了一眼海岸边际,那是岛屿的方向。
最后一次机会,谢仃想。温珩昱,再重蹈覆辙,就真的别再见了。
码头缓缓鸣笛,声响悠扬,她看向塔尖时钟,终于迈步向人潮中走去。
身后却响起一道步履声,踏过雨迹渐行渐近,最终停落在她身后,再无半分声息。
谢仃脚步微滞,撑伞回首,预料中望见熟悉身影。温珩昱仍是奕致周正,修颀身影淹于霭霭雨幕,发梢眉目却被水迹浸透,难掩来路的风尘仆仆。
除他之外再无旁人,他不是来带她回去的。
彼此目光交峙,谢仃攥紧即将临期的船票,平静开口:“……有话想说?”
的确有话该说。在两年前临行决别的北城,在一年前风雪荡涤的冰岛,数月前伦敦重逢的深夜,以及现在。
他曾想再见她一面。教她不能就这么甩手走人,教她该怎么负责任,哪怕是绑也要绑回自己身边。
如果能再见她一面——
沉霭雾色中,彼此隔雨幕相望,温珩昱并未上前,只是问她。
“这次呢。”他微有自嘲,“走了还回来吗。”
……
如果能再见她一面。
他想问她,是否还愿意回来。
港口风雨渐浓,磅礴水声不歇,话语的重量如同雨中飘絮,落地又像是更轻缓。
谢仃攥着船票,像是思索少顷,才开口:“这是要求?”
稀松平淡的一个问题,不掺任何调侃意味。落雨打湿这场对视,温珩昱望着她,很轻地阖低眼帘。
“是请求。”他道。
如同彻底且甘愿的认输。
“如果我拒绝呢。”谢仃毫不退让,继续提问,“监视还是监听?”
温珩昱沉然否决:“你不喜欢,那就不会有。”
的确是足够平等的对谈,甚至他已经在向她低头。谢仃颔首,但依然没有动作:“还有呢?”
没有人错开对视,风雨飘摇中两相对峙,一如往昔。然而胜负早已分明,在更久之前就尘埃落定。
温珩昱满盘皆输,而甘愿认下这点,已经并非一桩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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