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明熙睁开眼,唇瓣干渴地发白,她眨眨迷蒙的眼睛,起身去推书阁的门。
纹丝不动。
她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又坐回了原地,书阁高处小小的窗户下,她抱膝坐在角落,失神地望着一朵又一朵绽开的烟花。
明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日是中秋,怪不得赵姝意和姐姐下午都没来书院。
黑暗笼罩,已经快到了宵禁的时候了,不会再有人来救她了。她将自己蜷成一团,冷意让她的身子有些发抖。
想起书院中那群人三天两头在自己耳边嘲讽的话。
你姐姐又不是你亲姐姐。
没爹又没娘的东西。
什么都不会,你呆在书院里干嘛?
明熙望着那扇紧锁的门,轻轻皱眉。
还是不要有人来了,她有些泄气地想,不如就这样死掉算了。
若是有人来把自己救回去,姐姐和嬷嬷又要抱着她哭个不停,用那副感觉她可怜的要命的声调哭嚎,喊着自己的乳名。
被这样对待,就好像自己是个一碰就碎的陶瓷,活不过明天一样的卑微。
明熙眼睛里的眼泪微闪,又被她很快擦去,动作又快又狠,将眼角擦得通红。
但话又说回来,还有谁会来救她呢,姐姐姝意都不在。
她动作顿了顿,想到了慕箴。
那个每一次自己被欺负都在场,都站在自己身前的慕箴。
那个被所有夫子同窗喜欢,即便是欺负自己的纨绔,见了他也会迅速离去的慕箴。
见证了自己所有狼狈辛酸模样的人,明熙将脸埋进腿中,瘦弱的肩膀微抖,她终于抽噎着小声地哭了出来。
她还是希望他不要来。
最后一朵焰火绽放的时候,整个夜空都被照亮,透过那小小的窗户,就连坐在书阁中的明熙都能感到那股光亮。
光亮越来越强。
明熙后知后觉地抬起瞌泪水斑驳的脸,刺眼的光让她闭上了眼睛。
“明熙、”
慕箴张皇失措的声音,和他跌跌撞撞跑来的脚步声,让明熙低眉垂眼,彻底晕死了过去。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慕箴害怕地将自己抱在怀里,向来精致整洁的慕箴满头是汗,望向她的神情是触目惊心的害怕。
“毛毛!”
慕箴颤着声音喊她。
明熙晕过去的时候,眼角掉了一颗眼泪。
她果然,还是最讨厌这个人了。
明熙这样想到。
第40章 义卖
明熙早产, 体弱多病,大夫说活不了几岁。
梅昔苒痛不欲生,寻求名医古方, 最终还信了民间风俗,说给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
明熙的名字是一早被定下的,梅昔苒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她长跪祠堂,祈求祖宗保佑她的孩子长寿。
伤心之际,自娘家带来的猫儿蹭着她的腿撒娇,梅昔苒泪眼滂沱地看了看它, 给明熙起了个乳名。
毛奴。
她不希望明熙大富大贵, 只希望能像这只猫儿一般, 健康顺遂,平安快乐。
许是这个名真的起了作用, 后来明熙顺利地长大, 梅昔苒只当是乳名的功劳, 总是抱着她, 毛毛、毛毛地唤她。
后来明熙长大了,明事理后, 她不喜欢家人这样喊她。
不好听是一回事,主要这个名字代表的, 是她的脆弱和渺小。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 就好像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她, 自己有多微弱, 像春天的蒲草一般,一折就断。
时隔很多年后的如今, 明熙才知道,自己年幼时讨厌的, 不是这个昵称,也不是喊昵称的慕箴,她讨厌的,是那个岁月之中无能为力的自己。
后来再见面,慕箴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也不知是忘记了,不在意,还是明白了之后刻意避开她不喜欢的这个话题。
明熙每日家和书院两点一线,中午也总是跟着慕箴一起在课室吃饭,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连时间都变得特别的快。
这天早上,祖母从被窝里将明熙的脚挪到自己腿上,对着日光仔细看了,见伤疤彻底退了,一点儿痕迹没留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她挖了滋补的玫瑰油,又抹了一遍,明熙迷迷糊糊醒来,见祖母将她双脚抱在怀里。
暖烘烘的。
她坐起身,散着头发一头扎进祖母怀里:“祖母,我想吃红油抄手。”
吩咐了孔嬷嬷下去准备。祖母将她捞起:“你伤也好了,今日便早些起来,自个儿去书院吧。”
知晓今日品秋不会送她,明熙利落地起来,自己收拾了一番,吃了碗鲜香的抄手,开开心心地去书院了。
今日来学堂,明熙终于再见到了刘鸢。
“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呢,”明熙有些不高兴地抱怨着,“好几日不见你来上课。”
刘鸢神色憔悴:“抱歉,主要是我家最近事太多,我爹忙不过来,就让澈哥跟我帮他打下手来着。”
听她这么说,明熙又担忧问:“出了什么事?”
“渔阳市舶司的提举孟大人前不久跟着朝廷的货船出海,结果病死在了途中。”
刘鸢叹了口气:“可怜孟大人年纪轻轻,家中只留下了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我爹将此事上报汴京后,陛下下旨,说此次出海带回来的宝石玉器统统拿出来在渔阳义卖。”
“义卖得来的银子,三成留给孟家的孩子,七成上缴国库。为了举行此次规模盛大的义卖,我爹愁的胡子都快白了。”
明熙有些不解,货物就算再多,一一登记在册,再准备好场地便是了,随便工作量大,但也不至于让刘鸢这样有活力的人熬成个黑眼圈。
“你不懂,”刘鸢听了她的问话,十分痛苦地摇头,“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外面散播谣言,说谁家在此次义卖中占得大头,谁便是下一个市舶司提举。”
闻言,明熙陡然吸了口冷气。
刘鸢面露苦色道:“明白了吧!从五品的官,更何况还是掌管整个渔阳市舶司的官位,那群商家大户做梦都想求个一官半爵,一听这话,那些打听消息的商妇女眷都快把我家门槛踩塌了!我和澈哥本就忙着整理货物,还要被那群人纠缠,这些日子我都快烦死了!”
若是这样说的话,别说是义卖了,渔阳的那些商户恐怕都能用银子把知府埋了。
渔阳的这群富商日子过得本就逍遥,若是能再谋的一份好官位,也不是能在渔阳无法无天,彻底横着走了?
她顿时想到了程兴。
明熙有些无措地皱眉,偷偷问刘鸢:“所以,这个传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鸢摇头:“我哪里知道,我问我爹,他也没跟我说。”
渔阳的海运生意六七成都是程家的,论财力,能跟程家相抗衡的没有几位,若这传言是真的,那下一任提举,九成九都是程兴他爹……
难怪,明熙蹙眉想到,难怪这段时日程兴被他爹勒令在家修养,不准出门。她原本以为是受了伤,如今看,怕是程家主提前查探到了这个消息,不许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吧。
若真给程家捡到了这个从五品的官位,那他们家在渔阳,岂不是彻底要成山大王了?
到时候程兴,又会怎么对她……
一想到这里,明熙惴惴不安,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的。
就连中午散学,她也迷糊地出了书院的门,直到玉杉及时喊住她:“你中午不跟慕公子一起了吗?”
明熙才如梦初醒,匆匆谢过她之后,又折回了课室。
慕箴正站在她们课室前的一棵银杏树下,微微仰头。
银杏叶顺着秋风落下,正巧飘到他眼前,慕箴伸手抓住,少年精致的眉眼望着叶子时显得专注而安静。
“有心事吗?”
慕箴没有抬头,但他仍旧察觉到明熙的到来,这样问她。
见明熙没回答,他上前牵住她的手,眉眼轻皱:“怎么这么凉?”
“今日有鲟鱼汤,很暖胃的。”
明熙一言不发地跟着慕箴在院中找了个石桌,总有早起的学子在此处读书,石桌边缘都被磨得发亮。
慕箴将掉落在桌面的树叶捡了捡,将餐食摆出,给明熙盛了满满一碗鱼汤。
鲟鱼的肉质紧实,先用铁锅煎过一遍后再加水,炖成的这一锅浓白鲜甜的鱼汤。
明熙喝了一口,觉得暖意从喉间一路顺到胃底,将她烦乱的内心烫得熨帖。
她垂眸将碗放下,望见慕箴的眼睛盯着自己。
两眼相对,他没有躲避,反而弯了弯双眼:“怎么样,要和我倾诉倾诉吗?”
明熙顿了顿,还是拐弯抹角地问他:“听刘鸢说,果断时日渔阳会有一场义卖。”
“嗯,”慕箴将饭递给她,好像是会错了意,“你想去玩?我可以带你去。”
明熙只问他:“你会参与吗?”
慕箴侧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若是有合眼缘的,应该会买吧。”
听他这么说,应当是不知道那人云亦云的内幕,明熙咬唇,只能隐晦地提醒他:“若是要参与,也别太出风头了。”
“为何?”
为何?明熙自然知道慕箴来渔阳,是为了远离朝堂,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若是万一,这个官位落得了慕箴头上,对其他人而言是万幸,对他慕箴来说岂不是大祸临头?
明熙有些郁闷地想,自己前世这个时候在汴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渔阳的事她听的少,根本不记得这场暗含汹涌的义卖,慕箴有没有牵扯进去了。
面对疑问的眼神,明熙随口胡诌道:“你不是说要在渔阳低调嘛,听刘鸢说此次规模不小,我担心你被盯上。”
慕箴闻言笑笑:“原来你这般魂不守舍,是因为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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