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莲珠 第82节

  “回娘娘的话,那老东西叫仇川!”碧坤宫总管太监宁河海立即禀道,“此人可是个贱种,藻华宫里出来的!”
  藻华宫是皇后寝宫,如此一说,宸贵妃心下便有了数,冷笑道:“他主子死了儿子,不找个地方痛快哭丧,倒有心在这里作怪!”
  “何止是他!现如今宫里传得风风雨雨,非说麟趾宫出事是,是……,是咱们做的手脚。”
  “放屁!这些人统统长着猪脑子!”宸贵妃愤怒道,“就算本宫有心,又为何做得这般明显,叫人都怀疑上本宫!”
  “娘娘息怒,娘娘说的是,这些人都长着猪脑子!”宁河海附和道,“娘娘先安置了,等明日天亮,老奴便冲到茶房去,先扇仇川八百个嘴巴子,再叫他把金丝菊都生嚼着吃了!”
  听了这话,宸贵妃情绪舒缓,冷哼一声不再同茶房计较,转而问道:“圣上听信言洵的话,让姓白的密查太子案,算算也有两日了,可查出什么结果了?”
  “老奴着人打听了,说白璧成查看了麟趾宫、见了太医院的袁兮风,再之后提审了麟趾宫嫌疑最大的三个人……,哦,是了,今晚大理寺放文书进来,从宫人院提走宫女眉音。”
  “这个宫女很重要吗?”
  “寻常的值夜宫女而已,目前看没什么重要。”宁河海想了想又道,“听说白璧成提审时不许外人在刑堂,只有陆长留和傅柳能进去。”
  宸贵妃唔了一声,却不说话。
  “娘娘若是不放心……”
  宁河海刚说了半句,却被宸贵妃嗤笑一声打断了。
  “咱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言灏死了且不关本宫的事,咱们就美美地等着罢,等智勇双全的霜玉将军给圣上一个交代好了。”
  话音刚落,宫女梅意匆匆走进来,她见宁河海在,便悄悄站到一边不言语。宸贵妃会意,又吩咐了宁河海几句,让他小心盯着太子案的动静,这才叫他下去了。
  等他走了,宸贵妃却问梅意:“什么事?”
  “娘娘,那个人递话来了,说有要紧事请娘娘帮忙。”
  宸贵妃嗯了一声,问:“他人呢?”
  “在鱼池边候着。”梅意道,“奴婢已经清理过了,后院没人靠近。”
  宸贵妃闻言起身,扶了扶头上的钗环,搀着梅意往后院走去。碧坤宫号称后宫最华丽的宫殿,但它的后院一样逼仄,只有一架紫藤花,花架下悬缀灯笼,掩映一道弯弯曲曲的鱼池,里面养着许多五彩锦鲤。
  梅意清过场,此时的后院悄然无声,宸贵妃让梅意远远候着,自己走到鱼池跟前,一面喂鱼一面说道:“有什么要紧事吗?”
  “十万火急之事,”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紫藤花架后面传来,“白璧成十有八九已破了太子案。”
  “哦?那他还有些本领。”宸贵妃并不当回事,“可这事与本宫何干?”
  “与娘娘没关系,但与我有关系。”那个声音说道,“那个药,是我给的。”
  宸贵妃喂鱼的手僵在半空。
  “不能让白璧成找到我,”那个声音又说,“否则,娘娘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你!”宸贵妃将一把鱼食砸进池里,怒道,“你竟敢威胁于我!”
  良久,她的怒气没有回音。宸贵妃转过身来,看着微微晃动的紫藤花架,知道那个人已经走了。
  养虎遗患。
  这四个字蹦进宸贵妃的脑海里,令她气恼又无处发泄,只能踢飞一块卵石,看着它飞进鱼池里,溅起一蓬水花。
  ******
  白璧成依然在观察刑堂的天窗。
  适才他出去看过,所谓刑堂其实是地牢改的,因为在地下不能照明也不能透气,才开了这扇天窗。天窗周围是不许靠近的,但为了防着误踩掉落,还是搭起弯曲的穹顶。
  夜足够深了,从刑堂里望出去,穿过穹顶的木条,能看见漫天的星海,和一弯明亮的月。
  “明天是个好天,”傅柳走过来抬头看看,“明月无晕,万里无云。”
  白璧成正要说什么,却见陆长留匆忙进来,道:“侯爷,卜瓶全都招了,毒物果然涂在袜子上,因为太子,呃,太子喜欢,喜欢舔他的袜子。”
  “物证都留下了吗?”白璧成问。
  “犯人入内监之前,已经剥去所有衣物搜查全身,之后换上统一的囚服。他们的衣物都留存着,卜瓶没时间处理,全被找到了。”
  “好,”白璧成点头,“明日可以禀告三殿下了。”
  “这案子真没意思,”傅柳忽然说,“我以为有多么大的阴谋,原来只是个小太监做的!”
  “是啊,外头都在传,说太子是宸贵妃弄死的,许多人都在等着看夏国公倒台呢。”陆长留挠挠头,“没想到与她无关。”
  白璧成没有答话,但他很清楚,夏国公权倾朝野,宸贵妃宠冠后宫,这些风光都是皇帝首肯的。失去皇权的支持,他们在朝中寸步难行,就连秦家这样有财富有军队的势力都能被瓦解消灭,更何况是夏国公父女呢。
  是以,宸贵妃绝不会那么傻,用公然下毒的手段挑战皇权,再说太子的品行并非完美,利用他爱好男风一事,就能编排出多少荒淫无度的故事,废太子也是指日可待。
  最重要的,太子无德才能剑指皇后,让皇帝觉得皇后教养的儿子不可靠,否则太子被害只会让皇帝怜惜皇后,即便没了言灏,皇后还有记在名下的嫡子言洵,宸贵妃的儿子还要往后排排。
  “比起太子被何人所害,我更关心卜瓶的毒药是从何而来。”白璧成说道,“这事要问问他。”
  “把卜瓶带来吗?”陆长留问。
  “嗯,带来。”白璧成道,“就在这里问。”
  卜瓶第二次踏入刑堂,看上去轻松多了,因而那股凹出来的柔弱没了,他显得很懒散,但这股懒散很符合他的气质。
  白璧成坐在大案之后,看着卜瓶走到天窗之下,他忽然能理解皇帝脱口而出的玩笑话,卜瓶的确样貌清秀,因为皮肤白皙和骨骼瘦小,他能不经意地释出闲花照水的美感,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的性别。
  但他刚刚受过刑,脸上有皮鞭的血印,囚衣有几处被抽碎了,印出斑驳的血痕。
  “抽了几鞭子,”陆长留小声说,“这家伙怕痛,抽了几鞭子就全招了。”
  “他敢杀太子,就没想过能活着。”
  傅柳不屑地说道,又去问卜瓶:“我说得没错吧?”
  卜瓶微笑了一下,低头不说话。
  “除了毒杀太子,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白璧成问,“比如想办法离开麟趾宫,换个宫院当差?”
  他的问题很突兀,但是卜瓶听懂了。
  “他是太子,他不点头,谁敢把我弄出麟趾宫。”卜瓶惨淡地笑一笑,“没错,我这辈子运气不好,是个不男不女的狗奴才,可是狗奴才也有自己的想法,狗奴才不想被这样,这样……”
  他眼睛里淬着泪花,有些愤怒地盯着白璧成。
  “你不想做的事,以后都不必去做了。”白璧成道,“但你说没人敢把你弄出麟趾宫,这话我不信,你毒杀太子用的是乌蔓藤,你知道这药多难弄吗?”
  卜瓶愣着不说话,看上去,也许他并不知道乌蔓藤,他只知道那是毒药。
  “你是怎么得到乌蔓藤的?”白璧成问。
  卜瓶明白了,白璧成提审他的重点是毒药怎么来的。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转过脸去,不再看白璧成。
  等了好一会儿,白璧成说:“我会用刑的,听说你很怕痛,区区几鞭就能让你招认谋害太子,更何况是问出毒药的来源。”
  “卜瓶,侯爷问你话呢,”陆长留道,“你若不说,这刑堂里的诸般手段,都叫你尝个遍!”
  他说着走上前去,一把薅住卜瓶的后领,将他猛然推向咕噜噜沸腾的热水池:“瞧你细皮嫩肉的,把你这两只爪子往进去浸浸,准保皮肉烂光!”
  热气猛然扑过来,卜瓶吓了一跳,但他随即紧紧闭上双眼,咬紧牙关不说话,连喊叫也不发出一声。
  陆长留只当他是软骨头,没想到这时候硬起来,难道真把卜瓶推进沸水池里?陆长留心性善良,这样残忍的事他做不出来,就在此时,便听着白璧成爆出一串咳声。
  “侯爷,”傅柳吓了吓,“您不会是咳症犯了吧?”
  白璧成哪有力气答话,只是剖心挖肺般地咳了下去。陆长留这可顾不得卜瓶,只将他扯到木架前,用铁链草草绕了几道固定,这才奔到白璧成面前。
  “扶我,扶我出去。”白璧成艰难吐出这几个字,“这里头太,太阴寒。”
  傅柳和陆长留没有二话,一左一右扶起白璧成要往外走,白璧成却又说道:“把刑堂看好,不许任何人进来,牢头牢子都不许擅入!”
  “侯爷放心吧!刑堂连只蚊子也别想进来!”
  陆长留说着,将袖子连挥,灭了大案上的灯火,刑堂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天窗投下的月光可堪照明。借着这抹光亮,傅柳和陆长留扶着白璧成离开了刑堂。
  等白璧成的咳声远去之后,陷入寂静的刑堂发出咯咯的响声,卜瓶听见了响声,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黑影钻进穹顶,他拴紧一根绳子,随即缘绳而下,落到刑堂之中。
  月光照着那个人,但他用黑巾蒙面,穿着大理寺牢子的服色。卜瓶像是知道他来干什么的,他没有恐惧,只是有些疑惑地说:“杀了我,你怎么出去呢?”
  蒙面人没有回答,他拿出一把钥匙,伸手去捏卜瓶的脸颊,想把钥匙塞进卜瓶的嘴里。卜瓶知道,钥匙上涂了药,就像他在袜子上涂药一样,那个人说过的,只要把药抹在能舔舐到的地方,那就是个死。
  卜瓶笑了笑,他没有挣扎,而是一口咬住了钥匙。
  他虽然是个低贱的奴才,但他也能抗拒侵犯,即便是太子也不能随意侮辱他!已经够本了,难道不是吗?他的死有尊贵的太子殿下陪葬,这真是莫大的荣耀!卜瓶用力吮舔着冰凉微酸的黄铜钥匙,他总之要死的,这样死去能轻松很多。
  然而刑堂忽然亮起一束火光,紧接着,两支灯架上的烛火被一一点燃,含着钥匙的卜瓶和蒙面牢子同时愣住了,刑堂越来越明亮,他们看见站在灯架前手执火折子的风十里。
  蒙面牢子立即反应过来,他放开钥匙要跑,然而风十里比他更快,没等牢子奔到门边,已经被风十里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抓住了。
  刑堂的门开了,白璧成带着陆长留傅柳走进来,看着努力挣扎的蒙面牢子,白璧成露出笑容。
  “看看是谁,”他自语着,“看看乌蔓藤究竟在谁手上。”
  他伸出手扯下假牢子的蒙面巾,一张过于熟悉的面孔露了出来,以至于白璧成都愣住了。
  “齐远山!”傅柳叫起来,“你这崽子!一次还不够,你还想再害侯爷一次!”
  然而与此同时,陆长留却在天窗底下叫喊起来:“侯爷快来!卜瓶咬住了有毒的钥匙!”
  第95章 一无所有
  陆长留和风十里费了很大劲,才把钥匙从卜瓶嘴里拔出来,他咬得很死,就是不肯丢。卜瓶肯定没救了,乌蔓藤没有解药,没过多久他就死了,死状同太子一样,吐紫黑的血,手臂布满胭脂红疹。
  “这可怎么办,”陆长留懊悔,“药从哪来的还没问出来。”
  “就算他活着,咱们也问不出来。”白璧成道,“你能几鞭子叫他招认,不是因为他怕痛,是因为左右没有活路,他不想再吃苦头受折磨。”
  “想想,他连太子都敢杀,还能怕什么。”傅柳也感叹,“但给他毒药的人或许对他有恩,所以他不肯说出来。”
  “傅将军说得有理,”风十里插话道,“之前齐远山从天窗落下来,卜瓶非但不怕,居然还问齐远山得手后如何逃出去。”
  “要离开很容易,他穿着牢子的衣服,办完事躲在昏暗的角落里,等我们发现卜瓶死了肯定要叫人,他就乘机混进去,之后借机逃走。只是卜瓶的态度出人意料,明知齐远山是来灭口的,但他并不害怕,这是做好死的准备了。”
  白璧成说着,回眸望望被捆成粽子的齐远山,说:“你们不来,卜瓶未必会出卖你们,但你们来了,等在这里的只会是我。”
  齐远山嘴里塞着破布,他说不出话,只用眼神表达鄙夷,接着转开头去,不愿看着白璧成。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恨我?”白璧成心平气和地说,“我一直想问你,但一直没有机会。”
  齐远山哼了一声,傅柳却走过去,拽开他嘴里的破布:“小崽子,你爹是羟邦人害的,与侯爷无关,但你从小吃住在侯爷身边,算是他养大的,你不肯念恩就算了,为何还要害他!”
  “呸!我爹爹如何不是白贼害死的?”齐远山愤声道,“是他好大喜功,连夜奔袭夹攻羟邦,将他们杀得只能从我爹爹把守处溃逃!亡命之徒杀红了眼,我爹爹才无力抵挡,被他们残杀!这笔账,当然要找白侯算!”
  “你有病吧?”陆长留目瞪口呆,“羟邦杀了你爹爹,你为何要找白侯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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