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他忍无可忍,顺手打字:你别犯太子病。
  袁珩:太子病是什么?
  反正他也不记得,萧子昱只顾自己撒气:就是霸道蛮横,不讲道理。
  袁珩丝毫不冤:既然萧医生给我诊了病,那我更要好好实践一下才行。
  萧子昱不会骂人,万千情绪苦于找不到突破口,便翻出表情包,找了个[敲打]的表情发了过去。
  几千公里之外,袁珩手指一顿,说不过就说不过,卖萌算什么。
  秘书齐淮跟在他身边,手里捧着袁珩方才掷金百万拍下的一只小小方盒:“老板,我们现在直接回酒店吗?”
  袁珩拿过首饰盒,把玩了两圈,突然问道:“订了后天的飞机?”
  齐淮说:“后天上午十点的。”
  “最近的一班是多少?”袁珩问,“给我改成最近的。”
  齐淮愣了一下:“明天还有合作方邀请您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
  “薰衣草年年都开,不急这一时半会,”袁珩道,“订机票,收拾完行李我们直接出发。”
  袁珩一向习惯事前做足准备,突然改变行程的情况少之又少。齐淮确认道:“我们还是直接回云京吗?”
  “不,先飞上海,然后转杭城。”袁珩说道,“查查萧子昱最近在哪里拍戏。”
  商务舱没票了,袁珩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坐经济舱是什么时候,两条长腿硬是蜷了十几个小时,最终在一片朝霞和身边小朋友的哭声中降落。
  他被闹得整晚没睡着,现在浑身酸痛,加上倒时差,脑子也不太清醒。
  齐淮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坚持帮老板叫了车,“萧先生他们拍外景,去附近村子里了,要明天才回来。”
  那正好倒时差,袁珩揉着眉心道,“那先订个酒店……”
  “老板,”齐淮叫住了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略微沙哑的嗓音像是发着抖,“剧组那边好像出事了,山里突发泥石流。”
  第43章
  清晨高速上没什么人, 一辆银色的沃尔沃沿着路面疾驰。
  这车是上海分公司的,袁珩开惯了越野,再开这种小车总感觉给不上力。
  坐在副驾的齐淮死死抓着安全带, 冷静道:“袁总, 您有没有感觉我们的车头有点飘?”
  袁珩没减速, 右拐给油又超过一辆:“再联系剧组。”
  齐淮起飞前就联系了剧组的人,得知他们会去郊外里拍两天外景,昨天就已经去村子里提前住下。
  可下飞机后又接到消息,因为连天的梅雨,附近山上发生了泥石流, 现在进村的路被堵住了, 里面的人也联系不上。
  齐淮开了免提,嘟嘟的拨号声不紧不慢传出来, 一直响到自然挂断,还是没有人接听。
  “袁总, 您别着急,这附近经常发生山体滑坡, 村民们都很有经验。”齐淮说道。
  袁珩几乎把油门踩到底, 几百公里的路程不过转瞬。正午前他们到达了出事的村子, 天色阴沉沉的, 又开始飘落雨丝。
  村口封路, 救援队的人已经来了。袁珩甩门下车, 踩过一路泥泞,明明是初夏的六月天, 他却觉得寒意彻骨。
  齐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他, “袁总……”
  “你回去,”袁珩说道, “去车上等我。”
  救援队的人拦住他:“里面现在很危险,不能进去。”
  袁珩喉结滚动,嗓音沙哑,拍卖会上还衣冠楚楚的人,此刻已经十足狼狈:“我的……爱人在里面。”
  长官模样的人仍不松动:“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
  “报告!”有个浑身泥泞的救生人员跑了出来,“村里面电线杆倒塌引发了火灾,现在已经起火了。”
  火……袁珩瞳孔一缩,眼中的红血丝像是能渗出血来,大梁破蜀的那年,东宫走水,他的王君便是殁于一场大火。
  袁珩突然冷静了下来,甚至理智得有些蹊跷,根本不像一个超过三十小时没有睡觉的人的思维。他对面前的救援队员说:“我有bsr的志愿者证书,也参加过很多民间救援活动,具备自保能力,如果在里面出现任何意外,都由我个人承担。”
  火灾又起,救援队人手本就不够,或者说无心再阻拦他,摆摆手让人通过。
  袁珩顺着湿滑的山路狂奔,不一会儿就到达了出事的地方。泥石流埋掉了一小片房屋,能看见被灌满泥浆的井口和破碎的瓦片。救援队已经搭建了简易的通行桥,杵在崖边,稍不注意就会跌落山底。
  袁珩不敢细想,绕过危险区域继续往里走。蓦地眼前火光闪现,他看到了那根断裂的电线杆,已经燃烧起来的屋子和秸秆堆,还有……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村民。
  救援人员正在疏散人往更高处走,见他一身昂贵正装沾满了泥水,不由得吃惊:“哪里来的?这里危险,往上面走。”
  “还有人没救出来吗?”袁珩问。
  “正在清点,”对方终于正眼看他,“你来找人?”
  袁珩:“是。”
  “都在上面了。”队员挥手一指。
  当地的村民果然有经验,在夜间暴雨突然变大时便开始自发组织转移。袁珩一个个人影看过去,每一张脸上都沾满了泥点,但他们都不是萧子昱。
  他喊了一声:“萧子昱!”
  嗓音沙哑,混杂在雨声和风声里,距离进的灾民抬起头看他一眼,稍微远一点的就听不见了。
  他发泄着恐惧:“萧子昱!”
  袁珩一边喊一边跑,没想到一个村子里的人竟然有这么多,让人找花了眼。
  突然间,他停下脚步,余光中捕捉到一个半靠着的疲惫身影。
  是周启临。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满脸的不敢置信。袁珩喉咙发紧:“萧子昱呢……”
  “袁珩?”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袁珩猛地转身,萧子昱脸上也不干净,身上沾了泥,长发有些乱糟糟的,没了半分平日里的整洁讲究,活像只刚从坑里爬上来的泥猴子。
  如果是在普通的拍戏片场,他怎么也要嘲讽几句。此刻动了动唇,声音低哑:“有没有受伤?”
  萧子昱摇摇头,有些不可思议,不管怎么看,袁珩都比他狼狈许多。
  他像是一路狂奔而来,身上沾满了泥点,脸上满是水珠,刀斫斧刻的脸在风雨中愈发鲜明立体。水滴从眉心淌下来,即将流入眼窝,萧子昱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将它抹去。
  再收手时腕子却被人捉住了,袁珩哑着嗓子质问,“你们没看天气预报?”
  其实是看了的,但没想到这场雨会这么大。下到半夜,经验丰富的杨导察觉不对,挨个房间将他们叫醒。村民已经开始转移,他们便跟上大部队,一起往高处爬。
  直到黎明时分,山脚下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在发抖,大家挤成一团,已经顾不上雨,只觉得心有余悸。
  “袁珩。”萧子昱往回缩手,有些急了,“还有别人。”
  袁珩却不管不顾,只死死盯着他。
  从方才起,袁珩就在脑中盘算,如果那个人再在眼前离开一次,自己会怎么办?
  直到看见萧子昱完好无损地出现,他都没能考虑出一个结论。失去于他而言已经是不能接受的选项。
  两世的恩恩怨怨最终在一场细雨中纷纷沉淀,袁珩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就算萧子昱曾经想要杀他,他也无法克制对萧子昱的在意。
  带着记忆转生本就是一件极度痛苦的事,从记事开始,他便频繁梦到自己在杀人,双手沾满鲜血,要不就是在偌大的宫殿里狂奔,怎么也找不到出路,最恐怖的是那场大火,在漫天的橘红中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部分记忆逐渐回笼,但中间却被挖去了一片空白。他想破头颅也记不起自己失去了什么,想的时间长了,如影随形的头疾便会缠上他,将他拖入前世的噩梦里。
  梦里总会有一只手,轻柔的安抚他。那人是谁?
  袁珩忍着头疼往记忆深处挖掘,那只手修长纤细,血管却淡淡的,透露着病态的苍白。他闭上眼睛任人抚摩,那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尖利的软剑……
  这是一个陌生的场景,袁珩有些怔怔的,眼看着手扬剑落,剑尖狠狠扎进了他的胸口!
  心口的位置炸开激痛,和前世的记忆骤然重叠!
  袁珩死死按住太阳穴,挣扎着从椅子上滚落下去,他全部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那只手的主人,先是教会他爱,又教会了他恨。然后在自己变得不人不鬼时,溘然离世。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袁珩表面上依旧风度有礼,内里的野心却不断膨胀。
  他从前最不屑的就是袁启安的防备,宁愿离开源泰自立门户,也不想受制于他,步步拘束。此刻却发现这远远不够,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只靠他自己的力量,在演艺圈挣扎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萧子昱。
  于是他主动退出,回归源泰。低头俯首甘愿带上枷锁,在老头子面前贤孝,在董事面前伪装,把那些嘲讽和白眼抛到脑后,只为动用源泰的力量寻到他。
  他查到青云寺,找到了当年追随过自己的那个和尚。世间百态有循因果,和尚为他算出,三个月后萧子昱便会投魂到今生的躯壳里。
  袁珩前世不信神,今生亦是。但薛金玲求佛归来,将萧子昱的照片展示在他眼前,像是合上了命运的最后一轮尺,前世今生从此严丝合缝。
  ……
  萧子昱察觉出不对来。袁珩的手向来暖热,此刻捉着他却一片湿腻冰凉。
  他引着袁珩去帐篷里,先擦干杂乱的短发,身上的衣服却无法更换。
  “你昨天还在法国。”萧子昱轻声。
  袁珩低声絮语:“是,今早刚赶回来。”
  “为什么这么着急?”萧子昱扯开他的外衣,用毛巾把领口处积攒的雨水吸干,动作间有个小小的方盒滚落出来。
  他拾起,交还到袁珩手中。对方却没接,“看看喜不喜欢。”
  萧子昱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蓝宝石项链。细细的铂金链子相互勾缠,卧在黑色丝绒里闪着细碎银光,宝石蛋面光滑,内里通透,即使萧子昱是个门外汉,也能看出它价值不菲。
  他瞠目:“这是你说的那个石头?”
  袁珩说:“钻石太亮,珍珠太软,只有这蓝宝石,能勉强衬出你几分姿色。”
  萧子昱心头一悸,分不出这是句正经话还是他的又一句调笑,“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袁珩:“拍卖会场上有超过一半的物件比它要贵。”
  萧子昱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慢慢攻陷,他赶紧兜底,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它的价值,协议婚姻而已,不用袁先生如此破费。”
  袁珩看着他,直白道:“萧子昱,今天我飞了十四个小时,顶着泥石流来找你,差点被埋在山脚下,你还觉得我们只是协议婚姻的关系吗?”
  萧子昱守护着摇摇欲坠的底线,心跳如擂鼓,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转生后太过放纵,面对袁珩时总是守不住应有的原则。
  他本该退,却不自觉选择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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