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青宝剑

  其实孙悟空有第二件兵器的,是一把剑。
  每次我们说到‘其实’这个词的时候,往往含有一种隐晦的意思,孙悟空也是。
  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还有一把剑。
  没别的原因,菩提没教过他剑法,还有,一身猴毛,耍起剑来一点都不酷。
  不酷的事情大师兄从来不做。
  他的金箍棒已经足够厉害啦,降妖除魔刷副本,从耳朵里掏出来噼里啪啦,耍一通即可!
  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另一只耳朵里还有一把剑。
  他自己也想不起来。
  不过,他也用过几次。
  倒数第二次,用在了八戒身上。
  那是他们刚路过高老庄的时候,唐僧掏出西游攻略说:“武空啊,这上面说了,咱们的任务道具还缺一只猪和一个大胡子,交了差使我好回帝都当公务员呀,科科…你看,这高员外家的女婿,可是跟这攻略上的猪有点像,要是我们能把他带来,巴拉巴拉…”
  猴子早就翻个筋斗跑开了。
  他跟老猪也是熟人了。
  想当年,他还在天河喂马的时候,就见过这瘟猪的潦草字迹:“天河内禁止喂马,违者**…天蓬元帅留”
  当然,**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在大师兄身上…
  “猪,你还不收拾收拾跟我们上路?”
  猪回答:“你有没有觉得,这高家小姐翠莲,跟嫦娥,长得太像了。”
  猴子摇了摇头。
  八戒叹气“玉帝把我贬下凡间历尽千世情劫,却刻意不让我忘记天上的事情,这是第几百世我已经不知道了。估计月老那的谱子够拍几千部韩剧的了。我也是奇了怪了。这千世情劫里的每一个女子,都特别不一样,胖的瘦的穷的富的温柔的暴躁的,但我总觉得,她们都特别像嫦娥!”
  “月老个杀千刀的。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每一世都会爱上一个新的女子,还是我经历的情劫,从来都属于那一个女子。”
  “啧。”
  大师兄挠头,抓耳。
  然后一把剑落在了猴子的手里。
  “你这人就是矫情。饿了吃,困了睡,累了歇着,死了投胎去,就这么过下去,你的千世情劫,其实一世都没有。”
  八戒摇头“你不懂,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是不懂,可它懂。”
  孙悟空晃了晃手里的剑,“这剑是神兵,通人性,比较酷,随我。”
  一剑封喉,八戒应声倒地。
  “真好用!哪来的,竟然忘了。”
  猴子挠了挠头,把剑塞回耳朵里,捻了一个口诀,下到阴曹地府,又把八戒的魂魄带了回来。
  “上路吗,猪八?”
  “走吧,老司机额,我是说,走吧,猴哥。”
  “胡言乱语,看来魂魄新塞进去还有点不良反应。”
  ……
  这把剑,最后一次用在了唐僧身上。
  其实唐僧是个任性的boy。
  懂得隐忍的人往往有更大的欲望,而且善于隐忍的人,一旦失去了隐忍的理由,也更容易爆发,爆发的结果就是,任性。
  主线任务途中,唐僧站在了一座城墙上,把袈裟,紫金钵盂,通关文叠,还有一些私藏的细软一并塞给了猴子,猪还有大胡子,叮嘱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当真不走了?也不回大唐当公务员了?”
  猴子掂量着和尚交给他的行李。
  “哪都不去了,我要留在这跟女儿国的国王成婚。”
  “你这是在违背命运你知道吗?你这一世的命运,就是去西天取经。”
  “武空啊,你说咱们去取经,取的是大乘佛法,去教化世人,究竟是让他们相信命运依赖命运,还是让他们违背命运逃离命运呢?这点,我一直没参透。”
  合上眺望西方,这次,他连帽子也摘了下来。
  “我参不透也不想参,不过你既然想参透的话就应该上路,这也是你此行的意义。”
  “呵呵,这也是命运之一吗?参透命运也是命运吗?你陷入自相矛盾了,悟空。”
  猴子,猪八和大胡子都不吱声了。他们都说不过和尚,另外,大胡子好像说不过任何人,他没有戏份也没有时间,他一直在拼碎成渣的琉璃杯子。啧。
  “我也想过来世,来世再享受这人间。可国王跟我说,她只要今生,不要来世。这一下子点醒了我,她一个女儿家,都知道活在此刻,我生于此生,也死于此生,为何我不能享受此生呢?”
  “这…”
  孙悟空被唐僧堵得说不出话,于是他挠头,抓耳。
  那把剑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猪八吓得窜到了白龙马的后面。
  “我总也觉得奇怪,这把剑似乎是全天下最聪明的,比和尚,甚至比如来都聪明,所有人都参不透的事情,它能!而且很快,不疼。有时候参透一些事情会疼。放心和尚,有它的话,就不疼了。”
  说完,又是一剑封喉,唐僧应声倒地。
  “老猪!去阎王那走一趟,沿着我上次带你回来的老路,把和尚再带回来。该斩断的,应该已经斩断了。”
  猪八戒还趴在白龙马后面缩着猪头:“我…我上回…走得急,坐的你筋斗云,有点…有点晕车,不记得路了。”
  “找打喽?”
  猴子塞回剑,抽出金箍棒。
  “算了大师兄,还是我去吧。”沙僧说道,“人嘛,总得为自己争取一点戏份,如果只为了一份便当一份盒饭一个鸡腿而活,那跟咸鱼还有什么分别?跑龙套的也得有自己戏份!”
  猴子,猪还有白龙马集体立正表示敬礼。
  “这觉悟!”
  ……
  于是,大师兄的这把剑从那之后彻底没再用过了,而且奇怪的是,他只记得最近两次用它是什么情景,至于前面用过几次,发生了怎样的故事,这把剑又是怎么到他手里的,他全都不记得了。
  佛曰,不可说。
  终于到了天竺,灵山脚下,唐僧说,“武空啊,这里是咱们主线任务上的最后一个集市了,要不咱们各自把藏在内裤袜子里的银子都掏出来吧,找个饭馆开个趴体嗨皮一下,毕竟快要分别了,科科…”
  八戒嘟囔道:“您老是巴不得早点离开我们这几个怪物?”
  和尚摸着光头嘿嘿笑道:“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咦?你师兄,那猴子哪去了?平常他都会冲到前面摆pose耍威风的!”
  “卖…卖…卖剑去了。”
  大胡子似乎又是很久没机会讲话,有些结巴。
  “卖剑?”
  和尚摸不到头脑了:“这猴头哪来的剑?”
  ……
  几步开外的一个街角上,一只猴子站在石头墩子上,耍着一把剑。
  这把剑变得更旧了。
  尽管他知道这样一点也不酷,但他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摸这把剑了。
  有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问道,“啊嘞?只看见猴子,耍猴的人呢?”
  孙悟空骂道:“去你妈的,劳资是卖剑的!卖剑啊卖剑!上好的兵器!上可斩云断雨,下可切菜劈柴。”
  “哈哈哈,猴子还会说人话,拿着一块破黑铁叫卖个什么劲!”有人嚷道。
  猴子辩解:“它只是有些旧了,它只是隐忍了。跟着我们几个没有了情欲的人久了,它早就没有用处了。它要是一直在人间流荡,不消数年,肯定剑气逼人。”
  又有人问道:“你说这是剑,可有名字啊?”
  “名字…”猴子似乎被问着了,挠着头,很费力地思索着,“真是…没啥印象了,好像叫,紫青宝剑吧,没错没错,就是叫紫青宝剑。”
  不远处的灵山上,佛曰,阿弥陀佛,这猴头,其实从没在自己身上用上一次这把剑吧。
  昔日紫霞仙子乃是佛祖青灯上的一个灯芯,因思恋凡间私自下界为紫霞仙子,并携带紫青宝剑,扬言谁能拔得出此剑,就是她紫霞的如意郎君。
  神仙们都劝她道,神不可以有情欲,否则触了界限,会消失,会灰飞烟灭的。
  紫霞呵呵一笑,只羡鸳鸯不羡仙,消失就消失。
  紫霞仙子消失后,这把剑也变成了专门斩断情丝的剑,通人性,知道哪里有情。
  终于,猴子把剑以几吊钱卖出去了,一转身换了壶酒喝。
  八戒闻着酒香,赶忙凑上来要抢着喝。
  老猪问猴子,“猴哥,马上到灵山了。你可曾还想念以前大闹天宫的日子,或者可曾想念大闹天宫之前,在花果山无忧无虑的日子,或者,还可曾想念,自己还是一块石头的日子?”
  猴子没有说话…
  从此,紫青宝剑流落人间。
  有情的地方往往也有断情之事,缘起缘灭,其实都是剑落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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