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所有士卒都扑通一声跪下, 打头的将官更是信誓旦旦道:“末将不敢,末将必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一点风声都不敢走漏。”
  月池扶额, 她看着哭笑不得的王阳明, 对朱厚照低声道:“瞒不住了。”
  朱厚照不解:“笑话, 他们还敢抗命不成!”
  月池欲言又止:“我、我打了人,这三位,都是我打得……”
  朱厚照失笑:“孤还以为是什么事。你们三个官居何职,报上名来?”
  太子爷当真是贵人多忘事。一把年纪的陆大人跪倒在地:“臣山东巡按监察御史陆偁拜见太子殿下。”
  已经被吓傻了的穆孔辉在陆偁的拉扯下也扑通一声跪下,磕磕巴巴道:“学生穆孔辉,拜见殿下。”
  王阳明最后开口,一字一句仿佛敲进了太子的心底:“臣刑部主事、山东乡试主考王守仁拜见殿下。”
  适才还智珠在握,洋洋得意的皇太子动作一滞,一时竟有些呆愣,整个驿站的空气亦如凝固了一般。而顷,他方目瞪口呆看向月池,月池对他沉痛地点点头,在他耳畔低声道:“咱们在泰山上碰到的也是他们。”
  这就很尴尬了。特别是这时,陆偁还问道:“臣斗胆,请教殿下奉旨出京,有何贵干?”
  朱厚照:“……”这叫他能怎么说,计划匿名参加科举,谁知在半道打了主考官。要不你们今天当没见过孤,大家考场再相会?
  他正为难之际,忽觉身上一重。装晕的月池靠在他身上,在心底骂娘:“老娘居然也有用这种老套伎俩的时候!”伎俩虽老,管用就行。窘迫的气氛立时被打破,这一场暂时揭过。
  朱厚照忙一叠声地叫人抬轿子来。一行人赶往泰安最大的客栈暂且安顿。谢绝了大夫,自行上完药的月池终于躺在了温暖的眠床上。打了主考官又如何,天塌下来也要等她睡醒再说。她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待到醒来时,夕阳的斜晖已然照得满屋一片橙黄。此刻月池不仅双腿发软,整个人仿佛都没了骨头。她呆呆地望着素面的帐顶,直到肚子叫得实在受不住时方挣扎着起身,刚刚出了一点动静,朱厚照就闻讯而来了。
  比起半死不活的她,只睡了一个上午的太子爷当真是精神饱满,意气风发。这一次遇险,非但没将他唬住,反而使得他对征战沙场更加向往。他想到了太宗北征蒙古,南讨安南的丰功伟绩,如今大明同样面对着来自南北贼寇的侵袭,而安定边疆,乃至开疆扩土的不世功业就当由他来完成!
  正在他幻想得热血沸腾时,石义文就来请罪了。这一下就将他从丰满的理想拉回瘦骨嶙峋的现实。带兵打仗总不能只他一个光杆将军,他手下得有勇士,得有猛将,可看看现如今的这些人!
  朱厚照冷冷地望着地上抖如筛糠的石义文,并未多言,而是直接命他退下。没有挨罚的石义文失魂落魄地离开。他心中不仅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爷连骂都懒得骂他,摆明是把他当成弃子了。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留在紫禁城中,等候他的只会是无尽的糟践。不,石义文不能接受这样暗无天日的未来,他一横心就要折返,打算去抱住朱厚照的腿哭求。
  谁知他没走几步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兀响起。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朱厚照从他面前匆匆而过,直奔李越的住所。石义文见此情景,心底的酸意更是一阵一阵地上涌:“李越的地位,这下可真是稳如泰山了。人与人之间的运道,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可在酸过后,他却灵机一动想起了罗祥。李越不同于刘太监刻薄寡恩,他是个念旧情的。若是他肯替自己求情,说不定非但不用被撵出东宫,连职都不会降。面色灰败的石义文的眼底终于有了些光彩。他一跺脚,也赶忙出去了。
  石义文所料不错,经此一遭,月池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的确更上一层楼。往昔他们虽也时时谈笑,可过往的那些针锋相对总像一根刺似得,扎在朱厚照的心底。因此,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同月池较劲,希望通过打败她使唤她,来彻底驯服她。他不需要一把可能会刺伤自己的刀。其他傲骨铮铮的文臣也是如此。
  他到底将孟子的话听了进去,事实上,从月池拿着簪子威胁他的那刻起,他就隐隐开始明白——权力不等于威望,口服不等于心服。
  那些尸位素餐的无用之辈,他能够依靠权力将他们一一剪除。可对于那些胸中有丘壑的清流,不贪钱不惧死,如果剥去血统的他本人一无是处,决计得不到这些能臣的诚心顺从。他必须处处强过他们,特别是在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上彻底击垮他们,才能让这些人俯首称臣。
  当然,一味的强压也并非良策,对于那些忠心耿耿之人,他应当给予一定的回报。这就是他正打算为李越做的。李越既然愿意为他付出生命,那他亦不会吝惜自己的感情。
  带着半真半假的关切的朱厚照急急推门而入。此时的月池正被丫鬟劝着好生歇息。
  月池:“……”笑话,你们不进来,兴许还能再躺一会儿,你们都进来了,谁还敢冒这个风险。几人正纠缠着,朱厚照就来到她的床畔。月池惊得险些一蹦三尺,朱厚照亲自按住她道:“不必多礼,快,好生躺着。”
  月池此刻也不敢挣扎了,她忙拥好被子靠在软枕上,等着朱厚照开口示下。谁知,他竟忽然成了锯嘴的葫芦,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他方磕磕巴巴半晌方道:“今儿,的确是苦了你了,你对孤的情谊,孤……牢记在心……”
  这一番话说得和挤牙膏似得,全没有平日刻薄人时的伶牙俐齿。到底是傲慢惯了的人,一时半会儿怎能拉下身段来。
  月池听得是如堕五里雾中,他冷不妨换了一副面孔,她还真猜不出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能干巴巴道:“殿下关怀备至,臣铭感五内。”
  朱厚照一听这话,打着棍上,他道:“你救了孤的命,孤又怎能不放在心上。”
  月池立刻回道:“是您救了臣一命才是。要谢也当是臣谢您。”
  朱厚照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你我至交,何须分彼此。”
  月池心中警铃大做,这是吃错药了?
  朱厚照自觉已然礼贤下士到了极致,谁知月池不仅不感激涕零,而且连一点其他的表示都没有。他忍着气,强笑道:“怎么,欢喜傻了?”
  月池想挤出一点眼泪,可对着他,实在是挤不出。朱厚照忍了又忍,亦实在没忍住,当即赏了她一个暴栗:“你那是什么表情,不准笑了!孤看看你就是骨头轻,非要人骂你才开心!”
  月池笑得花枝乱颤,她终于明白他这是为什么来了。同样的事,弘治帝做起来就是如沐春风,让人心中感念,可换成这位爷,就同张飞披儒袍一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样。
  她笑了半晌方道:“太子爷,您下次对着李阁老等人,可千万别这样。这后劲大,容易上头。”
  朱厚照被她大剌剌地揭穿,脸顷刻如红布一般,他恼羞成怒就要拂袖而去,却被月池拉住:“是臣失言,臣失言,您请坐,请坐。”
  她面上犹带着笑意,瞧着白里透红。这种皮肤,正是时下男子所称颂的一种,好多人在脸上扑了好几层香粉,都不像她这么看起来舒服。他疑惑地看向月池,问道:“你、你是不是用了面药?用得哪种?”
  拜贞筠所赐,月池自然知道面药实际就是面霜,《四时纂要》中说:七月七日取乌鸡血,和三月桃花末,涂面及身,二三日后,光白如素。她忙应道:“正是,就是养颜膏。殿下难不成也用吗?”
  朱厚照哼道:“孤自有宫廷密方,何须这些。”他嘴上这么说,心底却道:“还以为书上是夸张,未曾想真有此奇效,回宫之后也要试试,不过不需李越这么白,一点男子的英武气都无。难怪自己有时想赐他宫女,他总是以貌丑拒绝,他这种模样,看得上总不能是庸脂俗粉。”
  就在朱厚照忍不住来回打量她之际,月池已按捺不住问道:“不知那些流民,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朱厚照的面色一肃,适才心中的天马行空消失殆尽,他只说了一个字:“杀。”
  第79章 圣人教化堪良知
  心存大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月池发现, 她竟然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意外,这的确是皇太子一贯的作风。她又问道:“那么,其余潜逃的数万漕军又该如何处置?”
  她以为这个问题会让他为难, 会让他升起一星半点的怜悯之意, 他能杀了这十几个人,可那流窜在外的数万漕军, 他总不能全部杀光。她就能以此劝他,网开一面。
  然而,让月池万万没想到的是,朱厚照毫不犹豫地回答:“孤已向父皇请旨,另选能将任漕运总兵官, 来此整顿,贪官污吏当杀则杀。潜逃漕军如无触犯其他刑律, 既往不咎。若已触犯刑罚,主动投案自首者,罪减一等且不牵连其家人。”
  一提漕运总兵官,月池便明了他打得是什么主意。景泰年间,黄河多次决口,漕运堵塞不行。而因英宗土木堡被俘,遭受一场浩劫的京城却急需南方的粮草。当时的漕运总兵官徐泰对此束手无策, 景帝无奈之下,派右金都御史王竑总督漕运, 一改大明开国以来以武将督漕的旧例,正式确立了文官总督漕运制度。
  自此,漕运一项从此便由文武两主, 虽然漕运总兵官的品秩高于总漕御史, 可有明一代, 武将哪里能与文官抗衡,渐渐职权旁移,便成不可逆转的事实。可现如今,太子爷有意打压文官,收回一定的职权,自然要借着军士的苦楚,顺势恢复总兵官的地位。
  可是,月池不解道:“您既然有心加恩漕军,为何单单将这十余人排除在外,何不对他们也罪减一等?”
  朱厚照道:“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如这里住得是一般举子,孤只会廷杖三十,发配边疆。如住得是官员,也最多廷杖五十,再没为奴籍。可偏偏,这里住得是孤。”
  月池心神一震,只听他道:“如果只因身受苦楚,行刺太子也可免除死罪,那天下的亡命之徒,岂非群起而上。此例不可开,天家的权威,不容丝毫亵渎。他们必须死。”
  月池辩解道:“可不知者不罪……”
  朱厚照打断道:“正因如此,孤才赏他们全尸,而不是刮上三千六百刀,再满门抄斩。孤还会允他们尸身还乡,免除其家的债务。如此,兼顾律法与人情,相信他们自己知道,也会感恩戴德到极致,不会有丝毫的怨言,更遑论他人。”
  月池一时张口结舌,她半晌方道:“陛下临走前召臣至乾清宫,言说您为政敢杀伐,却少仁厚,更乏爱民之心。万岁希望您能多一些悲悯之情。”
  朱厚照闻言讶异地挑挑眉:“原来如此,孤就说父皇怎么那么好说话。可李越,你要知道,即便是父皇遇到了这样的事,他也绝不会留这些人一命。我们爱民是为了获得民的忠心,而不是拆自己的台。”
  月池哑口无言,此刻她竟然连一句反驳之语都说不出。弘治帝对自己儿子的了解明显不足,而她时至今日也才发现,她根本没有读懂朱厚照。他看得太透了,儒家道德背后的利益交换,在他眼中无处遁形。
  弘治帝所担忧的,他为争权夺利引起民愤之事,根本不会发生,或者即便发生,他也能够将其控制在不影响他统治的势态范围内。只要有助于他大权独揽,他不介意施惠天下臣民,而只要不干扰他的权力,百姓是苦是乐,亦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比起三年前的直来直去,他变得更加可怕,因为他除了会运用权力,还学会了伪善。这是她教他的,她用孟子的话,点醒了他。而她本应在朱厚照益发优待她时就该发现这点,如果是一个普通读书人,现下只怕已愿意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惜,她已经见过天堂的光明,地狱里的这点小恩小惠,无法让她舍弃自身的独立人格。她一直以自己的清醒为傲,可事到如今,她却开始怀疑,特别是现在,朱厚照不虞地问她:“你是谁?”
  月池略带茫然地看着他,她只能干巴巴地回答:“我是李越。”
  朱厚照又问:“你是民,还是官,你是上,还是下?回话!”
  月池默了默:“……我是官。”
  “你还知道你自己是官呐。”朱厚照哼了一声,“可孤怎么瞧着,你的行事章法,同庶民没有两样。”
  月池叹道:“可当官不是为了替百姓谋福祉吗?”
  朱厚照道:“若利益相和,自然当谋福祉,可若利益相背,你该站在哪一边?”
  月池又被问住了。她一时心如擂鼓,耳朵嗡嗡作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她说:“当然是站在您这一边。”
  朱厚照嘴角翘了翘:“总算是清楚了。那些妇人之仁,当舍则舍,你若再这般拎不清,迟早会惹来大乱子!行了,好好歇着吧。”
  在他走后,月池才发觉,她的背后已然湿透了。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以为她八成会彻夜难眠。谁知没过多久,她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梦里,她居然又回到了龙凤店。
  李大雄的身影仿佛无处不在,她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在店里四处乱窜。她极力地躲避,可李大雄的狞笑声似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将她笼罩其中,他手中的扁担也如疾风骤雨般狠狠地抽下,打在她的背上、腿上、脚上。疼痛激发了仇恨,绝境带来了勇气。她一横心,去厨房拿了刀打算和他同归于尽。她朝他冲了过去,雪白的刀刃刺进了他的身体,鲜血流了出来,她没有丝毫的畏惧,心中只有快意。她继续捅他,李大雄像虾米一般蜷在地上瑟瑟发抖,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求饶,而是继续发笑。
  月池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他说:“你会遭报应的。”
  月池嗤笑一声:“我就是你的报应,谁还会报应我?”
  李大雄的笑容仿佛要沁出漆黑的毒汁来:“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和我没啥差别呢?”
  她一愣,刀刃上清晰反映出她的形貌。她惊声尖叫,因为她居然和李大雄,长了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噩梦将她生生惊醒。秋月在天边散发着惨淡的微光,树影在窗纸上不住张牙舞爪,被褥里一片潮湿,她额前的碎发全部黏腻腻地贴在脸上。她极为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却连起身沐浴的勇气都没有。
  她已经在明朝生活了十多年了。刚到这里时,她心底还存几分瞧不起古人的傲气,可经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她的傲气与不屑早就随身上心上的痛苦消磨殆尽。她终于开始切身体会大学里所学的知识。
  与古人相比,今人其实更加自私。在礼治秩序被打破以后,人们并没有进化为真正意义上公民,反而被功利主义与自我文化攫住了心神。大家越来越为小家庭打算,刻苦读书、努力工作亦只是为提升自己的地位及生活质量。至于国家的兴盛,人民的福祉,恐怕也只有在思想政治课上才被偶尔提起。
  她也是如此,哪怕到了五百年前,哪怕是到了紫禁城中,她的所思所想,最开始是为保住自己,现下是为让师父与贞筠幸福,始终没有跳出“私”这个圈子。可由于朱厚照的看重,她却有机会掌握操纵“公”的权力。
  朱厚照很早就在询问她的意见,什么天津大旱,什么运河堵塞,她有多年的管理经验,她自信也能提出一定的对策建议,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她所遭受的磋磨告诉她,不要逆时代潮流而行,不要与整个王朝为敌,她做不到。她虽然不怕死,可她也想活。
  所以,她开始收敛锋芒,自从她决定留在朱厚照手下讨生活时,她更多的时候都是在顺着他,以前连话都懒得和他说,现下连在经筵上给他递点心的事都愿做。以前她还有几分良心,可现下她决定乖乖当太子手中的一把刀。至于苍生疾苦,朱厚照都不急,她急什么,顺势而为,积点小德小惠就已是慈悲为怀了。
  可出来这一遭,当奏折上的惨状化为现实呈现在她眼前时,她却开始动摇。天赋人权,自由民主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记太深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心安理地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无法将吃人血馒头当做天经地义,可她又更深刻地发觉,自己是那么的自私软弱。比起被人做成血馒头,她更愿意吃着血馒头活命。哪怕良心被噬咬的痛苦让她午夜梦回时被惊醒,她依然不改要成为人上人的初衷。
  月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以为她又一次坚定了人生的方向,可在她起身坐在床沿边的一刹那,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个念头——“我真能就这么熬过一生吗?”
  来回纠结摇摆的思绪让她仿佛在被油煎火燎。她恨得一跺脚,推开门就打算去要酒来安眠。可在她蹒跚着走到回廊时,却瞧见了另一个夜不能寐之人。王阳明正坐在庭院中,身披月华,脚踩暖炉,一边抿着温黄酒,一边吃着花生米。正当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转时,可以入眠时,害得他失眠的罪魁祸首就像从天而降一般,毫不客气地坐到他身边。
  王阳明皱着眉道:“你来做什么?”
  月池叹道:“学生有事请教先生。”
  王阳明心下无语,又一个套考题的,他可不是第二个程敏政。正在他打算严词拒绝时,就听月池道:“自私,是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王阳明一怔,半晌方答道:“并不能算可耻,但确实当革除。圣人述《六经》,正是要正人心,存天理,去人欲。【1】”
  月池听得牙齿发酸,她问道:“可我看到,人人都读《六经》,人人却都有人欲。可见,去私欲根本是痴人说梦。”
  出乎月池意料的是,王阳明并没有斥责她,而是道:“那是因为人尚未做得彻。做得彻时, 私意剥落净尽, 天理融明即会显现。”
  月池问道:“如何剥夺?”
  王阳明道:“自是居敬穷理、涵养省察、立志笃行。”
  月池心下一沉,她自斟自饮了好几盏,又问王阳明:“敢问先生,若因贪生畏苦,做不到这些,却又尚存几分良知,心下不忍,该当如何?”
  王阳明失笑:“世上之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孰不知,若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罢了。【2】这样的生命,又有何留念的呢?”
  月池听得苦笑:“先生高义,学生自愧不如。您是圣人的品德,他是治人的品德,独我是个庸人,反倒两厢为难。您是大德高人,就没有对庸人的建议吗?”
  王阳明沉吟片刻道:“不能直中取,便向曲中求。”
  这是在教她迂回行事?月池蹙眉道:“先生,可是,有些东西是绕不过去的。”就譬如朱厚照,龙有逆鳞,她根本无法从他手下救下行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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