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灿若明星的剑光照亮浓浓黑雾,陆恒挺剑跃出,长剑携起傲世寒霜,荡开万顷寒锋,破空而去,瞬息之间,狠狠贯入了宿烈胸口!
  他眉心凤印耀目如雪,神力环绕周身,剑尖刺穿宿烈魂魄时,这恐怖的魔物惨声嚎叫,整个九转轮回阵也剧烈震荡起来,鲜红的阵脉转变为净透的白色,阵上空间之内凝聚起无数灵光,环绕陆恒及他手中长剑,光芒越来越明亮,亮得群玉忍不住眯起眼,从眼缝中看到陆恒灵力淡薄的魂体忽然发生了变化。
  这是……九霄剑诀第三层?
  陆恒在杀死宿烈的一瞬间,竟然突破到了九霄剑诀第三层!
  仲老头不是说,凡人之躯最多只能修炼到第二层吗……
  陆恒一剑贯穿宿烈胸口之后,拔出长剑,眸中尽是狠戾杀意,毫不留情地又下数剑,将宿烈碎尸万段。
  宿烈可怖的身体在一声又一声凄厉惨叫中崩解碎裂,污浊的残魂飞速消散,陆恒手握剑柄,右臂微微颤抖着,亲眼看着仇敌的残魂全部灰飞烟灭,化作毫无生机的粉末,随风尽散,不见踪影。
  九转轮回阵仍在嗡鸣,因为战局并未置换生死,巨阵的能量无处释放,群玉见状,找到那十八万魔族魂灵凝聚成的能量,指尖一点,解开了对他们的禁锢。
  大部分都变成残魂了,也不知道多少人能活下来。
  她的目光再度投向陆恒。
  他身上的灵光没有散去,还在不断加强,仿佛被无数冷白灿烂的烟花簇拥。九转轮回阵剩余的力量,几乎全部贯入了他的体内。
  由于此阵回溯时空的特殊性,它所传递给陆恒的力量,皆是一万年前神魔之战中遗留的神力。
  群玉身形一闪,化回人形,飞到陆恒身边。
  巨阵刮起的灵风托着他们,吹乱他们的乌发,陆恒轻轻扫开鬓角散落的长发,脸色冷白如玉,不含一丝血色。
  他望向群玉,一边忍受筋脉暴涨的剧痛,一边对她微笑:“我没事。”
  刚杀了屠他全家的仇人,他脸上没有狂喜,没有激动,没有茫然,只轻声对她说,他没事。
  群玉几不可查地皱眉:“你刚才都看到了吗?”
  陆恒知道她说的什么,轻轻点头:“你是……上古魔神?”
  “准确的说,是太古魔神,与天地同生。”
  群玉勾起冷笑,幽黑眼底邪异无边,
  “我不是兽,也不屑于当什么神,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魔王。从古至今所有魔头加起来,都不及我十分之一魔力,不及我百分之一残暴。我杀过人,杀过仙,杀过神,杀过数以万计的生灵……他们在我眼里,不过是浪费空气的蝼蚁,包括你在内。”
  陆恒望了眼刚被她释放,散向远处的十八万残魂,随后又望向她,清晰地在她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浑身是血,惨白贫弱,却也充斥了她整个瞳仁。
  他还未回话,又听她冷声道:
  “现在你想好,要怎么对你死去的父亲介绍我了吗?”
  她说话时,本已渐渐消散的魔气再度昂扬,将陆恒席卷其中。
  陆恒脸色很难看,眉心也一直蹙着,感受到自己被邪恶的气息笼罩,表情倒也没什么变化。
  下一瞬,天边阴云乍然散开,明澈的亮光倾洒而下,陆恒眉尖一跳,突然向前一步,用力抓住了群玉的手。
  群玉瞪着他,随后又仰目望向天际,只见白日突生霞光,彩云蔚然,绚烂如梦,这是半边天空的情状,另外半边天空,万里无云,一轮烈日竟与璀璨星穹同在,千万星辰之中,独有一颗明光赫赫,闪烁不止,群玉虽对星象不甚了解,却也认得这颗,是大名鼎鼎的极北将星。
  他们身处魔界,却见云开雾散,天象大变,神光熠熠,群玉心想,看来仲辛老儿办事不力,没帮她隐匿好,还是被其他神族发现了。
  他们这是来拿她了?
  陆恒抓着她的手腕,匆促道:“快隐藏好你的气息。”
  “什么?”群玉挣了挣手腕,没挣开,“被发现又如何?我才不怕他们。”
  陆恒又凑近些,周身灵光向她漫去,将她的身体照得明亮透彻:
  “你等会儿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说。”
  群玉一愣,不明所以。
  陆恒望进她眼底:“他们是来找我的。”
  群玉眼睫颤动,目光流露迷茫,刹那又灵犀一动,有些反应过来。
  她立刻收了所有气息,变成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少女。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仲辛老儿提前和她说,去魔界一定要低调,好像有人会特意盯着她似的。
  原来,没有人盯着她,只是命运昭然,与她结伴的这人,经过九转轮回一役,将会引来神界视线,且是仲辛老儿无论如何隐匿不了的动静。
  苍穹彩云之间,忽然传来天雷滚滚,万雷齐鸣,如天垂地崩,响彻六界。
  雷鸣之中,夹杂万鸟朝鸣,如歌如咏,长祝庆贺。
  群玉明明已经听陆恒的,收敛了气息,嘴上却不饶人,傲娇道:“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听你的?”
  天边浮现两道神光,高邈净透,神力参天,似有二神相携降临魔界。
  陆恒见状,稍稍离群玉远些,手却仍扣着她手腕不放,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拢着她纤细腕部,轻轻收紧,像握住了绝世的珍宝。
  “你刚才问我,怎么向父亲介绍你。”
  陆恒温声道,“这个问题,其实不用多想。是人,是神,是妖,是魔,又有何区别?”
  群玉双唇嗫嚅,心跳在胸腔倏然加快。
  陆恒最后捏了捏她纤瘦的手腕,温柔笑道:
  “我只和他说,你是我的心上人。”
  说完这句,他终于松开群玉的手。
  扭头看向天际,神光之中,飘然浮现两位主神的身影。
  一是文昌,满面笑意,慈祥和蔼,脸色却非常苍白,好像刚在神宫里和谁大战了一场,神力耗尽,显得非常虚。
  一是西神,执掌天罚权柄,金光金裙,手握霞晖神杖,面相严厉肃穆,望见陆恒时,她眸光隐有闪烁,似是激动,容色明显柔和起来。
  西神权杖朝前一点,无数金光浮现于虚空,渐渐凝结为一面宝镜,文昌神拨动命轮石,又一束白光穿透宝镜,直直照射在陆恒身上。
  西神低声道:“天命已至。战神元琤,随我等回神界吧。”
  群玉此时假惺惺地缩在地上,装作害怕。
  她还未想明白,为何迎神官回神界,来的是掌刑罚的西神。闻西神所言,群玉更是大惊失色——
  战神宫已有主神,所谓猛兽不群,鸷鸟不双,一宫岂容两位主神坐镇?
  第八十二章
  群玉没有下跪, 仅坐在地上,低头一瞥,忽见右手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碧绿戒指。
  想来是刚才陆恒抓着她手时, 悄悄戴上的。
  手腕间微凉温柔的触感还未完全褪去, 须臾之前站在她面前的人, 此时已随着一阵灵风飘然升上天空。
  无数清寒的光点环绕着他,洗净铅华,他身上染血的衣襟在光芒之中渐渐变作一袭纯白色、滚着银边的广袖长袍, 玉冠束发,玉带加身, 身量似乎也拔高了一点, 变得更加英挺修长。
  飞到半途, 雷鸣声渐歇,鸟鸣声却愈发激昂炽烈。
  只见无数只鸟儿盘旋于天际,斑斓色彩连缀如虹,又如彩旗翩翩,卷风云, 沐天光,万兽齐拜,恢弘已极。
  群玉身畔,青雁也受到某种感召, 神魂波动,差点就要冲上天去一同拜贺。
  群玉一眨不眨盯着陆恒,又见他身形一散, 于万鸟齐鸣声中化作一只通体雪白、冷若冰霜的凤凰,双翼展开犹如千里寒川, 振翼之下,雪花四散,冰凌丛生,仅在天空翱翔一瞬,他便收了真身,回归人形,飘然飞至文昌神与西神面前。
  文昌神抚须点头,甚是和颜悦色。
  他在无迹之境中的时候,认出了陆恒是连玦的骨肉,却并不能看穿他未来天命。也许他会在复仇过程中死去,也许他会一辈子当个凡人,而他本该平凡一生的命轨,受群玉这个超脱六界的强大因素的影响,最终走上了这条成神之路。
  这不仅是对他一人的影响。文昌神有预感,整个神界的格局,都将因此遭遇巨大变动。
  望着陆恒那双与故人有三分像的眼睛,西神怔忡了下,神情莫测。
  须臾,她含笑点头,目光掠过他,淡淡扫向下方的粉衣少女。
  “她是?”西神问。
  陆恒微微侧过身,道:“与我同行的伙伴,只是个凡人。”
  话音极为冷淡,不含任何情绪,字里行间都在表达——她不重要。
  群玉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减轻她的存在感,让西神不要太关注她。但她实在不喜欢陆恒这副口气,听着怪叫人不爽的
  从群玉这个方向,只能看到陆恒小半个侧脸。
  他浴血成神之后,外相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皮肤更白了,面容轮廓变得锋利深邃,如精刀雕凿一般,充斥着冰冷肃穆的神性。
  群玉远远望着,看不太真切,偏偏陆恒只侧过来小半身,很快又转回去,完全背对着她。
  似是正在用自己的身体,遮挡西神往下望的视线。
  西神刚才远瞟了群玉一眼,没看出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她生性警惕,很好奇群玉为什么会跟着陆恒来魔界,还未发问,就听身旁文昌神缓缓道:
  “确是个凡间少女,有些法力,心境平实,无甚异常。众神在天上应当等急了,你我尽快携元琤回紫宸宫复命吧。”
  看透一切无所不知的司命主神都这么说了,且观陆恒情状,他并不在意这个少女,西神放下心来,视线扫向侧旁,落在荧惑、岁星两位仙将身上。
  群玉突然紧张。刚才她展现实力,与宿烈、陆恒的对话,这两个仙将都亲眼见证、亲耳听闻了。
  她攥了攥拳,撩起眼,看着徐幼烟和周暮飞上天空。
  他们都身负重伤,灰头土脸,文昌神广袖一挥,拂去了他们身上的脏污与伤痕。
  他二人极为激动赤忱,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仰望着陆恒,最终默默侍立于一旁,什么也没说,相当于默认了陆恒刚才所言,那少女只是个凡人。
  长了眼的都能看得出来,新战神与那位法力通天的上古魔神关系很不一般,再者说,魔神刚才杀宿烈的时候顺手救了他俩,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徐幼烟和周暮还是很有眼力见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群玉见状,松了一口气,又听西神对陆恒道:“今日之事,天界耳目闭塞,有失察之过。好在你经历九死一生,最终阻止了宿烈的阴谋得逞。”
  “好了,具体事宜,回神宫再议。”
  文昌神再挥广袖,携起两股清风,一股仙光粼粼,拂过之后,飘然于空中的神与仙霎时消失无踪;一股吹向群玉,将她和灵兽们带出魔界,回到他们在人间最后的落脚点——上京城郊的荒山上。
  清风散去,群玉仰望天空,再不见神光赫赫,彩云飘飘,世界归于平静,一轮明日高悬于碧蓝天际,正是人间一个平平无奇的晴朗午后。
  她抚了抚心口,长出一口浊气,身体微微松弛下来。
  转头看清现下身处何处,荒山旷野,风吹草低,一茔孤坟静立于不远处,坟头的线香已经燃尽,落了一地新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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