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节

  嗯,其实远不止五味呢,还有麻……上次就在长孙家的茶盏里看见了花椒。
  这段时日,李善心情不错。
  之前两年,如风中弱草,如雨打浮萍,只能随波逐流,努力求存。
  如今终于有了些小小分量,虽然面前的道路依旧并不平坦,但终究自己也不是赤足前行了。
  自苏定方随柴绍出征陇右道之后,李善只顾着去太医署授课,然后打听消息长安城内外哪儿哪儿有伤员……没办法,要让那些学生练练手啊。
  除此之外,李善老老实实待在日月潭这个小庄子里,基本上不外出,李楷、王仁表、张文瓘、房遗直等好友偶尔来拜会,但李善从不外出应酬……这一点得到了凌敬难得的称赞。
  用凌敬的话来说,你李怀仁是个不安分的……天生就不安分,到哪儿,哪儿就得出点事,而且基本上还都是和你有关。
  嗯,换句话说,灾星啊!
  半年之前从山东回到长安,凌敬就和李善议定要安分守己……但后面几个月,李善跳的那叫一个高……就怕别人看不见!
  所以,这段时日李善的安分守己……凌敬觉得自己管束得力。
  因为最近,长安城很不平静,燕郡王罗艺在打伤吴王杜伏威之后,又连续出击,与秦王府的几个将领频频发生冲突。
  倒霉的房玄龄如今无官无职,在一次冲突中左手拇指被打折了。
  这下好了,真的和杜如晦齐名……后者是右手的小拇指被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打折。
  凌敬真怕自带buff的李善被卷进去……那时候就不太好办了。
  想到这儿,李善不禁嘴角带笑……我的确安分守己,但也不是不得不安分守己,那帮家伙动不动就要去平康坊聚饮,还要舞文弄墨,吟诗作文。
  哎,虽然存货还有不少,但也得留着用呢,我今年还没满二十岁啊,而且相当一部分都是只能用在特定的场合。
  对了,存货中还有差不多一半都是词……李善小心翼翼的打听过,目前唐朝还没有所谓的长短句一说。
  再加上也不知道这等文会,会不会限定韵脚,李善哪里肯去……说不得找了些托词,缩在庄子里不肯露头。
  越想李善越是心头生恨,要不是李德武那厮,自己至于落到这般境地吗?!
  我就从来没打算过以诗才扬名!
  至于用拼音记下那些名留青史的诗词,只是为怕自己日后忘了前世种种……只是一份怀念而已!
  喝了两杯水,两人顺着石子路慢慢踱过去,身侧的小蛮叽叽喳喳,声音清脆悦耳,李善忍不住在心里盘算,小蛮是前年来的,当时十三岁,现在十五岁,如果算虚岁应该是十六岁……也差不多了吧?
  一路走到村子南侧,一条不算太宽的河流出现在视线中,李善驻足河边,低头看了看,河水潺潺,清澈见底,只可惜无鱼儿。
  这条河当日是苏定方和凌敬议定挖掘,工程量不算大,内与村内引水渠、两头水潭相连,外接邻村小河,直通泾河。
  工程量不算大,但在这个只能靠人工的时代也不算小了,上半年,时常见到十里八乡的青壮在农暇时来出工,换些铜钱……不过挖的黏土都被烧制成了转头,最近一段时间,得益于将作监的小吏、匠人,红砖在长安城内的销路非常不错,算起来还赚了不少。
  抬头望去,过了这条河是一片平整的农田,一阵微风吹过,拂得田中的作物一阵摇摆……之前李善还以为这是小麦,还奇怪呢,这麦子怎么这么高,后来才知道这是粟。
  所谓的粟,就是后世俗称的小米。
  李善是农村娃出身,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但他前世的老家,基本不种麦子,主要种植的是水稻,以及豆、高粱、甘蔗、玉米、桑这些作物。
  前些天王仁表来访,李善问起相关的事才知道,这个时代关中种植作物,寻常农户是以粟、黍为主,也就是小米、大黄米,种植麦子的也不少,但主要集中在大户手中。
  原因也很简单,政府征收税,收的就是粟米,只有不能种植粟的地方,才允许缴纳稻子和麦子,如果关中种植麦子,就要换成粟米,一进一出,寻常农户就要吃亏不小……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吃麦食,毕竟口感要好的多。
  正在那儿琢磨呢,在河边一边采花一边哼唱的小蛮突然直着身子,“郎君,马周来了。”
  李善回头看见马周快步而来,如今苏定方随军西征,凌敬每日都要去天策府,李善自己也要去太医署授课,而马周这货每天醉生梦死……如今庄子已经不卖酒了,但还是产酒,这是为伤科准备的。
  见多了醉醺醺的马周,李善有时候真怀疑这是个同名同姓的……这货是怎么在贞观年间被简拔而起,居然白衣卿相,难道李世民瞎了眼?
  “又有人送来递帖……”
  “最近身子不适……”李善随口道:“这个理由用多了……还就是最近忙于推敲好了。”
  马周咳嗽两声,“只怕这次难以回绝。”
  “嗯?”
  “宫中传话,明日午时赴宴。”
  李善呃了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入宫了,那个李渊亲手赠予的鱼袋基本就没用过……当然了,不想入宫,还有很多其他的原因。
  比如李建成,比如李世民,比如上一次入宫又撞见又被训了一顿的崔信……就在那一天之前,李善几乎是被硬生生拽到平康坊,被灌醉了后又写下一首好诗。
  嗯,从那天之后,李善就缩在了庄子里不肯冒头了……绝不因为怕再被崔信逮住。
  第二百九十四章 左右逢源
  “伯母放心,此次出征,数千精锐,又有谯国公压阵,必然大胜而归。”
  “苏兄有名将之姿,此次必能建功,回朝后朝廷当有封赏……伯母再给苏兄娶个媳妇……”
  听了这句话,坐在一旁的凌敬眉头一耸。
  面对李善的劝慰,愁眉紧锁的苏母略为放松一些,摇头叹道:“不望封赏,唯愿大郎平安归来。”
  李善又劝了几句,他倒是不太担心苏定方的安全。
  柴绍此次出征堪称兵精粮足,就算难胜,也不至于败北……最关键的是,李善记得很清楚,柴绍是活到了贞观年间的,还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榜,就算败北而逃,以柴绍亲卫身份随军的苏定方理应安全无虞。
  看着李善出了门,凌敬沉默片刻,转头道:“欲定方出仕?”
  苏母迟疑了下才点点头,“大郎二十有四,早就该成家了,若不出仕……”
  苏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也是一县乡豪,苏母自然是不会同意儿子娶个乡野农家女的……最近一段时间,随李善从山东迁居而来的人中,多有和朱氏一族,或邻村定亲的。
  “李怀仁其人,心机深沉,但的确心怀仁义。”凌敬扬眉道:“早在山东之时,便言视定方为兄长,后入长安,其数次私下提及定方……如此将才,不可埋没,更不可相拘。”
  苏母老脸微红,低声解释道:“大郎性子执拗,当日许诺为奴,后投入李家门下……怕是不肯离去。”
  “如何离去?!”凌敬嗤笑道:“你可知,如今的李怀仁在长安有何等分量?”
  “定方早就和怀仁是一体,不分彼此!”
  说到底,苏母感激李善去年的救命之恩,但并不希望看到唯一的儿子一直为李善的亲卫头领而不能建功立业,所以此次苏定方随军,苏母是第一时间赞成的。
  李善也不意外,他理解一个母亲做出这样的选择。
  苏母小声说:“听说数月前平阳公主、谯国公就有意招揽,但李郎君断然回绝……”
  “此事某亦知晓。”凌敬皱眉道:“如今朝局混乱,怀仁在朝中虽无任职,但分量不轻,定方与怀仁实为一体,不可贸然出仕。”
  “此事,定方心里也有数。”
  “至于婚事,再等等,再等等……若是无恙,怀仁总不会亏了定方的。”
  凌敬起身略施一礼,神色淡淡,转身离开之前轻声道:“若有他事,怀仁面前,尽可直言。”
  一刻钟之后,李宅的偏厅内,围着一桌好菜,手上筷子还夹了个鸡腿的李善失笑道:“凌伯,何至于此?”
  凌敬苦笑摇头,“怀仁心思敏捷,只怕早有所察。”
  “伯母所念,难道不对吗?”李善嘴巴凑上去,真正的土鸡啊,小火慢炖了两个时辰,感觉只微微一吸,鸡肉如同液体一般就被吸进嘴巴了。
  一旁端着酒盏的马周嘿嘿笑道:“苏定方其人,如入囊之锥,其能自现,又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若是怀仁拘于身边,纵有恩德,也难得其心。”
  这话说的……李善和凌敬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马周眼光犀利的很,判断的非常准确……但说的话听起来总觉得不是个味儿,完全是从利益方面来分析。
  李善不太好表态……虽然马周说的是事实,他也同样看出来,苏定方有点坐不住了。
  倒不是说苏定方有和李善划清界限的企图,他也心里清楚,这辈子自己都会和李善站在同一立场,但苏定方同样有着建功立业的希翼。
  但苏定方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善这才将其塞给了柴绍。
  凌敬就更不好表态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埋怨苏母,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拐弯抹角的试探……难道还瞒得住李善,简直就是让人笑话。
  马周又饮了一杯,笑着问:“若是此次苏定方携功而返,如之奈何?”
  李善和凌敬还是没吭声。
  安静了片刻后,马周自顾自倒酒,嘀咕道:“都几个月了……平阳公主真的会执掌京中禁军?”
  “今日得闻,平阳公主麾下兵马,近半调回关中。”凌敬低声道:“即使不执掌京中禁军,其也必然是东宫拉拢的目标。”
  “近半调回关中?”李善好奇的问:“难道平阳公主麾下不是府兵?”
  按理来说,平阳公主驻守李唐龙兴之地晋阳,麾下兵力应该是当地的府兵,不太可能随其入关中。
  凌敬解释道:“当年平阳公主纵横关中,攻克长安之后,麾下兵力逾八万,只挑选了八千老兵……”
  “剩下的都散入军中?”李善啧啧道:“难怪了……”
  也就是说,这将近七万旧部,成为了日后唐军的雏形,也难怪平阳公主在军中有着这么深的根基。
  马周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只问道:“那苏定方还留在柴公麾下?”
  “左武卫大将军……”李善琢磨了下,“若是柴绍一直在外征战,倒是可行。”
  看马周还想问,凌敬生硬的将话题扯开,“对了,听说适才太子洗马送来帖子?”
  “嗯,玄成兄相邀明日赴宴。”李善顿了顿,补充道:“无外人。”
  “那就是说,你准备去?”凌敬点点头,“你也好久没露面了,去去也好,魏玄成此人,虽然说不上磊落,但也可相交。”
  马周没说什么,只哼了声,他和凌敬都是历经了当日清河县乱事的,很清楚当时的魏征做了什么,以及企图做什么。
  李善随口道:“明日午时入宫觐见,黄昏前赴宴魏府……呃,要不去一趟房府?”
  “左右逢源啊。”马周嗤笑一声,“倒也是有理由的,房玄龄的拇指真的被打折了?”
  凌敬轻轻拍了拍桌案,斥道:“罗艺这厮,真是肆无忌惮!”
  这些天,罗艺是长安城风光最盛的人物,除了圣人、秦王之外,简直就没有他不敢怼的人。
  偏偏罗艺这厮不仅长于拳脚,胆大妄为,嘴皮子也很利索……天策府的那些英杰,从宇文士及到封伦,从杜如晦到长孙无忌,从程咬金到秦琼,基本上都没占到什么便宜,房玄龄最惨!
  李善有些难以理解,在他印象中,这位燕郡王在历史书中的分量并不重,除了个排名第七,擅长五钩神飞枪的儿子罗成之外,没给后人留下多少深刻印象。
  罗艺是武德元年投唐,基本上还属于割据势力,这性质和武德二年投唐的杜伏威差不多……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呢?
  李善很是疑惑不解,难道就因为罗艺依附东宫吗?
  但依附东宫的官员多着呢,有几个有胆子,也有底气和天策府英杰正面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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