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节

  “中书令?”李善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从工部尚书直升中书令,位列宰辅,这不是一般的宠信!
  而且前隋惯例,中书省长官中书令两人,但李唐建国之后,始终只有一个中书令,如今封伦补上了空位。
  这么算来,李元吉明面暗地里的实力也不算太弱了,明面上有太原元谋功臣之一的李思行,暗地里有中书令封伦。
  李善叹了口气,心想过世的那位窦皇后还真不是普通人,看看她亲生的四子一女吧,李建成、李世民、平阳公主、李元吉,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连早夭的李玄霸,那也是手持八百斤擂鼓翁金锤骂天的牛人。
  第五百一十二章 定夺(上)
  武德四年,李世民一战擒两王,回京游街夸功,设天策府、弘文馆,从此正是拉开了夺嫡的序幕。
  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虽然又有洛水大捷这样的战功,但李渊的偏心让李世民渐渐不忿……特别是去年,从头到尾突厥都没能越过雁门关半步,这直接导致李世民的重要性略有降低。
  当然了,与此同时,东宫那边的处境更加糟糕,这反而凸显出了秦王一脉……李世民漫步走入太极宫,站在路侧,静静的看着正弯着腰在花苑里忙碌的身影。
  李善就差趴在地上了,今日他被李渊传召入宫,来的稍微早了点,一眼看见几株已经枯萎的棉花,凑上去看了几眼就发现都已经干瘪甚至风化的棉花。
  早在去年赴任之前,李善就叮嘱平阳公主帮忙,那日登门拜访,平阳公主信誓旦旦都搜集全了……李善也不知道这样的棉籽还能不能种的活,正小心翼翼的撅着屁股搜集。
  “怀仁。”李世民有些好笑,东宫那边这两年威望大跌,明里暗里好几次都和面前这位青年有关,可惜被扇的头晕眼花的太子一直不知情。
  “秦王殿下。”李善愣了下,此次回京他没有打算和李世民会面,今日倒是巧了,眼角余光扫了扫,不远处有两个宫人。
  “这是作甚?”
  李善笑着描绘起棉花的模样,李世民想了想指着西侧,“记得那边有一大片。”
  “多谢殿下。”李善行了一礼,“张公瑾一事,殿下知否?”
  “不碍事。”李世民微微摇头,“今日父亲决意两仪殿议事,一为欲谷设,二为代州总管。”
  “殿下放心。”李善犹豫了下,低声问:“若是回朝……”
  “听父亲安排吧。”李世民笑着说:“来日方长,不急,不急。”
  李世民不是不急,他对李善的观感很好,能将这样的英杰收入麾下也让他志得意满,更欣喜于李善前年密谈时坚心志、举大义的献策,但总的来说,对李世民来说,李善是个文武双全的治世能臣。
  而如今夺嫡之中,李世民并不对李善有着太多的期许,只需要确认这位不被东宫笼络就已经足够。
  “殿下说的是,段志玄那厮太过跳脱,已经惹出好几桩事了。”李善随口道:“北边那事儿……”
  “看父亲的意思吧。”李世民也很无奈,与突利可汗结盟一事,至今长安城内也不过寥寥几人知晓,他很确定,太子是不知道的,“若是犯事,怀仁尽管赶回来,孤另遣人代之。”
  李善实在摸不清楚李渊会如何处理这件事,但如果没能妥善的处理,今日传召自己入宫……他有着不好的预感。
  无独有偶,当李渊漫步而来的时候,看到的也是个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身影。
  “让平阳祸害了整个皇宫的花苑,连禁苑都没放过!”李渊笑骂道:“居然还要亲自动手?!”
  “伯父此言差矣。”李善跳出花苑,笑嘻嘻道:“小侄爱花……”
  “爱花?”李渊忍不住噗嗤笑道:“先爱莲,后爱牡丹,听闻前些时日又爱梅?”
  李渊久居深宫,居然都知道了……李善脸一黑,哪个嘴碎的胡说八道!
  “臣代州长史李善有谏。”李善昂首道:“陛下乃天下之主,却如此调笑臣属,非明君之相!”
  李渊冷笑道:“也就是崔舍人脾气好,不然非翻脸不可!”
  崔信还脾气好?
  李善都无语了,但下一刻一个激灵,瞳孔微缩,鼻孔都张大了,“陛下……不,伯父,千万不可……”
  “哈哈哈,想到了?”李渊大笑道:“平康坊吟花,却不想……”
  李善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平康坊的名妓和崔小娘子如果被有心人联系到一起,怕是崔信要操刀找上门来砍人了!
  看李善这副模样,李渊看了好一会儿戏,才笑道:“放心吧,平康坊内不过吟诗,如何能与《爱莲说》相提并论?”
  “伯父好不厚道……”李善递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李渊在一旁的亭子里坐定,随口道:“怀仁回京多久了?”
  “约莫大半个月了。”李善抓着个包裹坐在侧面。
  “倒是坐得住。”
  李渊这个评价比较中性,也不知道是贬还是褒,李善也没顺着往下说,保持了沉默。
  李渊指了指李善身边的包裹,“带了什么来?”
  “给韩王殿下带的。”李善将包裹打开,拿出一件小棉袄,向李渊里里外外展示了一遍。
  李渊摸了摸,“倒是御寒的好衣物……没给伯父准备?”
  “制做不易,只能做这么小的,约莫年末能给伯父准备一套。”李善笑着说:“到时候,即使天寒地冻,陛下外出赏雪,绝无寒意。”
  没办法,李善的确没想到,从棉铃到成品棉花,看似不难,实际上非常耗费人工,最关键的就是夹杂在棉铃中的棉籽,就这件小棉袄,也是人工取籽的……如果不想办法,推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到御寒得力,李渊来了兴致,仔仔细细的问了又问,想了会儿才说:“你让平阳搜集种子,就是准备在代州试种?”
  “是。”李善点头道:“田地都留好了,三姐问过宫中老人,约莫是二三月播种。”
  李渊突然话锋一转,“你还是想回代州?”
  李善迟疑了下,“确有未完之事,不过均听陛下安排。”
  “赴任不过一年,连番立下大功,本应晋职。”李渊面有难色道:“但代州总管一职,事关重大……”
  “伯父此言差矣。”李善正色道:“立功与晋职并无干系。”
  李渊有些诧异,“怀仁说来听听。”
  “立功当受封赏,或虚衔彰之,但晋职却手握权柄,未必是好事。”李善轻声道:“臣蒙陛下厚望,由代县令晋代州长史,掌代州总管府,已是勉力支撑,若进位代州总管,只怕德不配位。”
  “怀仁此说倒是新奇。”李渊眉头一挑,“但如此大功,还非止一两件,不晋职如何安臣子之心呢?”
  李善嘻嘻一笑,“如何安臣子之心,难道不是陛下的责任吗?”
  “你这滑头!”李渊笑骂一声,轻声道:“代州总管不能授你,你先以代州长史掌代州总管府,朝议再选任代州总管。”
  “是。”李善干脆利索的应了声,补充道:“等代州总管赴任,臣也可回京了。”
  听了这话,李渊不禁在心里想,面前的青年屡立大功,却不能进位,难道真的心中无怨吗?
  按常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李渊的眼神中不禁带起几丝狐疑。
  第五百一十三章 定夺(下)
  亭子里,李渊沉吟不语,视线落在那件小小棉袄上,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
  坐在下首位的李善诚恳的说:“臣微末之身,虽小有名望,但若非陛下信重,何能突登高位,以长史而掌辖四州,不仅当世绝无,亦前无故例。”
  “臣明岁方才加冠,若出任代州总管,朝中必有异议,若陛下授之,他日若有不妥,臣前途未卜尚是小事,只恐损陛下恩德。”
  “若是臣再立新功,北逐塞外……”李善苦笑道:“恐复冠军侯故事。”
  听了这句话,李渊不禁有点脸红,喝骂道:“三胡那厮……”
  “伯父,此非齐王殿下之过。”李善笑道:“实是那日臣母对齐王妃有些不敬……”
  “都听平阳说了!”李渊挥袖道:“今日让三胡致歉。”
  “决计不可。”李善摇头道:“伯父,齐王殿下实是好意,当日侄儿北上赴任之前登门拜会长安令巧遇……齐王殿下有意做媒,臣婉言谢绝。”
  李渊脸色微变,三胡也想笼络……他抬头看去,正看见李善脸上的无奈和苦涩。
  李善调整了下表情,正色道:“侄儿尚未加冠,有建功立业之心,但并不急于一时……更何况,出仕至今不过一年,已然官居五品,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李渊微微点头,笑着说:“不授你代州总管,其实另有他意……怀仁啊怀仁,你行事稳妥却又跳脱,欲谷设、郁射设两人……若你尚在代州,只怕颉利、突利心里这口气……”
  “三姐也担心呢。”李善嘿嘿笑道:“若是突厥大军来袭,侄儿也担惊受怕……还请伯父早日定下代州总管一职,侄儿也早日回京。”
  李渊哈哈一笑,随口问道:“大郎举荐管国公,二郎举荐曹国公,前者稳重,后者亦为一时名将,怀仁虽赴任代州未过一载,但深知内情,以为何人更适?”
  听了这话,李善投去幽怨的眼神,“他人不知,难道伯父亦不知侄儿去岁为何自请出京?”
  “除夕那日,恰巧收到朝中公文,当日侄儿实在是头大如斗……”
  “就如同侄儿站在悬崖边,只有伯父能救,但伯父不仅不救,还推了一把!”
  李渊笑得前仰后合,笑骂道:“胡说八道!”
  “代州总管上任,还请伯父即刻召侄儿回朝。”
  李善唉声叹气道:“明争暗斗,明枪暗箭,就连议事都要吵个上下胜负不可。”
  “平阳不是让马三宝去了嘛,还将苏定方还你了。”
  “无甚用处,马三宝看似粗豪,实则心细,才不会被卷进去呢。”李善叫苦道:“苏定方与侄儿是至交,但为人沉默寡言……而且代州总管府属官,都是两方举荐,臣都插不进手。”
  李渊暗暗点头,的确,让李善这个年轻人去执掌代州总管府,实在是强人所难。
  看看天色,两仪殿议事还不急,李渊随口问起赴任代州诸将。
  李善点评道:“性情或稳重,或跳脱,或长于军略,或擅于骑战,均有独当一面之能,其中以代州别驾张公瑾最为出色,此人力能举鼎,长于战阵搏杀,亦有理政之能,文武双全。”
  顿了顿,李善咧咧嘴,小声说:“适才侄儿遇见秦王殿下……”
  “怎么了?”
  “秦王殿下脸色不太好看。”李善苦笑道:“回京途中遇见一事……”
  听李善说完,李渊摇头道:“元氏族人,多有不法之徒……不过你让张公瑾清查田亩?”
  “军屯。”李善轻声道:“马邑乃塞外咽喉之处,不可使其投敌,臣有意使苑君璋所部择老弱裁撤,于代州、忻州等地行军屯。”
  “倒是两相便宜。”李渊迟疑了下,“此事稍后再议,等苑君璋入朝……朕已许其入京,约莫这几日就要到了。”
  “这么快,倒是乖巧。”李善身子前倾,低声道:“苑君璋已失雄心,对此事应该不会反对。”
  “马邑,马邑……”李渊喃喃念道了几句,“若能守住马邑,突厥难犯河东。”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守住马邑最大的作用,在于将战线推到雁门关之外,这能使河东道恢复生机……李善此次回京途中,亲眼目睹,各府州的状况比去年好得多了,原因很简单,去年突厥没有洗劫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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