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节

  “军屯或以司农卿,或以户部统管,但本朝未有先例,地方当以刺史、都督、总管为首,如今永康县公尚未赴任,代州总管府仍是由怀仁执掌。”
  “代州别驾张公瑾奉命清查田亩、隐匿人口,很有可能主责军屯事,而薛万彻领录事参军事,下设的司田参军、司库参军也是有权插手的……”
  换句话说,在军屯一事上,东宫和秦王府的势力在职权上是有重叠的区域的,偏偏军屯中肯定有大量的苑君璋旧部……
  魏征轻声道:“邯郸王揣测,半载到一年之内,芮国公旧部当散于各地……”
  李建成不自觉呻吟了一声,因为二弟在军中威望太高,自己不得不引外地军阀为援,罗艺那厮被父亲贬为泾州刺史后,自己选中了苑君璋……但听魏征这话的意思,李善推测苑君璋的势力很快就会消散。
  琢磨了会儿后,李建成试探性的问:“燕王在泾州如何?”
  王珪沉声道:“燕郡王虽出朝,但陛下未罢其左翊卫大将军之职,裴相若能进言,今年或能回朝。”
  相比起来,李建成更看重罗艺,幽州远比朔州强盛,更关键的是,罗艺虽然入朝,但幽州军主要还是控制在罗艺旧部手下。
  李建成微微点头,“赐罗氏十奴仆,百匹丝帛。”
  罗艺虽然外放,但其弟罗寿、儿子罗阳还在京中……一个瘸了腿至今还走路一瘸一拐,另一个当时鼻梁骨折……
  一旁的韦挺点头应是,李建成才看向魏征,“玄成公去信怀仁,尽可施展,孤去信诸将,不得擅其纷争。”
  此时此刻,崔信阴着脸看着面前的张文瓘,“你再说一遍!”
  张文瓘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小声说:“姑父,都已然定亲了,李家都托长孙婶婶来请期,见一面亦无妨吧?”
  “正是因为已经定亲,所以才……”崔信手在桌上乱摸,操起一筒竹简敲在侄儿后脑勺上,“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那首诗还是你送来的,忘了吗?!”
  《爱莲说》已经足以传世,如果再加上这首诗……外间十成十都会认为,当年在清河县,少男少女早就……
  “他人呢?”
  “去后院拜会姑姑了。”张文瓘缩了缩脑袋,“怀仁兄向来守礼……”
  崔信真想一口啐过去,那小子暗施手段勾搭小白菜,守个屁礼!
  后院中,张氏笑吟吟的看着李善呈上的礼盒,打开后眼睛一亮,取出一条鲜红的丝织品。
  “好漂亮的同心结。”张氏爱不释手的摸了摸,“朱娘子真有巧手。”
  坐在侧面的长孙氏瞄了眼李善,抿嘴笑道:“未闻朱娘子有此妙手呢。”
  “家母提及,崔家妹妹善女红,家母远不及也。”李善笑道:“此为小侄拙作。”
  “你编的?”张氏大为惊诧,顿了顿叹息道:“怀仁有心了。”
  明日启程,今日登门来访,一方面是请了李楷的母亲长孙氏来请期,另一方面是来送礼的……正好今日一早苑君璋送了大量的土特产来,朱氏第一时间挑出了好些让儿子送来。
  这不是纳吉纳采,而是额外的礼物,朱氏无非是希望儿媳尽早过门。
  不过,不管是在长孙氏、张氏眼中,还是在崔小娘子眼中,那些珍宝、皮毛的分量都远远比不上这条同心结。
  长孙氏笑道:“怀仁亲编同心结,可有新作?”
  “吾既剪云鬟,伊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李善笑道:“平平之作,但诗以咏志,真情实意。”
  张氏品味良久,不禁动容,以发合髻,青丝系同心,以喻白头偕老。
  关于这首诗,李善还真记得清楚,编同心结是他前世就会的手艺,特地去找了几首描绘同心结的诗,巧妙的编在同心结上……记得那年春节前后,走街串巷卖了不少,而且都是高价。
  长孙氏掩嘴笑道:“放心便是,怀仁今岁回京,明年必能心想事成。”
  “多谢叔母成全。”李善长揖一礼。
  明年成婚,略为仓促了点,主要是夫君那边有点不愿意,张氏在心里盘算,但也没开口反驳,低头看了眼同心结,看了眼一旁的侍女,“奉茶吧。”
  片刻后,崔小娘子端着茶盘缓步而来,将三杯茶一一奉上。
  “多谢崔妹妹。”李善侧身相避,笑道:“母亲今早提及,那张火狐皮,镶嵌白线,制成皮帽,最是夺目。”
  崔小娘子声音清脆,犹如黄鹂,“多谢伯母厚赠。”
  张氏和长孙氏看着这一幕,脸上都带着姨母笑。
  “明日启程,最迟五月返京,妹妹若是无事,可多去庄子……”
  “咳咳!”
  李善话说到一半,煞风景的崔信闯了进来,用力咳嗽几声,拉着脸道:“表字怀仁,号以举义,却不知礼!”
  “叔父。”李善无语的行了一礼,就算我是猪,你女儿是白菜,我也不能在这儿开拱,你担心个毛啊!
  崔信和长孙氏打了个招呼,心里暗骂,昨日才暗示了下,今儿就上门来请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善是你儿子呢!
  寒暄了几句后,崔信指了指李善,转身出了屋子。
  李善无奈的向两位妇人行礼,跟了出去,出门前回头看了眼,崔小娘子正抬头看来。
  距离上次在芙蓉园相见已经有大半年了,女孩身材略有长开,容貌端庄而秀美,额头处贴着的花钿带出几丝风情,但身材挺拔,双目有神。
  崔小娘子盈盈行礼,“望郎君再建新功,平安回朝。”
  李善微微点头,一边走一边不禁心想,观其言行,还真是和老娘一个脾性的。
  第五百三十章 不信任
  书房内,张文瓘早就被赶走了,崔信阴着脸指着对面的坐榻让李善坐下,“说吧。”
  都到这时候了,虽然温彦博是以巡视代州、朔州的名义同行,但裴寂知晓内情,这也不算什么绝密……更重要的是,锅都在背上了,李善也无所谓了。
  李善用一种随意的口吻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对面的崔信简直无可适从。
  密与突利可汗结盟……崔信很快就联想起了马邑十日中,自己不止一两次看到郁射设、结社率与李善密议,想必那时候已经勾搭上了。
  崔信倒是不会像李渊那么想,既然都粗粗议定,为何还要斩郁射设头颅,而是在想……自己也算恰逢其会,回雁门关之后就已经定下接亲事,而面前这个未来女婿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过。
  当然了,崔信如今也能理解为什么李善之前密而不泄,涉及夺嫡事,自然不敢随意泄露……特别是那日李善刚刚回京觐见陛下。
  崔信试探问:“册封郡王,是让你……”
  “不错。”李善面无表情的点头道:“不过是虚饰而已,毕竟小侄几个月后就会回朝,但永康县公精于兵法,亦长谋略,必能择机而动。”
  崔信松了口气,昨日知晓李善册封郡王之后,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总算放下心了。
  但接下来,崔信脸色微变,谁想得到这厮动作这么快,早上托人暗示,这厮下午就请了长孙氏来请期了……自己孟浪了啊!
  “真不知你为吾婿,是福是祸……”崔信苦笑一声,“你这般人物,看似稳重,实则跳脱。”
  纵观李善的崛起,看似多是被动,被李德武送去了河北,被裴世矩送去了代州,被陛下送去了马邑……但实际上,李善每一次都反过来掌握主动权,一次又一次的乘势而起,直至今日。
  李善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小侄自当奋勇向前……不过此后不会再掀风浪了。”
  “列入宗室,册封郡王,足矣足矣,有平阳公主护佑,陛下虽年近六旬,但依旧康健,想必裴弘大亦无计可施。”
  崔信微微点头,但心中有着疑惑,裴世矩都行将就木了,还投入太子门下,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李善扶摇直上?
  凌敬也同样有着这样的疑惑,而李善在犹豫,过几个月回朝后,要不要找个机会再次出京……裴世矩肯定不会就这么沉默下去,考虑到他的行将就木和李渊的身体状态,这老贼肯定会有所动作。
  说到更直接点,李善不排除,这一世东宫先下手为强的可能性。
  或许自己可以找那位嫡亲舅父好好聊聊?
  书房内沉默片刻后,崔信语重心长的说:“已册封郡王,手掌代州总管府,麾下数千大军,此次北上,不可再肆意。”
  李善的回答情真意切,“陛下已然遣派秦武通率军入驻马邑,若无意外,小侄此去代州,只需整理军屯,等永康县公赴任即可。”
  当然了,还有一件事,与突利可汗结拜为兄弟,并签订盟约。
  崔信看向李善的视线中……满满的都是不信任。
  李善还没来得及告辞,外间王君昊就隔门禀告,“崔公、郎君,陛下命宫人传召郎君即刻觐见。”
  李善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十一娘遥贺新功,平安归朝,小侄必不负所托。”
  崔小娘子在嫡系一脉中排行十一,崔信脸一黑,“她懂什么!”
  顿了顿,崔信微叹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别再招惹……回朝历练两三年……”
  翁婿俩的视线在空中交错……李善心想这厮也太不要脸了,早上托人暗示,现在要一杆子捅到两三年之后去?!
  不过李善也无所谓,讨好丈母娘就行了……张文瓘早就透露过,崔信主外,张氏主内!
  出了崔府,李善一路疾驰进宫,在临湖殿觐见,果然看到了中书侍郎温彦博。
  “拜见陛下。”
  “拜见西河郡公。”
  温彦博侧身相让,笑道:“不敢当邯郸王之礼。”
  “一介晚辈罢了,彦博当得起。”李渊哈哈一笑,挥手斥退宫人,“怀仁,此番彦博与你同行,签订盟约,均由彦博主持。”
  “是。”李善应声,笑着说:“之前已然知晓,昨日在四方馆听温世兄提及。”
  李渊随意道:“你去四方馆作甚?”
  “为马邑之固,小侄请芮国公迁居日月潭。”李善很乖巧的将事情一一讲述,“等永康县公北上赴任,想必宜阳县公与秦武通已然稳握马邑,之后再无内患。”
  “就这些?”
  李善呃了声,“遇见了思摩兄……倒是客气,得赠两百匹骏马,五十头耕牛……伯父知晓,小侄绝非贪渎之辈,只是代州少马少牛。”
  李渊侧头看向温彦博,“到底多少?”
  “四百匹骏马,一百头耕牛。”李善抢在前面回答,投去幽怨的视线,“小侄这不是怕伯父再截一道吗?”
  李渊大笑连连,骂道:“鬼心眼倒是多,居然敢勒索使臣,好大的胆子!”
  “陛下冤枉臣了,臣拒而不受,阿史那·思摩非要相赠,百般恳求……”
  “好了!”李渊挥手道:“彦博有卿相之才,不可有失!”
  “是。”
  “怀仁去岁北上,知晓内情。”李渊侧头看向温彦博,“若有突变,怀仁决断。”
  温彦博躬身应是。
  李渊起身踱了几步,摁着李善的肩膀,“数月后就能回朝,勿要再生事。”
  “伯父放心,此番小侄安分守己,绝不惹是生非。”李善信誓旦旦的保证,“只求马邑不生乱,余者等永康县公到任。”
  话刚说完,李善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温彦博嘴唇动了动,好像在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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