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节
“岳母大人……”李善也有些意外,张氏怎么跑到前院来了。
“怀仁……”
“咳咳。”张氏回头轻描淡写的看了眼,崔信立即住了嘴。
“怀仁这是去哪儿了?”
李善怔了怔,“今日与大郎、稚圭饮多了酒,适才去更衣了。”
崔信嘴角抽了抽……自己总不能解释,李善出门找了个友人家去出恭吧?
恭恭敬敬将张氏送走,李善向崔信投去鄙夷的眼神,也太怂了吧,人家一个眼神就让你闭了嘴。
崔信黑着脸进了书房,没好气问:“可还顺利?”
“顺利。”李善一路上都在复盘今晚的这次密会,“秦王颇为大度,亦有容人之量。”
“容人之量?”
李善对崔信的政治敏感度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咧咧嘴道:“自天下一统,天下强军,一为代州军,一为灵州军。”
“代州军乃小婿亲手组建,就算如今乃受代国公李药师所辖,但……”
“灵州军如今的主帅乃是苏定方。”
“陛下厌弃太子,虽无动作,但已有易储之心,秦王已能压制东宫,若无容人之量,何以接纳小婿?”
说白了,如果李世民不接纳李善,或者对李善有猜忌之心,那么就没有今晚的密会……这些崔信自然是想不到的,但也做出我听懂了的模样。
催着崔信去后院,李善就在内室躺下,已然夜深了,但并没有什么睡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在院中来回踱步,反复的考量还有没有什么漏洞……之前与裴世矩的几次交锋,说白了人家都是隔山打牛,而这次却是面对面真刀真枪的厮杀。
对于一个名留青史,历经数朝而不倒的老狐狸,李善虽然有着信心,但也有着极高的警惕。
不再去想裴世矩到底会如何怂恿太子了,但只要左右千牛卫能护住承乾殿,只要马周能控制住玄武门不让长林军进入太极宫,那基本上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李善略为松了口气。
再接下来就是等灵州战事的落幕了,前几日李楷来信,苏定方以稽胡骑兵为先锋,先后攻破温池、烛龙,占据灵州东南角,再遣派张士贵携骑兵、步卒自葫芦河北上,向灵州西南角穿插,封锁会州、灵州两地梁军的联系,然后派遣被俘的梁国礼部尚书陆季览入会州,试图劝服会州梁军来降。
就在刚才,李世民还在赞誉苏定方用兵得法,落子有道。
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如果顺利的话,这场前后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事在四月份之前应该就能落幕,毕竟稽胡内附大唐,萧关失陷,梁洛仁被生擒,这都让梁军少有战意。
至于能不能覆灭梁国,那就要看窦轨在延州的动作了,也要看苏定方能不能乘胜追击,不过雷霆霹雳,急袭破敌是苏定方的强项。
之后要议定战功,然后尽快抽调李客师、阚陵回长安,以免东宫插手千牛卫将军这个关键位置。
再往后……李善突然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黑压压一片的崔府后院,不对,自己目前最先要做的是迎亲啊,还不知道崔十一娘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面了,等到洞房花烛得好好看看,好好量量。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曲江芙蓉(上)
与秦王密会之后,李善虽然不能说心事尽去,但也不再每日皱眉,李宅气氛也渐渐缓和下来,之前那些天,因为被李渊连续试探,李善心里很是不爽,除了母亲朱氏,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君昊你去作甚?”李善翻身上马,正要出发,指着王君昊,“今日阿黑跟着去。”
王君昊迟疑了下,“今日曲江池多有贵人……”
李善嗤笑道:“阿黑虽是自草原而来,但读的书可比你要多。”
周围一阵哄笑,王君昊好武,最烦的就是读书,就是兵书也读不下去,凌敬、李善早就不指望了,反而是刘黑儿抵达日月潭后,除了每日统领亲卫操练,布置检查防务之外,读书不倦,要不是年纪大了点,凌敬都想收个学生了。
“就阿黑了。”李善笑道:“君昊,别忘了你可是定亲了的!”
王君昊干笑着止步,心里却在腹诽不已,光看到我身上黑了,你不也定亲了,而且再过几日就要迎亲了。
去年天台山一战后,王君昊晋爵县公,与解县柳氏定亲,目前还在走流程,大概也会在今年完婚。
一行人数十骑疾驰入长安,汇合了早就在等着的张文瓘、李昭德再往东南方向,长安城四四方方,太极宫在正北,曲江池在东南角,距离还不近。
一路上,李善忍不住笑着说:“稚圭,可还记得那一年,晋昌坊因为有大雁塔还有些人烟,修行、修政、青龙几坊破败几乎无人烟。”
张文瓘指着路旁,“多赖怀仁兄。”
李善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一方面路旁的房屋多带红色,那都是红砖砌成的,这两年庄子仅仅靠卖红砖也收入不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如今唐朝人心已定,才使得这座隋朝建立但又被放弃的大都重新焕发神采。
“那年可惜小弟不在。”李昭德有些兴奋,摩拳擦掌道:“罗阳那厮还没定亲,今日估摸着也会来!”
张文瓘低声叱喝道:“昭德,勿要惹事生非!”
李昭德不服气的嚷嚷,“难道只能罗家惹事生非……云阳罗家,好大的派头!”
“这话说得也不错。”李善哈哈一笑,“再说再说……不过今日是为了相看,你们两可别露怯。”
李昭德与张文瓘对视了眼,都有点惴惴不安,前几日李善才知道这场相亲大会的流程……前期基本上就是踏青,之后女眷会在阁楼落座,然后宗室女眷会一批批召见子弟。
听起来和当年差不多,但实际上是量变导致质变,当年相看的也不过就十几个,现在是上百双眼睛盯着呢,其实这不是世家门阀联姻的常规方式,只是因为这几年都是太子妃、秦王妃以及几位公主出面操持,所以才有这样的规模。
李善听凌敬随口提及,能在阁楼内安然若素的寥寥无几,甚至还有人或结巴不成句,或言不达意,几成笑柄,不过也有人以此扬名。
李善侧头看了眼,“阿黑,待会儿一起进去。”
“阿黑还没成亲?”张文瓘大为惊讶。
刘黑儿无语了,我也就是长的老了点,也不是细皮嫩肉,但今年也就二十二岁而已。
张文瓘点头道:“阿黑勇武,入京当日赴宴凌烟阁,又为怀仁兄亲卫统领,或有良缘。”
赴宴凌烟阁,那是说刘黑儿很可能因为雪夜下萧关而得以封爵,为李善亲卫统领,说明大有前途……一二流的世家门阀看不上,但普通的世家,以及那些家道中落最近几年才重振家业的家族是有可能挑中的。
过了青龙坊就是曲江池了,李善放眼望去,不由得低低牢骚了句,在这时候组织相亲大会,是谁出的好主意啊!
湖面上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候别说荷花了,荷叶都没长出来,芙蓉园内外也看不到多少草绿,只有松柏葱葱,一眼看过去,绿色更多是男男女女身上的衣裳颜色,这叫个毛踏青啊!
当年李善还吐槽为什么要在中元节,因为那是鬼节,现在看来还是中元节比较好,寒食节还是深春时分,湖风呼啸而来,都带着丝丝寒意呢。
一行人翻身下马,沿着湖岸向芙蓉池漫步走去,李善在脑海中回忆,好像所谓的寒食踏青这个说法是从宋朝时候流行的,因为中原王朝,就是从宋朝开始,定都中原,寒食节估摸着是真正的能踏青,而不是眼前毛青都看不到的模样。
“拜见魏王殿下。”
李善停下脚步,眼前行礼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有些腼腆,唇红齿白,倒是好长相,放在后世应该送去参加偶像节目的那种。
“你是……”
“家父康国公。”
“噢噢。”李善笑着说:“原来是史家儿郎,泾州、原州两战,多赖康国公,待得他日得胜归京,必要设宴以待。”
少年郎谦虚了几句才离去,张文瓘低声道:“康国公史大奈,前隋即为名将,大业年间屯兵晋阳。”
“晋阳?”李昭德毕竟年轻,对这些并不熟悉,好奇问:“是陛下嫡系?”
“嗯,当年陛下攻关中,史大奈溃隋将桑显和立下大功,建国后第一批得以封爵国公。”张文瓘继续道:“不过后来康国公随秦王在浅水原大败西秦,又在虎牢随秦王破阵,生擒窦建德。”
李善微微点头,知道张文瓘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史大奈参加浅水原大战还不能说明什么,但参加虎牢一战那一定是秦王李世民的嫡系,当时李世民留大军围困洛阳,只率三千骑兵赶至虎牢关,带去的将领肯定都是嫡系。
一旁的刘黑儿突然问道:“敢问张郎君,这位康国公籍贯何处?”
“他是阿史那族人。”张文瓘笑了笑,“听说康国公子嗣颇多,六子八女,五女、六女今日应该也到了。”
中原世家可能看不上刘黑儿的胡族身份,但史家也是胡族,李昭德打量了下刘黑儿,朝中史姓不多,基本上都是胡族出身,比如当年被李道玄斩杀的史万宝就是。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曲江芙蓉(中)
此时的李善已经思绪放飞,刚才想到了可能是宋朝才出现的踏青,又见到了阿史那子弟,从这个姓氏他联想到很多很多。
都说宋弱,但宋军真的不弱,失去半壁江山,还能抗衡当时无敌天下的蒙古大半个世纪,但宋也真的弱,没有哪个朝代比他们承受异族更多的欺凌。
虽然有着种种因素,但两宋的天生不足显然是一个关键,天生不足主要就在于失去了燕云十六州,不仅仅导致整个宋朝时期缺少战马,也直接导致了宋朝没有战略纵深空间。
李善越想越远,提起燕云十六州,后世都说石敬瑭是千古罪人,是大汉奸,前者的确是,但后者还真不是,因为石敬瑭是沙陀族人,并不是汉人。
五代十国中,后唐、后晋、后汉都是异族建立的国家,其实这与唐朝使用大量胡人将领是有直接关系的,使用胡将,贯穿了整个唐朝。
后世对此有很多的评价分析,主要的观点在于李唐宗室本身就有胡族血脉,所以对此并不在意,而李善却猜测或许是李世民个人的选择,这是一个力求完美的帝王,“天可汗”的封号或许与玄武门之变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这一世没有了玄武门之变,那有没有可能没有天可汗,那唐朝还会有那么多的胡人将领吗?
虽然就算是武德年间,也有不少胡人将领,但传承下来的却是汉人风范,比如刚才那个完全看不出有胡人模样的史家儿郎,如果没有李世民这个先例,后面的帝王或许会由其他的选择,比如唐玄宗未必就会信重安禄山……
“怀仁兄?”张文瓘小声提醒了句。
一旁的李昭德干脆手肘一歪,撞了撞李善,“罗阳还真来的呢!”
瞥了眼蠢蠢欲动的李昭德,李善眉头一皱,“少去搭理他。”
罗阳也发现了李善一行人,脸色阴沉的看了几眼后换了个方向,去年末那一场殴斗他鼻梁再次被打断,在临湖殿遭了平阳公主一顿鞭子,回家又被父亲罗艺痛斥,而罗艺在太子面前也没能讨什么好……说到底,都是拜李善所赐。
李善很是无所谓,目前没有必要去招惹罗艺,就当做没看到。
现在与罗艺发生冲突,东宫那边肯定是会力保,太子不能承受失去罗艺的损失,因为东宫那边的将领中,薛万彻、冯立目前还在灵州军中,李高迁是个废材,李建成或者说裴世矩能指望的只有罗艺。
而且与罗艺发生冲突,闹大了的话,说不定这个锅还得李善来背,而且还是李渊特地放到李善背上的,驱逐罗艺,很可能会彻底激怒太子……这显然是要易储啊。
一路走入芙蓉园深处,人流越来越多,时不时就有人过来寒暄几句,杨思谊、陈玄德两位宰辅家的儿郎就过来取笑李善,再过几日就要迎亲了居然还来这儿,难道不怕清河县公的鞭子吗?
“今日是陪稚圭、昭德来的。”李善笑着说:“帖子早就送过去了,待得迎亲那日,勿要缺席!”
“那是自然。”杨思谊惋惜道:“可惜怀仁傧相已满。”
傧相六人最后选的是张文瓘、李昭德、王仁表、温邦、赵慈皓、张复之六人,后两人虽然都依附秦王,但有去年那一场殴斗,也算是有些渊源。
陈玄德笑着说:“不碍事,到时候一起去催妆。”
“一起去,一起去!”李昭德在边上起哄,“怀仁兄早就准备好了催妆诗。”
杨思谊眼睛一亮,“此番怀仁回京,诗作连连……这首催妆诗推敲良久,必是传世之作!”
这时候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大都是年纪相近的世家子弟,李善一一招呼,不夸张的说,今日在芙蓉园内的世家子弟,基本上都欠了李善人情的。
“还要谢过足下仗义直言。”李善笑着看向一位青年士子,这位是去年东山酒楼殴斗事件的当事人卢宏,范阳卢氏子弟,在临湖殿内直言不讳。
“早闻魏王殿下诗才,去岁入京,六兄屡屡提及,自愧不如。”卢宏笑吟吟道:“不知可有幸聆听传世之作。”
所谓的六兄指的是与李善交好的同科进士卢承基,后者因为其父卢赤松在天台山一战后病逝回乡守孝,卢宏才会入东宫为太子舍人。
“只管来就是。”李善很是无所谓,反正那天有长孙冲、陈玄德、高履行、房遗直一大帮秦王府子弟来凑热闹,来个太子舍人反而是好事……也就韦挺年纪太大,魏征儿子才刚会走路,否则都想拖来呢。
“当日,太子斋帅会登门庆贺。”卢宏眼神闪烁。
“太子斋帅?”李善呆了呆,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