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节
下九流,下九流的行业,也是有用的……这个时代盛行的世家门阀体制,根本不会从这方面着手,但李善是不在乎的,他是个实用主义者。
“继续盯着。”李善拎着还在咯咯叫的老母鸡往回走,“若有异样,不拘何时,立即来报。”
“是。”
然后范十一、王君昊、曲四郎几个人沉默的看着李善杀鸡拔毛,他们倒是不意外阿郎会这么做,但很意外为什么动作这么熟练?
李善前世高中毕业在菜市场打工,专门杀鸡拔毛,能不熟练吗?
果然,晚饭时候,崔十一娘勉强吃了半个鸡腿就吃不下去了,倒是舀了一碗黏糊糊的菜羹喝的香甜。
李善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菜,后世都没听说过,叫葵菜,据说《诗经》中都有记载。
等崔十一娘放下碗筷,喝了两碗油腻腻鸡汤,啃了一个鸡腿,两个鸡翅膀的李善赶紧去洗手,扶着妻子出门遛弯。
早晚两次,李善会扶着十一娘在庄子里漫步,倒不是自家院子折腾不开,这主要是为了舒缓孕妇的情绪。
张氏吩咐几个侍女跟上去,还带上两个装着糕点的食盒,忍不住低声对朱氏说:“十一娘命好。”
“嗯?”
“自幼得父母宠爱,长辈无不喜爱。”张氏笑着说:“出阁后郎君也爱若珍宝。”
朱氏放下筷子,“阿家也爱十一娘。”
“是是是,所以她命好。”张氏噗嗤笑出声来,最早时候她觉得这儿不满意,那儿不满意,现在是看哪儿都都满意。
张氏住进李家也好几日了,看得出来朱氏其实不太擅长打理家业,她还私下问过女儿的贴身侍女,李家内院以及产业、库房基本上都是女儿在打理。
一进门就能手掌权柄,既得婆婆喜爱,又得丈夫私宠……十一娘私下告诉母亲,郎君这几个月都留宿正屋,如今进门不到四个月就有了身孕,这让张氏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羡慕。
朱氏微垂眼帘,心里有些许歉意,崔信是知情人,但这位却不是……如果他日秦王登基,自然是一切都好,但若事有不协,只怕这位的态度就要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李善小心翼翼的扶着崔十一娘漫步在小道上,特地没有挑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谁知道哪块石头高一点,万一绊了一跤怎么办?
“真的不回仁智宫?”
“当然要回。”李善小声说:“但还没到时候……小心,前面有块碎砖……都准备好了,放心吧。”
崔十一娘索性靠在丈夫肩头,“其实郎君已然功成名就,也未必需要……”
“嗯,若是关中待不住,那就去山东,索性就在清河好了。”李善随口道:“其实只要太子事败,就不碍事了。”
“秦王如今复得陛下爱重,又与为夫联手,其实太子是没有逆转之机的。”
崔十一娘没吭声,她如何不知道是丈夫在安慰自己,毕竟那是坐镇东宫近十年的太子,毕竟敌手是历经数朝的名臣裴世矩,如果完全没有逆转的机会,那丈夫也不会最近几个月总是习惯性皱着眉头,更不会前些日子连夜奔波赶回庄子。
“若是齐王上位,也不碍事。”李善小声说:“不言为夫这个魏嗣王,还有赵国公苏定方、领灵州军的张仲坚,甚至还要通过为夫笼络张士贵、刘世让、张公瑾一干大将。”
的确,如果真的是齐王上位,李善说不定因祸得福,这位再蠢也应该不会对自己这个在军中极有威望的魏嗣王动手……而且齐王与闻喜裴氏是有仇的,当年裴宣俨调离齐王府的时候突然暴毙,世人都认为是李元吉的手笔。
不过李元吉这厮太蠢,这种可能性非常低,就算真的上位,李善也肯定会远离关中……就这蠢货,难道能收复天策府、东宫那些文物俊才吗?
难道能抵御突厥的来犯吗?
李善宁可与裴世矩这样的聪明人做对手,也不肯与李元吉这种猪做队友。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下帖
皇城承天门大街东侧,门下省内,刚刚听了一则消息的裴世矩,正体会着一种颇为愤慨或者说嫉妒的情绪。
裴世矩这一生未有妾室,只忠于发妻,一共有三子一女,但次子、三子均早夭,唯有裴宣机、裴淑英长大成人。
而且裴世矩今年都八十岁了,而去年身亡的裴宣机才三十八岁,裴淑英今年三十六岁,换句话说,裴世矩一直到年过四旬方有弄璋弄瓦之喜。
而李善娶妻才三四个月,妻子就怀孕了……这让裴世矩心里很不好受,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情绪很有点没道理。
“总归是父子。”裴世矩低低呢喃了声,“子不肖父,倒是有一样相仿的。”
呃,裴世矩总觉得李德武不配有李怀仁这样的儿子,差的太远太原了,不管是文才、武略,不管是心计、手段,甚至待人处事、行事风格,各个方面李德武都全面落后,还落后的不是一点点。
现在看来,父子俩这方面倒是有点像,推算下年岁,李德武去了岭南娶妻朱氏,很快就生下了李善,抛妻弃子之后与裴淑英破镜重圆,同样也是很快就生下了个儿子。
“裴公。”黄门侍郎唐俭捧着奏折进来,“代州总管李药师上奏,代州司马尔朱义琛请调回朝。”
“尚未至年限,发往仁智宫,请陛下圣裁。”裴世矩平静的如此说。
唐朝初期,地方官任职一般按照品级高低为三到四年,当然了在临战区域,任职年限是不一定的。
代州司马是从四品,尔朱义琛是武德八年正月上任,按道理应该是今年末明年初任期满……现在就请调回朝,这是不正常的。
兼任秦王府长史的唐俭窥探裴世矩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只能笑着点头,“说起来,尔朱义琛当年崞县一战,力阻阿史那·社尔北上雁门关,陛下多有赞赏。”
裴世矩嘴角动了动,“若非如此,雁门关当不能守,顾集镇当破,亦无魏嗣王三破突厥之壮举。”
“是啊,魏嗣王殿下历经战事中,就数这一战最为凶险,据说至今草原还传闻李怀仁善射。”唐俭笑着说:“对了,魏嗣王又有新作,不知裴公可听闻了?”
裴世矩实在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又是传世名篇?”
“虽只是两句残诗,但传于后世,当为典故。”唐俭哈哈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妻如何不丈夫!”
裴世矩呆了呆,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了几分,“李怀仁回京了?”
“是啊,已经好几日了。”唐俭啧啧道:“听闻妻子怀孕,魏嗣王自仁智宫启程,快马加鞭,连夜奔波赶回家中,日夜陪伴,可谓举案齐眉。”
裴世矩硬是挤出了几分笑容,顺着口风赞了几句将唐俭打发走,然后命人关上门,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怀孕的事情都已经在长安传开了,这个很难作假,但连夜赶回庄子……裴世矩微微摇头,这不是李怀仁的作风。
裴世矩之所以建言李建成这几个月以静制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察觉到李渊此次去仁智宫避暑,很有可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故。
之前他觉得这种变故很可能与东宫有关,因为坊州刺史杨文干,但这种可能性很快被裴世矩彻底排除……因为他曾经旁敲侧击过,太子李建成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构思。
随后裴世矩猜测或许与李善有关,或者与秦王有关,因为是兼任天策府司马的封伦拒绝调任杨文干,但现在看来,李善急奔回京,至少与他应该没有直接关系。
裴世矩在心里揣摩,或许是李怀仁发现了什么,才会选择离开仁智宫……那动手的会是谁?
目标又会是谁?
如果是谋反,不管是谁,第一目标都肯定不会是李渊,而应该是李世民,而李善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离开仁智宫?
是赵郡王李孝恭吗?
庐江郡王李瑗吗?
裴世矩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不能怪这位数朝名臣没有怀疑到齐王身上,毕竟李善是个穿越者,能通过历史上的玄武门事件清晰的判断李元吉有夺嫡之心,否则也不会与李建成一同被杀,还被斩草除根。
而且李元吉这些年来在朝中,在战场上,也实在拿不出什么过人的成就,当年连太原都丢了,去年一意鼓动怂恿李渊即刻回京,导致被梁军追击……只要是脑子没进水的,都将李元吉从继承皇位的人选名单中抹掉了。
裴世矩索性起身回家,反正这段时间……初唐是没有所谓政事堂的,门下省的侍中握有权柄,掌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奏折一般都是先送到门下省,但这段时间但凡是稍微敏感一点的奏折,都是送去仁智宫的。
回了家,裴世矩径直去了女儿的院子。
裴淑英坐在窗边在发呆,已经快五岁的孩子在不远的榻上睡觉,这可怜的孩子……自懂事之后就基本没品尝到什么叫母爱,至于父爱,李德武倒是想给,可惜没机会。
在这方面,李善比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倒是幸运的多,没有父爱,但至少有母爱。
“父亲。”
“李怀仁回京了。”裴世矩琢磨了下措辞,“你给朱娘子下个帖子。”
裴淑英眼睛眨了眨,“出事了吗?”
“不知道。”裴世矩犹豫了下才说:“仁智宫有可能会事变。”
“那……”
“此事与东宫无关……”裴世矩轻声道:“你先下帖子,看他肯不肯来。”
让裴淑英给朱氏下帖子,实际上自然是邀请李善登门。
裴淑英应了声,小声问:“若是陛下、秦王在仁智宫……”
“那李怀仁回京作甚?”裴世矩嗤笑道:“此子精于谋算,绝不会做蠢事。”
顿了顿,裴世矩补充道:“若是太子登基,至少其母尚能活命,若是陛下、秦王不在,而太子亦不在,只怕李怀仁举家皆亡。”
在这方面,历经宦海几十年,亲眼目睹甚至参与了前隋夺嫡之变的裴世矩,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各凭手段
“再喝一碗?”
“吃个李子?”
“晚上烧个红烧鲤鱼,你最爱吃……”
朱氏很无语的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子,心里也有点酸溜溜的,毕竟天下这样的男儿太少了。
而张氏看着一脸愁容的女儿,倒是站在女婿那边,觉得女儿太娇气了……不要得寸进尺啊!
李善同样满脸愁容,不会是得了厌食症吧?
崔十一娘今天就早上一碗小米粥,中午和下午也不过就用了两碗汤水,晚上吃不下饭……李善急的不行。
这时候,后院大婢墨香出现在门口,“阿郎,外院送来投帖。”
“谁的?”李善有些不耐烦,李昭德那厮已经被强行送去原州了,王仁表、平阳公主这些好友上门都是不会投帖的,其他的好友大都在仁智宫。
“安邑县公之女,邀太妃一同上香。”
这个爵位在李善脑海中转了个弯他才反应过来,居然是裴淑英……想都不用想,裴淑英找母亲作甚,肯定是裴世矩找自己啊。
八成是知道了自己赶回长安,那老狐狸发现不对劲找自己打探一二。
崔十一娘这时候倒是抬头看了眼李善,裴世矩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朱氏也脸色微变,勉强笑了笑,“倒是正巧,准备去东山寺或者大总持寺为十一娘上香祈福。”
没好气的李善正准备一口回绝,听了母亲这番话,只能笑着附和了几句,“那明天要拜托岳母大人,小婿陪母亲走一遭。”
张氏倒是乐呵呵的,心想明天母女俩有些话就能径直说了……别太娇气了,非要这副模样将郎君绑在身边,未必是什么好事,反正周氏和小蛮都已经收房了,难道还能一直拦着?
唐朝好岳母啊!
第二天早上,李善千劝万劝,看着崔十一娘喝了一碗粥,用了两个花卷,又喝了一碗甜豆腐脑才放下心,陪着母亲朱氏出了门,嘴里还在嘀咕,几个月都没发现,老婆居然是个甜党。
呃,其实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是甜党……毕竟人对甜的渴望是本能,而古代人又不像现代人一样能随意的获取糖分。